第4章 第4章


晴芳约摸是累极了,坐在桌边一手撑头打起了盹,头一点一点的,对逐渐靠近的熙二爷浑然不觉。

        灯火照不到的门边角落,陶心荷感受着顾凝熙推门瞬间带进来的寒意,像是侵入骨髓一般,忍不住轻轻抬手,拢了拢身上暗碧色的丫鬟衣服领口,右手就捏着衣料忘记放下。

        明明腿边就是罗汉榻,但她站得笔挺,背脊直到发疼,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顾凝熙一步一步向前。

        从暗处看明处一目了然,她眼尖地发现,走进屋内的顾凝熙脖颈上没有了围巾的踪迹。

        难道是珍之重之,将那人赠礼收藏起来了?

        心下冷嘲一句围巾,陶心荷再定睛细细看去,顾凝熙墨色袍角有褶皱,脸侧腮边发红,如若胭脂残迹,红到刺目。眼角鬓边带着些微压痕,恍如刚从床上起身的样子。

        随着顾凝熙几步走近八仙桌,一丝若有所无的酒味飘到了陶心荷鼻端。

        忍不住瞄一眼窗外,凄冷残月伴着数颗星子遥遥在天,宣示着夜深,陶心荷估摸着现在应该到子时了。

        自己在晴芳陪伴下,从晚饭后等到现在,左等等不到,右等也不见人,总有近两个时辰。

        顾凝熙从没这么晚回来过,更过分的是没捎回来一丝音信,是完全不在意府中娘子了么?

        漫漫长夜,这人去哪里风流了?脱不了饮宴喝酒作乐吧?下午才在自己眼前分手的所谓“七娘”,是否后来又去陪在他身侧?

        陶心荷发现自己对于夫君夜间去向的猜测,充满了恶意,同时不忘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顾凝熙对着灯下晦暗不明的姜黄色剪影,轻轻俯下了身子,仿佛贴耳般亲密,低低出声道:“荷娘?去床上睡吧。”

        从未觉得夫君声音如此刺耳,陶心荷更没想到,下一瞬看见顾凝熙伸出双手去,做出要抱人的姿势。

        目眦欲裂原来是这种感觉。

        陶心荷觉得脑中像是有什么炸开,她一下子站立不住,无声跌坐在身后榻边,死咬着牙致使面目紧硬,肩膀用力拱起,四肢僵直发冷,一手如旧紧扣胸口,像是呼吸不畅,一手捏着裙摆下的腿肉,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不远处偶尔发出哔剥声的炭盆大概是在烧假的银丝炭吧,怎么一丝热乎气儿都没有了?陶心荷不知自己怎么还能分心到炭火上,她想勾勾唇角却牵动不了一丝肌肉,只能屏息以待,牢牢盯着顾凝熙的双手,等着看他下一步动作。

        顾凝熙看到了晴芳睁开双眼,两人对视,晴芳好像在发抖。

        顾凝熙收回手去,退后一步,面带疑惑,居高临下,沉默半息,再次出声:“荷娘?”声调已经不像方才那句缠绵柔和,带有试探意味。

        晴芳记得少夫人指示,不敢出声,就着坐姿低下头去。陶心荷能感觉到,晴芳在用视线找寻自己。她觉得现今

        的自己像是个木偶人,无法动弹,更给不了晴芳任何吩咐,好像需要顾凝熙说出什么暗号来方能解锁一般。

        没有得到回应,顾凝熙又退后两步,与眼前女子拉开足够距离。

        他轻拂几下。身周并不存在的浮尘,像是要甩开什么迷思,站定后笔直笔直,周身气势为之端肃起来。

        顾凝熙眉头皱起,在好看的脸上形成个小小山字,抿住唇瓣从齿间三度发声:“你站起来。”隐约有了咬牙切齿的劲头。

        晴芳依言站起,顾凝熙上下打量,从她发式到衣着一一扫过,目光如同猝毒,呼吸逐渐急促,胸口起伏明显。

        原来一向端方如玉的君子还有这幅失控的情态,暗处的陶心荷自谓从未见识过,暗嘲自己到底对夫君了解多少。

        不晓得顾凝熙到底在看什么,陶心荷的心像是被揪住一样,虽然离炭盆极近,却感觉是自己而非晴芳被置于审视的视线之下,禁不住微微冷颤。

        下一瞬,她就见顾凝熙对着晴芳发顶心,一字一句、冷硬喝问道:“大胆!你是何人?夫人何在?”

        晴芳的泪珠子已经一串串砸在地上,肩头轻轻抽动,依然不发一声。陶心荷心下揪疼,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十分对不起陪伴自己多年的陪嫁丫鬟。

        陶心荷颤巍巍站起身,深深吸一口气,从角落款款走出,迎上顾凝熙扫过来的视线,这口气险些噎在喉间。

        原本想以玩闹来解释现下场景,晴芳穿着自己衣裳,自己穿着丫鬟服饰。但是陶心荷呛了一口,轻咳两声,暂且站定,欲言又止。

        心中纷乱如麻,还未来得及言语,晴芳便几步奔过来,紧紧依偎着她,满腔恐惧不由自主传递给了主子。

        一个从门边阴影处走出来又停下,一个立在屋中间巍然不动,二人相隔数尺之遥。

        顾凝熙眼神从陶心荷脸上一扫而过,情绪没有一丝波澜,与日常看旁人的神态无异,仿佛认定她不过真是个丫鬟。

        他抬手揉揉鬓侧太阳穴,闭了闭眼,冷哼道:“荒唐。”

        接下来,顾凝熙出人意料地撇过头去,向外高声喊道:“来人。”

        刚从夫君短暂且未曾停留的视线中醒过神来,陶心荷握了握晴芳冰冷的手,决定静观其变。

        过了一阵子,院门处值夜的张婆子踢踢踏踏脚步声响起,接着是窗外老迈急促的应答声:“奴婢张婆子,没听到二爷回来了,请恕罪。听二爷示下。”

        顾府下人回应顾凝熙第一句都是自报姓名,也算声名在外的独有一景。

        顾凝熙提声问仆妇:“夫人为何不在屋中,她去哪里了?”仿佛屋中只有他一人,连眼角都不夹陶心荷主仆一下,自顾自走到门边,却离两个女子好几步远。

        “夫人?一直在屋中啊。莫非歇下了?”

        闻言,顾凝熙豁然扭头,先看向一身姜黄色的晴芳,像是伤眼一样迅速调转视线,锁定了方才出现的、被他忽略的所谓“丫鬟”,神情充满不可置信。

        二人四目交接,半晌之后,顾凝熙先垂下眼,眼睫颤动,犹豫着轻问:“荷娘?”

        “嗯,是我。”陶心荷应道,声音比起往常有些发哑,毕竟饭后整整一晚滴水未进。

        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恢复平静,然后体贴地给顾凝熙铺设台阶:“夫君在外奔波许久,累了吧?是否就要入寝了?”

        顾凝熙听到娘子的声音,好像松了一大口气,身姿都柔软了些许。

        他迅速走近来拉住陶心荷的手,发现触感一如既往的滑腻柔嫩,闻到了萦绕她身周的沉水香,终于安心,这确实是自家娘子。

        顾凝熙下一瞬就紧紧拥陶心荷入怀,在她耳边带点抱怨地说:“娘子与为夫开什么玩笑?怎么忽地换了衣衫发式,我险些没认出来,委屈娘子了。”

        陶心荷被动地倚靠在顾凝熙肩侧,鼻端闻到的酒味更浓厚了些。

        她心里想,夫君,不是“险些没认出”,是你根本没认出我来,要不是张婆子说我就在房中,说不定你就拂袖而去了。

        有些犹豫地举起手,想要如往日般回抱住夫君劲瘦后腰,陶心荷却只是轻触到顾凝熙衣角,在他感知之前就收回了手,自然下垂在自己身侧。

        心底叹息着,自我宽慰着,陶心荷对自己说:到底比我预期的要稍微好一些,没彻底把晴芳认成是我,虽然有明显的错认和叫名,总算在抱她之前悬崖勒马了。

        所以,夫君是能够认出别人不是我,总比刚成婚时候长进了些,然而认不出我是我啊。

        午后于馄饨摊前,你大步流星略过我一次姑且不论,我又自取其辱,今晚在屋中被你忽略一次。

        陶心荷反复咀嚼这些悲凉,像是刚刚吞吃了三两黄连,嘴里心里都发苦。

        要是换做没有下午那场见闻的往常,陶心荷看着晴芳悄悄沿门边溜走、独留夫妇二人在屋中,说不定会因为夫君这场乌龙笑话,对着顾凝熙娇嗔一二,听他说一串动人缠绵情话才肯罢休。

        然而此时此刻,她只觉得索然无味。

        “夫君要不要洗漱整理一下?”她借着这句话,退出顾凝熙的怀抱,作势去检查晴芳走时掩闭的门窗,离他远了。

        顾凝熙瞬间觉得怀里空落落的,还没来得及挽留娘子,见她忙东忙西去,只好作罢。

        他下意识抬袖遮面嗅闻,这才注意到身上带着的酒气。

        顾凝熙狠狠一拧眉,急忙忙追到陶心荷身侧解释道:“荷娘,说来都是为夫的错。我下午去衙司销假,正遇上张尚书要在下值后宴请所有礼部同僚。他们硬拉着我同去。

        我出府匆忙了些,没带识书或者识画出门,其他人叫不准姓名不好张口请托,到了酒肆没给你传个信来,实在是第一桩错事。”

        在席上,没挡住大家灌酒,小年在即、就要封印了,大家兴致太高。我仿佛醉后睡倒了,在酒肆后院醒来已是静夜,我来不及整理盥洗,急匆匆回府,带着这身狼狈扰了娘子清静,真是第二桩错事。夫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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