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晴芳就着衣裳的事情再度进言:“奴婢穿姜黄色衣衫时候,正房三个小丫鬟流光、追月、逐月,两个有艳羡之色。只有流光说奴婢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倒有提醒的意思。”
流光她们三个都是顾府原本的丫鬟,自晴芳随陶心荷入府后,自觉尊从于她,从来都是“晴芳姐姐”长、“晴芳姐姐”短。
晴芳没想到她昨夜擦着残泪,回转大丫鬟独属的耳房时,就迎来了专程等她半晌的流光的一通苦劝。
流光确实说了晴芳她穿龙袍也不像太子,还说姜黄色只有主母那样冷艳嫩白才撑得住、称得上,她们这些丫鬟们,千万别起萤虫与明月争辉的心思。
看着晴芳若有所思,流光接着说了更多直白劝告,是不方便转述给主子们听的。
总而言之,流光意思就是,她自小服侍顾凝熙近十年了,深深认识到这位爷就是个画中人,甚至说木头人都不过分,不要打他的主意,没有好下场。
她生怕晴芳爬床,主子爷不要不说,更重要是会被主母厌弃。
晴芳本就没有这份心思,自然领情流光的提醒,也喜欢流光心眼正、手脚勤,今早找到机会,便向陶心荷添补上自己的意见:“您谋划着从她们三人里提一个起来作大丫鬟,奴婢觉得,流光最为合适。”。
“嗯,你调理小丫鬟们一向拿手,等正月上元节后,看她没有差错,就提成大丫鬟吧。”陶心荷无可无不可,应下了。她还不知道今后流光能帮她多大的忙。
晴芳蹲身行礼道:“奴婢代流光谢过夫人。”察觉到陶心荷懒懒的,她已经乖觉地将称呼换回了夫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讶异男声:“你是不是叫流光来着?”
陶心荷主仆迎声看去,门被推开,前面是低着头、手捧红衣的流光。
她行礼蹲福,更加显露出身后伟岸男子,正是散着头发,披着长袍的顾凝熙。
郎绝独艳,风采无双。即使晨起慵倦、衣衫不整,顾凝熙看上去还是芝兰玉树一般,君子如兰的气质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还多了丝魏晋风流的韵味,总是无知无觉地霸道占据旁人视线。
陶心荷知道顾凝熙是来找她,心底第一个感受是欢欣。随之恨自己不争气,咬咬唇,愤愤瞥过头去,不再看他。
顾凝熙跨门而入,施施然走了过来,目光睃巡,暂未开口。
流光快速解释道:“夫人,奴婢取衣路过正房,爷叫住奴婢问夫人去向,这便过来了。”
陶心荷从流光想到府中伺候顾凝熙的三个小丫鬟,都是顾老夫人陆续拨来的的。
流光原名攀光,在陶心荷婚后没几日就请主母重新赐名,所以流光是她后改的。
攀光、追云、逐月,在顾老夫人心里,她派来照顾孙子的这些年轻漂亮女子,攀哪道光,追什么云,逐何等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陶心荷不情愿地在心底承认,单看身姿面皮,顾凝熙确实皎如云月。那又如何,谎言满口,金玉其外而已!
已经整理好了心情,陶心荷淡淡一笑,朝小丫鬟颔首:“你受累,正好,快来帮我穿上。”
顾凝熙闻声而动,确认了穿月白色底衣这位正是自家娘子,两步靠到陶心荷身边。
暗自对照女子个头身形,恰是记忆中的荷娘,顾凝熙终于开口,自顾自亲昵地说:“今晨睁眼,却发现娘子不在房内,为夫急得团团转。怎么今日到客房来盥洗了,一路走来多冷,冻坏了我娘子可怎生是好。”
说着,他想要如同往常般揽住娇妻肩头,陶心荷却转身走到两个丫鬟处,张开双臂等候穿衣。
“看你睡得香,怕我梳洗更衣闹出动静来,扰你清梦。你也快回正房收拾自己吧,现在这模样多不成体统。”陶心荷将自己秀发从衣领中拨出来,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
顾凝熙暗自皱眉,眯了眯眼,掩下清光,清楚感到了娘子的冷淡。
难道她还在生昨晚的气么?是气自己晚归?认错人?还是胭脂?
顾凝熙想想,也许是自己昨晚醉意犹存,话没说透,才让娘子郁结在心。
“娘子,为夫错了。容我再跟你细细说说昨日情形,好不好?”顾凝熙放柔了语气,听着诚恳和缓。
陶心荷却回道:“那岂不是老调重弹?我都明白了,你不用再解释什么。”她拒绝再听夫君编造的谎言,径自坐好,吩咐丫鬟们为她梳发。
顾凝熙深深看了陶心荷好一阵子,像是要把今日身穿水红的娘子刻在脑子里。
他不敢问也不敢想娘子为何不再穿姜黄色,只能用心分辨今日娘子衣装细节。
顾凝熙一言不发地就旁看着,陶心荷心底波澜起伏,又厌他眼神又不愿出口示弱,反倒把背挺直了三分。
娘子上着曲领掐腰短袄,下配同色六幅曳地裙,整套应该是由刻丝加厚、暗印宝相花的樱花红懋乡绡布匹所裁,领口袖口加饰湖青色云水纹,裙摆处盘金压彩线。
原来女眷袄裙有许多细小巧思,顾凝熙好像依赖颜色太久,都忘记了自己原来这番观察的本领。
他在心底对自己苦笑一声,还不是被娘子宠的。
看着陶心荷任由丫鬟们摆弄头脸,发式肯定也不是翘尾髻了,顾凝熙知道女眷梳妆打扰不得,有多少话也只能过后再解释了。
怀着万一片刻后再见面不能第一瞬认出娘子的隐忧,顾凝熙依依不舍地挪动脚步回去正房,自有追云、逐月伺候他梳洗。其实他自力更生惯了,丫鬟们不过是远远地添水递衣而已。
夫妻二人倒是相对着用了早膳,由于顾家一向讲究食不言以养生,顾凝熙满肚子的话等着饭后吐露。
刚刚漱口毕,下人们就传进来老顾府的消息,原来是老太太听说孙子病愈了,让顾凝熙今日过府给她看看。
长辈有召不可辞,顾凝熙即使苦恼,也要前去。
边拿起娘子款款放于桌上的送老顾府的年礼单子,顾凝熙边轻声问陶心荷要不要一同去见祖母。
以往不用他提及,娘子必然陪在他身边。但是今日两人间气氛不对,他心里没谱。
陶心荷果然摇头婉拒,漂亮话说了不少,什么老太太最想看的是孙子,祖孙二人才好说私房话啦,什么府中杂事一大堆等她处置走不开啦,什么照顾夫君多日、深感疲惫想偷懒在府中歇着啦,堵得顾凝熙接不上话。
“荷娘,我见见祖母,安安老人家的心,去去就回,你等等我,一同用午膳好不好?我真的有好多事情想与你商议。”顾凝熙无计可施,祭出哀兵之策,用上卑微叠词,话说得绵软极了。
“快去吧。”陶心荷却不置可否,摆摆手就不再看他。
顾凝熙走后,陶心荷只觉畅快,看到晴芳欲言又止的担忧脸色,拍拍忠心丫鬟的手,示意自己心中有数,然后便有条不紊处理府内外事务。
明日小年,再后面就是正月,每天都有喜庆热闹的讲究说头,这是最要紧的喜事。
夫君那点烂糟等年后再追究不迟,她陶心荷拿得起放得下,又不会强求,能做夫妻就做,缘分若是尽了,大不了和离回陶府便是。
想到娘家,陶心荷记起如今是弟媳洪氏掌事,新媳妇操持年节第一年,说不定遇多少磕绊呢。她便动了心思,吩咐下人安排,自己下午回娘家帮衬帮衬。
没过多久又有消息从外院传来,说是向阳酒肆的掌柜特来拜会顾司丞。
陶心荷有些惊讶,向阳酒肆和他们府向无往来,怎么赶年根儿登门?
不知怎地,昨晚顾凝熙说酒肆中被同僚灌醉的话浮上心头,陶心荷想起向阳酒肆就开在离礼部不远处的繁华街面,不禁咯噔一下,夫君不会确实说了真话吧?
那又如何,自己亲眼看到他私会七娘,这桩变心的罪名总是跑不掉的。他病前说谎礼部忙碌,也是前证。陶心荷按按心口,不知想听到怎样的消息,让下人将掌柜请了进来。
向阳酒肆掌柜一张喜洋洋、圆乎乎的胖脸,初次见陶心荷,却自来熟得很,提早拜年的吉祥话一串一串丝毫不打磕巴,顺带手推荐了自家酒肆,直说除了男宾爱喝的烈酒百滴醉、梨花白、罗浮春等,也有不少适宜女眷小酌的桃花酿、浅梦酒、蒲桃澈、玉华春、绕人香等。
还是随侍在侧的晴芳打断了掌柜报菜名一般的宣传,替陶心荷问道:“不知掌柜的有什么事体?”
掌柜的笑呵呵拍着脑门说:“小的有幸,今日得见顾司丞夫人仙颜,喜悦之下险些误了正事。”
他将手边刻着向阳酒肆徽记的尺余长柳木漆彩匣子呈给晴芳,由她拿给陶心荷。
陶心荷不明所以,轻轻拨开木匣明锁,打开就看到,最上面摆着一条叠放整齐的围巾。
正是她昨日见到别的女子亲自帮夫君整理的那条茄紫色棉布围巾!
围巾怎么在酒肆掌柜这里,还送了回来?
不愿意再看这条围巾一眼,“啪”的盖上盖子,陶心荷悄悄调整呼吸,平复心绪。
她捏紧匣角,柔嫩手心被咯得生疼发红,才能回神专心细听掌柜的交代前因后果:
“顾夫人,想必您知道,昨晚礼部包下了小的酒肆,从衙门下值就一道过来,包括被其他大人拽着衣袖而来的顾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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