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几日时光倏忽而过。
春光晴好, 三月初一到了,草长莺飞,丛花飘香。
莫七七在顾二婶的指点下, 前两日按照京城规矩给她哥哥莫启做了满七七的法事, 正式将鬓边白花摘下,自然新顾府管家也安排人手帮衬了。
顾二婶同莫七七说,她可以穿素白之外的衣服了。
然而莫七七晕乎乎回答, 自己在新顾府无事可做的时候, 已经将管家要拿去扔掉的库房陈旧布匹要过来, 挑剪去抽丝、虫蛀、污损等部分,裁了几件春衫穿上了身。
顾二婶打眼一看,语重心长告诉莫七七, 其他尚可, 那件土黄色的最好不要在顾凝熙或陶心荷面前穿出来。
莫七七追问原因,对比前世记忆, 慢慢想起来, 陶氏与熙二少爷一同出现的时候, 确实总是一袭姜黄衣衫, 单独来拜见长辈的时候才穿着不定, 符合贵气人家服饰花样纷繁出新的不成文规矩。
由此,她体会越发到了前世今生, 陶氏抑制女子爱美爱俏本性, 为了顾凝熙不改衣饰其中深藏的爱意。
半夜梦中, 她好像又听到“系统”的声音。
莫七七忍不住说梦话埋怨:“破系统, 我之前不知事, 你总明白来龙去脉吧?你怎么偏偏让熙哥哥能看清我的脸,而不是熙少夫人的?我现在对他们, 越发有负疚感了。”
系统怼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前世含怨而死,执念极深,死前就想要下辈子在他们二人庇护下生活。我作为一个平凡普通的系统,能怎么成全你?他们二人情浓意洽,天作之合,能做文章的,只有顾宁熙脸盲之症了。”
系统好像憋闷许久,对这个不着调的宿主一口气数落下来:“宿主,看你眉眼机灵,怎么心智犹如懵懂幼童?这几日,前后与两个人说了前世之事了吧?还提及我,你是不是想因泄露天机而被抹杀消失?谨记祸从口出,此生不可再说这些。”
莫七七在梦中拳打脚踢,被子蹬掉也浑然不觉,只气愤被贬斥成小孩子。她都十八岁了,乡间同龄人不少都做娘了,她才不是闯祸的小娃娃!
系统继续输出:“赋予了宿主你能被顾凝熙看清楚脸面的特殊之处,然而看看你……真是一言难尽。到底是此世男主,顾凝熙即使新奇迷茫过,还是守住了心志,没有把你当镜子一般收罗到身边,经检测发现他心中依然全是此世女主。我作为无情无感的系统,都有点佩服他了。”
莫七七八卦之心升起,探听道:“系统系统,你知道吉昌伯爷么?我身边这么多人,好像就他有前世的记忆。所以我才同他说一些的,不是随意找人磕牙。他又是怎么回事?即使我不添乱了,熙哥哥要追回熙少夫人,我看也费事,吉昌伯爷看熙少夫人那眼神,啧啧啧……”
系统竟然叹气一般,拖长音回应:“他与你有相似之处,前世冤屈死的。你俩还有相同的一个仇人。他前世之憾在于其身隐疾,今生成全他,可惜误打误撞系在了女主身上,后续如何,能否圆满,我都揣测不到。”
莫七七关心,顾凝熙和陶心荷能不能破镜重圆,自己将来人生会怎样。
系统一律以天机不可泄露带过,只是对于前者,语气轻快地点评说莫七七是考验是两人情意的淬炼。对于莫七七未来,话音踟蹰了几分。
二月底,张尚书轻装便服、避人耳目到新顾府去了一趟。
一见顾凝熙,他大吃一惊。印象里芝兰玉树、潇洒儒雅的青年后生,怎么面容憔悴、身体孱弱成这样?
顾凝熙气色暂且不说,身子短期内消瘦了三四分,弱不胜衣,坐下来说话一会便要咳嗽几回,偶尔见血,十分可怜。
张尚书宽慰了顾凝熙好一阵,旧事重提说到自家侄孙女,说一名男子身边没人照料不是长久之计,还提前堵了顾凝熙的说辞,提到陶氏前几日登门,特特声明与顾凝熙不会复合。
顾凝熙唯苦笑而已。
之后他将自己呕心沥血、宵衣旰食赶出来的古籍编书郑重呈送给上司的上司——张尚书。
成书大约两只指节厚,殊为可观,比一般三四十页的线钉本厚重的多,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
纸张齐整,墨迹犹新,字迹隽秀,排版美观,张尚书粗略一翻,心下先喜欢了三分。
再浏览其中数页,他深觉口齿噙香、条理分明、发人深省,能从被人研究透熟的三坟五典中翻出新意还不离儒家本心,这份本事放眼朝野,也就屈指可数几人能做到,顾凝熙正是其中佼佼者。
张尚书将此书收好,留下意味深远的话:“凝熙,不要因为宗族、婚姻变故妄自菲薄。你腹内千书、学识扎实,就是你最大的倚仗。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等圣上传唤吧。眼下一定要将身体调养好。”
顾凝熙恭敬应是,送走张尚书,回来就支撑不住,一时晕眩,跌倒在地。
小厮们哭着叫着“爷”,忙颠地请了名医来看诊。
正是受过顾凝熙赠画的那位老大夫,收回诊脉的手只摇头,床上日夜低烧、伤口溃烂的病患,还连续熬夜费神、点灯熬油折腾了自己这么几日,脉象糟糕至极,几近奄奄一息,实在不好办。
他是大夫又不是大罗神仙,能跟不要命的病人讲养生之道么?他要跟亲眷交代几句。
管家却低眉顺眼接话说,主子爷已经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族,无人可托,请大夫有话说给他们这些老仆从听。
大夫深深叹气,晓以利弊:“顾司丞现今情况十分棘手。十日前心脉受重创,河水污浊顺势入身入血,后患无穷。他昏沉那两日其实是好事,身体得到喘息之机,自行修复。然而谁知道这位是拼命三郎,一睁眼醒了就作/践自己,下床着地,吹风日晒,毫不爱惜,难道自己不晓得疼么?”
“你们想想,伤筋动骨还要卧床一百天呢,他是心口中刀啊!心乃人之重窍,不比骨头娇贵?顾司丞自苏醒以来,可有每日卧床五个时辰?退一万步,每日可有睡足三个时辰?可有按时用膳?可有遵医嘱服药?都没有!一样都没做到!”
大夫一把年纪,说到此处激动起来:“他这样子,身体怎么能复原?顾司丞原本年轻底子足,受伤后好生调养一两个月,应该能不留后患。结果这十日,他比康健之人都煎熬,居然到眼下方晕死,已经算他逞强,靠一口仙气吊着了。能怎么办?大夫都束手无策了!”
管家和小厮们闻言纷纷落泪,主子爷的辛苦,不仅在于赶工皇差,也在于他心里头难受,作为随侍之人,他们哪个不知?
劝也劝过,催也催过,主子爷就是埋手书堆、听而不闻。毕竟主仆有别,他们除了将汤药和饭食热了又热,摆在主子爷手边最明显的位置,别无他法。
大夫最后警告:“顾司丞现在的身体,犹如破船行到河中央,四处漏风漏水,十分危急。只能一点点修补调养,就像是零星更换船板风帆了。还有要保持心情舒畅,身心相促相融,不怕只怕寿命不永。”
自大夫走后,识书一直魂不守舍,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被亲哥识画问了好几回,提醒他专心伺候昏迷的主子爷。
识书猛然间下定了决心,他要去求见夫人,将主子爷的惨状陈情一番,求夫人垂怜!
昨日开始同样心事重重的流光,居然没站在识画一边,劝识书不要添乱,而是要同他一道去陶府。
识画实在不明白首席丫鬟与自己弟弟一起舞什么,没好气地让他们快去快回。
他心底暗想,这两人真是不懂事、没眼色,还指望夫人呢。没见自从二十四那日午间,夫人匆匆来传了张尚书的话,当时眼角都没扫主子爷,之后便再没露面么?
陶心荷自从二十四正午,顶着炎炎烈日去了新顾府,直视顾凝熙将张尚书的保证传达到位,心境豁然开朗。
她在心里默默勾去了,自己对于顾凝熙前去京郊庄子示警不成反而伤重垂死的歉疚之情。
两不相欠。
正是陶心荷近日的感受。
心头被杂草密匝包裹得不透风不透气的感觉,逐渐松动,时不时的闷痛有所缓解。
陶心荷私下对晴芳喟叹,我好像后知后觉,这才慢慢走出顾凝熙当日提及纳妾引发的伤痛。世俗身份上和离早成,心情方面,这才一点点褪去对他的怨恨和不舍,逐渐学着不因他的一举一动影响自己。
紧接着,程士诚约她三月初到伯府做客,说是凭着旧日关系,挑拣了三四个年轻武将后生,让陶心荷为妹妹择婿相看一番。
陶心蔷也收到伯爷口信,一点不羞臊地恳求姐姐仔细看人,甚至想要一同前往,亲自找寻与程嘉给她感觉类似的青年宫。
陶心荷气得罚陶心蔷在家禁足,不得出门,连顾如宁约她都不许去,等何时明白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了再恢复自由。
她自己左思右想,还是答应了程士诚,约定三月初三上巳节到访。程士诚自然乐意,近日也不来烦她,忙着安排相亲宴席。
陶沐贤月底从书院回来休息一日。本该三月初一大清早动身再赶往书院。他却滞留府内,在陶心荷院外等丫鬟通传,说是要向姐姐请罪。
陶心荷不明所以,梳洗未毕便让人请弟弟进来说话。
见了面,看陶沐贤满脸涨红、眼角挂泪,陶心荷吃惊得非同小可,手中梳篦不知觉地掉落,失声问道:“沐贤你怎么了?难道弟妹出什么事了?还是书院里有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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