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陶心荷弄明白顾如宁来意后, 认认真真道了谢。
看着灯火里巧笑嫣然、面色转霁的女子,铺垫了半晌的顾如宁莫名觉得陶心荷变好看了,心神一凛, 连忙抓着机会转述熙堂哥的话。
除了病势沉重、身体虚弱的因由之外, 顾凝熙有官非在身,此时的他接触谁都容易招惹衙门注意,增添是非。
况且他一直想的都是保护荷娘名声, 既然对方不来, 在他和顾凝然官司尘埃落定之前, 他也不会主动去找寻陶心荷。便只能托人带信。
“我熙堂哥说,他告发顾凝然京郊伤人,若被官差问起追人出京的由头, 便要作答为莫七七申冤报仇, 尽量不牵扯到居士你。好像先前他与伯爷就此达成过一致。今日他与七娘也是这么说的。”
陶心荷却钻了牛角尖:顾凝熙这番说辞,其实就是他的真心吧?在当日见到重伤濒死的顾凝熙时候, 她怀疑过此人动机, 就猜测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莫七七。
今日听到她的“熙哥哥”亲口承认受伤是为她出头, 莫七七是不是得意在心?陶心荷觉得自己唇齿间又酸又苦, 连应话都做不到。
顾如宁还在交代:“然而, 当时是你们陶府出面捞他们二人出水,总躲不过去, 所以我来传话, 请您心里有个数, 明日上堂好有所应对。”
陶心荷魂不守舍, 直觉点头, 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自己府上要做什么应对。
顾如宁完成任务,长舒一口气向她告辞, 要去找蔷娘玩耍:“居士,我就在蔷娘院里,晚膳妥当了派人唤我们便是。”
“嗯嗯,好好玩吧。”陶心荷目送小姑娘轻快走远,才强打精神分派事务,做好迎客用膳的准备。
陶成惯例是独自用饭的,多半在他书房里。
今晚的陶府又是一屋子女眷,四个人总比三人热闹些,尤其是两个年轻小姑娘彼此投缘,叽叽咕咕边说边吃,衬得饭食都香甜几分,引洪氏感慨:“小姑娘真好。一旦嫁为人妇就不一样了。”
顾如宁笑嘻嘻接话:“沐贤嫂子,您嫁的这人家多好啊,不说陶公子,单论大姑子,我们陶居士,肯定视您如妹般疼宠。我娘亲与你们一同回京,说陶居士为了您特地空出来一辆马车拉着灶眼,供您路上吃喝。是不是这样?”
洪氏瞥陶心荷一眼,咬唇点头,强笑几声。
大姑子自然处处妥帖,对她衣食住行样样关心,前几日夫君回来也满意地紧,一个劲儿谢姐姐照应自己媳妇。
然而,向顾司丞求画一事,终究惹了陶心荷厌烦,待她生疏不少,洪氏敏感地认知到这一点,还因此被夫君狠狠数落,她不委屈么?
大姑姐自己与顾凝熙黏黏糊糊纠缠不清,这还不算,另外招惹了程士诚三天两头往府上跑、又找人又送物的,到了京郊,两个庄子还比邻,谁知其中有什么缘故?
画作一事,她也是被人求到头上,事先问询过陶心荷意见,她明明没有一口否定,过后却为此冷待自己,洪氏一直耿耿于怀。
因此,餐桌上她越发寡言,时不时推说害喜不露面。
今晚想着有女客在,洪氏便陪同用膳,一时感慨失言,被人提醒到脸上来,陶心荷多么多么好,更觉气闷。
自陶心荷和离归家以来,洪氏头一次作想,大姑姐要是如先前所说,这一两个月搬出去多好。
这些洪氏的小心思,她不说出来,必然没人理会。她又是肯定不会说的,所以不过是想想罢了。
饭饱茶足,夜色已至,月亮藏到了云朵之中,没有灯笼的话伸手不见五指,顾凝烈大约是受了顾二叔的指令,来接嫡妹顾如宁回府。
陶心荷便打消了派自家下人送行的安排,只是将顾如宁悄悄拉到一边,交代说:
“我家弟妹洪氏,与你嫂子孕期相似,有些她用着好的布料,不同于一般的缎子,没有绣花因而柔软贴身,我给你带了两匹,你家丫鬟收到马车上了。你回府之后,就说是顾家婶子让你带回去给你嫂子的,记住了么?”
顾如宁连声赞叹陶心荷用心细致。嫂子确实对娘亲近日不着家有些微词,实在碍于娘亲算是去伺候嫡婆母,不能明面上挑刺罢了。
难道她方才哪句话让陶心荷察觉这一点了?
“那我就借花献佛去,想必我嫂子会高兴的。陶居士,你若还是我堂嫂,该多好啊。”顾如宁稍稍一想,便明白了陶心荷这番送礼和嘱咐的用意,发自肺腑地感慨。
陶心荷被她这么一提醒,想起顾凝烈媳妇怀头胎时候,自己忙里忙外打点新顾府名头的长房赠礼,比如今这样两匹布料费心神多了,不由得自失一笑:“宁娘不要胡说。”
到底送走了顾如宁,陶心荷心绪难平,想了想,还是趁着夜色去书房找寻父亲陶成。
三月初七,顾凝熙身子稍有好转,应传召到了公堂之上,直面顾凝然,问答官员问话,确认物证人证,乃至相互对质。
他在满堂的男子身影之中,一眼锁定了顾凝然,因为心头剧痛,仿佛受刺时分重现。
听到官员冷硬地下令顾凝然跪下答话,而他紧盯着的蓬头垢面男子冷哼后不情不愿、拖拖拉拉跪倒在地时,顾凝熙心底滋味复杂,视线随之降低,在顾凝然颓唐萎靡的上半身来回扫视。
三房从父到子都受祖母偏爱,顾凝熙小时候不忿过,尤其是顾凝然欺/负孤立他却无人帮他声张时,他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愿意得罪顾老夫人,更不能理解顾凝熙的奇症,母亲以夫为天,也不会出头。
那时候的顾凝熙满心里都是对顾凝然这个大堂兄的愤恨。后来移府另居,他才觉心头痛快、呼吸顺畅。
到底与顾凝然一同长大,虽说他脸盲不能辨人面目,然而他又不是傻子,只要用些心思,记住别人的身材、体格、声线,还是能认个七七八八的,否则怎么平安长这么大,在官场厮混多年。
但是,顾凝然就像是个令他深恶痛绝的符号,关于此人的种种特征在顾凝熙脑中一直扎不下根,即使荷娘那时候时不时耳提面命,他也过耳不闻。
到了老顾府、官场值房等处,他总是与顾凝然擦肩错过却视而不见,令这位大堂兄气急败坏对他背影吠叫。
因此莫七七当初描述贼人面貌时,顾凝熙也没有对号入座想到顾凝然。
顾凝熙以为,他们堂兄弟会这般冷淡别扭、相互厌恶地度过一生,没想到此时再见是对簿公堂的局面,自己更是如有神助,一眼认出了顾凝然。
若荷娘知道,自己除了能认准莫七七、荷娘这两个女子之外,又多了一个十分笃定其人是谁的名额,却落在顾凝然头上,不知会作何想。
顾凝熙的思绪,被官员一声“陶员外郎来了?劳累您,请在顾司丞旁边坐下,就问您些事务,您有什么答什么便是。”拉回了神。
是的,经过昨日在新顾府的询问,官员认定了顾凝然犯有强辱民女、默许妻室戕害祖母之罪,近日不顾他是编修官身,令他跪着听审。
而顾凝熙是原告,是五品文官,可以站着回话。堂上官员目睹他虚不胜衣、呛咳吐血之状,特意卖人情,让他坐着过堂。
此时,在顾凝熙身侧,皂吏搬来同样的官式圈椅,恭敬请工部员外郎陶大人入坐。
这可是比堂上问话的四品官更高品阶之人啊,万万不能开罪了他。
顾凝熙待身旁男子坐定后,侧首低低打了招呼:“岳父大人。”
“别乱叫,顾、司、丞。”陶成一字一顿回应。
很快,官员开审,两人再无闲话。
到底是官员之间涉及宗族、人命的纠葛,顾二叔、顾三叔、顾族长先后登场回话,跨过午间,断断续续问审了两个多时辰。
其间顾凝熙咳血三回、出言无数,坚持下来冗长的流程,按照办事李吏的指点在相关呈堂记录上签字之后,再回身想与陶成叙话却遍寻不着,出来询问小厮,得知这位长者早就脚底抹油离开公堂了。
陶心荷昨夜与父亲交代得分明,将京郊救人的细节一一说明,尽可能隐去自己,毕竟女眷牵涉进去官司影响声誉。
一念及此,她也佩服起了莫七七的勇气,愿意配合顾凝熙出面告发顾凝然。
纵使莫七七已经是个孤女,没有亲人指责她有辱门楣,然而经此一案,过了公堂便相当于公告京城。人多口杂,大家尤其喜欢传播香艳故事,不管莫七七是如何纯然的受害者,她的名字总会被抹上几分不可说的色彩。
同为女子,且顾凝然对她先是目光调戏,后来更是要实施拙劣的欺/辱行径,陶心荷越想越对莫七七感同身受,叹着气同情起这个傻乎乎的天真姑娘来,心头原本厌恶她非要做顾凝熙妾室的不满不甘,逐渐被取代。
“说实在的,纳妾之事,顾凝熙的过错大于莫七七,我其实不该迁怒于她。”陶心荷自言自语,为自己先前鄙夷这姑娘的言行羞惭起来,准备待她出来新顾府便设宴招待一番,算变相地陪个不是。
心头大石仿佛松动了些许,透进去几丝光辉。陶心荷吐出一口浊气,愣愣地扪心自问,这便是放过他人相当于放过自己的滋味么?
像是悟禅理一般,陶心荷一点点梳理自己对过往诸人诸事的偏执,一丝丝校准抚平,不知不觉费去大半日功夫。
直到陶成唤她去书房,说要讲公堂上的经过讲给女儿听,陶心荷才从自己的芥子须弥中/抽/身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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