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家人【93】
“在这里,你便是我的家人。
女子的声音太过柔和,似鹅毛般轻盈细腻,飘落在他心口时,带着千钧般难言的重量。
她朝他走去,笑着仰头看他,手指亲昵地扯了扯他的衣摆,语气笃定又诚恳。
她收敛了刚才的情绪,似乎为了向他证明自己的话,明亮的眼中盛满了他的身影。
檀迦阖眸低喃:“家人?”
她说,他是她的家人……
鹿忧肯定的点头,嘴角的笑明媚温柔:“是啊,我一点也不后悔从西域来到这,能遇见佛子,被您庇佑,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更何况,她还得到了他的温柔,他的爱意,知道他的心,是同她一样的,这便足够了。
情爱不是索取的借口,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不会离开。”
鹿忧说着,额头虔诚地抵上了他的肩。
檀迦沉默良久,缓缓垂眸,目光落在她的发顶,怔忡不过刹那,唇微微开合。
头顶的声音很轻,如风拂过发丝般匆匆掠过。
鹿忧听得不大真切,眨了眨眼问:“佛子说什么?”
她的睫毛轻颤,他的心也跟着颤动起来。
他想告诉她。
他也是。
能遇见她便足矣。
……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的红梅迤逦一地。
檀迦带着她坐下,取了后半部分的信交给她。
鹿忧有些诧异,拆开看了看。
信的内容大部分都是轻袅在询问她的近况,担心她在外辛苦,希望她能够早点回去,所以檀迦今日才会来询问她想不想家,原来是轻袅写了信来。
鹿忧笑了笑,随后将信小心折起来。
“她过得好就好……皇城这么远,我不想回去。”
难不成回去继续待在佛寺吃斋念佛吗?
没有檀迦,她对那些经文就更头疼了。
檀迦静坐一旁,没有接话。
他今日来这,看见陵城的百姓都开始准备新岁,期盼洗去了他们对疫病的后遗恐惧。
那种喜悦,他无法感同身受。
原是心中患得患失,他惧怕她的离去……
可现在,她说她不会离开……
檀迦轻抚掌中佛珠,道:“公主决定便好。”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是参禅和净思,远远看着,后面好像还有些人。
参禅道:“佛子,公主的东西都从寺中带来了”
他没有回头,面色变得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了鹿忧一眼,起身。
鹿忧挑了挑眉,问:“佛子要走了吗?”
檀迦颔首。
她的目光跟随着他到了门口。
不知檀迦同净思说了什么,他连连点头。
等到人影消失在门口,净思才走了进来,道:“公主。”
后面跟着一群僧人,抬着她的软榻和桌案进来。
他们好像只是奉命来送东西,摆好后朝着鹿忧见礼,半分不敢停留的离开了,期间连头都未曾抬起过。
鹿忧看着自己那些东西,嘴角抽了抽,等人走了,才上前翻看,经文,笔,砚台,自己用过的东西,一样不曾少。
她在桌案前坐下来,手指摩挲着眉心有些苦恼,不知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檀迦带来的信封上。
她起身去拿,提笔跃跃欲试。
净思难得主动见她拿笔,有些疑惑问:“公主是要抄写佛经吗?”
鹿忧闻言抬头,扯了扯嘴角,道:“你想多了。”
她不想带坏小和尚,所以直接打发他出去。
等到房中只剩下她一人时,鹿忧才提笔,在信尾涂涂写写。
77对小情侣的把戏了然于心,猛地变了实体出现在鹿忧面前。
鹿忧被吓了一跳,手上的笔直接在信纸上晕开浓墨,她咬牙看了眼,语气幽幽:“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77一屁股坐在她面前,瞪大了眼,仿佛在说:你刚刚的温柔呢?
喂了檀迦了?
鹿忧没那心思管它,看着自己被毁了的巨作,额角隐隐抽搐。
77探头看了眼,实诚道:“你换张纸重新画过不就好了吗?”
而且那黑乎乎的,它实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鹿忧拿起纸张吹散墨迹,边吹边说:“你懂什么?”
写在这封信上,当然是别有深意。
77也学着,吹了吹自己的爪子,沾着墨,一巴掌拍上去,上面就出现了个狗爪印。
拍完还十分嘚瑟地说:【我随便一拍,都比你画的好看……】
鹿忧收敛了笑意,放下了信纸,目光盯着他。
手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案,示意它说再说一遍。
果然两个人待一起久了,行为习惯都会有些相似,这幅做派,俨然有几分檀迦的韵味。
77顿觉不妙,刚想消失,就被人拽住了尾巴,紧接着,笔就到了它身上。
“我画的很难看吗?那就拿你练练手好了。”
77:【……】
啊!我的毛!
……
与此同时,檀迦同参禅回到寺中,却恰逢前来拜见的顾宣二人。
参禅一眼就看到了顾染青,下意识地朝着檀迦看去。
他神色很淡,墨眸中一丝情绪也无。
站在寺门口的僧人见他出现,分分朝着他的方向合掌做礼。
顾宣和顾染青自然注意到了,回头看去。
穿着绛红袈裟的僧人,胜似菩提,周身气度孤高清绝,眉目间端的是无悲无喜,仿佛笼着淡淡佛光,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担得起‘佛子’二字,无垢出尘常居云端,令人望尘拜伏。
顾染青瞪大了眼,直直愣愣地盯着檀迦看。
这样的和尚,若是为玉腰奴跌落红尘,沉沦爱欲……
不敢想,不敢想……
可她昨天唆使玉腰奴去做什么来着?
不仅要玉腰奴去勾他,还给了玉腰奴一瓶那个药……
她欲哭无泪,颇有些心虚的低头,心中忐忑默念:看不见我!
看不见我!
她挪动着步子往顾宣身后躲。
他本来跟着表哥来大昭寺,就是为了见玉腰奴的,可从来没想到要撞见佛子,要是她老爹知道她干的混账事,回去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相比她的反应,顾宣就淡定多了,面色恭恭敬敬的同檀迦见礼。
“佛子。”
檀迦右手掌佛珠,略微颔首。
他们回避一侧商谈事务,顾染青听不大清楚,只能偶尔听清那边传来几道清越谦和的声音,是那个佛子,话语简短,如同远处隔一下撞击一下的钟声,十分好听,但表哥却说得像苍蝇嗡嗡。
她老爹对佛子的敬仰,简直算是到了恐怖的地步,日日供着佛子的画像,一个大老粗还学着吃斋念佛,那模样,要有多搞笑就有多搞笑。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心中那些八卦之意都要溢出来了,目光忍不住频繁瞄向檀迦。
另一道身影上前,隔绝了她有些无礼的视线。
顾染青抬头,对上参禅肃穆正色的脸,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这和尚,怎么看着那么凶啊。
那日离得较远,参禅没看仔细,现在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那日同公主相拥的不是男子,面前这个人,俨然透露的是女子姿态。
不过好似有些眼熟,福至心灵,他瞬间响起了顾染青的身份。
这不就是在宜城时,同公主一起受佛子赐福的城主小姐吗?
不知为何,参禅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来同佛子抢公主的。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都和善了些许。
身后忽地传来檀迦的声音,他连忙转身迎上去。
檀迦轻声吩咐:“去取我禅室里供奉的佛经来。”
参禅应是,朝寺中走去。
顾宣也是受顾染青的父亲所托,得檀迦同意相赠佛经后,微微致谢,后日他们便要离开陵城,也算是借此机会来同佛子辞行。
与檀迦商谈时,他谈吐温和,让人从身心都感受到抚慰与安乐,而那日无意之间在他脸上瞥见的神情,就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这个僧人啊,慈悲的姿态,轻易便能看穿喧扰浮世,纷繁人心,而世人呢,只知道顶礼膜拜,敬他于佛,所以永远都看不穿那慈悲之下掩着的菩提心,淡漠到令人发指。
红尘十丈困住众生芸芸。
这红尘,终究是把佛子也困住了。
顾宣闻着鼻尖若隐若现的茉莉香,暗暗心惊。
不是佛前供奉的焚香,是那种缠绵清甜的气味,若不是与人接触甚久,也不至于染上。
习武之人,嗅觉自然是异于常人,更何况他刚与佛子离得近,自然是察觉到了。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没过一会,参禅捧着佛经而来,交到他手中。
顾宣伸手接过,道:“如此便多谢佛子。”
檀迦神色未变,轻声应和一句后,转身便同参禅朝寺中走去。
路过顾染青身边时,他的余光轻扫,不带一丝情绪。
那眼神虽是轻飘飘的掠过,好像没再看她,又好像带着难言的威压之势袭来,顾染青浑身一个激灵,头垂得更低了。
等到那股威压散去,她才跑到顾宣身边,说自己还想见一见玉腰奴。
檀迦步履轻缓,并未走远,‘玉腰奴’三字落入耳中,墨眸微阖,拾阶而上的动作顿了顿。
参禅不明所以的跟着他停下步子。
檀迦静立片刻,袈裟上缀着的金线缕缕浮动,他看向参禅,轻声吩咐了句。
参禅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紧锁,回头看着顾染青离去的方向,应了声“是”。
他是佛子身边的人,亲自去说公主的下落,怕是会惹人怀疑……
佛子会不知吗?
他心中暗叹,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离寺。
寺中的回廊历时久远,上面的木梁透尽沧桑清苦,绛红色的身影沉着走过,光透过枝桠洒落,霞光轻笼肩头,一半佛光普照,一半陷于阴影。
偶尔有僧人路过朝他见礼,檀迦下颌轻点,神色从容。
他身旁没有任何人,所行之路,也与众僧行去的方向截然相反,可路过的信徒,皆驻足回首,虔诚合掌膜拜那抹身影。ωωw..net
……
鹿忧收好信,看着角落里黑乎乎的一团,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身上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素白的衣裙都沾染了黑墨,可她无暇去管,拿着信就想要净思去送。
刚好便遇见领着顾染青前来的参禅。
鹿忧愣了愣。
参禅解释道:“是佛子吩咐的。”
顾染青当即脸上一副磕到了的模样,笑得还有些暧昧。
鹿忧知道她不正经,头疼扶额,没有看她,而是对参禅说:“劳烦将这封信交还佛子。”
她说的是交还,参禅看了眼上面的封漆,伸手接过,点了点头,可是瞧见她身上墨迹斑斑,有些担忧地问:“公主这是?”
鹿忧顺着看了眼,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小心弄的。”
参禅拿着信看了眼,既然信在公主手中,那佛子定是问过公主了,他刚才随着佛子回寺时,见他面色冷淡,一直不敢开口询问,如今,公主在面前,他真的很想知道公主的选择。
鹿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猜到了几分,朝着顾染青耳语几句,她一副我了解,我明白的模样,走到远处去回避了,见她离去,才出声问参禅:“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参禅点头,斟酌道:“公主看过信了,可要回皇城同亲人团聚?”
鹿忧笑了笑,反问:“我以为凭着参禅师父察言观色的能力,应该能猜到我做出的选择才对。”
参禅愣住。
他确实猜想过,公主会为了佛子留下来,如今听了她的反问,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一颗巨石卸下来,随后便对她涌起难言的感激。
鹿忧对上他喜悦的神情,眉头微挑。
她今日早已告诉了檀迦自己的选择,但也没有直接向参禅言明,反而打了个哑谜让他送信。
“信中是我的答案,记得亲自交予佛子手中。”
参禅盯着信看了眼,笑着点头离去。
等到人走了,鹿忧才忍不住笑出声,肩膀突然重了些,回头便对上顾染青含笑的脸。
她道:“你这是,成了呀。”
鹿忧:“……”
顾染青打量了眼四周,啧啧出声。
“想来昨晚定是春风一度,佛子今日便金屋藏娇了。”
难怪和尚不在寺中,怕是从玉腰奴这回去的吧。
温香软玉,佳人在怀,还修什么菩提心,念什么慈悲经啊。
果然在寺门口时,那凉飕飕飘过来的视线是她的错觉,顾染青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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