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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二章 朝鲜王国的心思


  1674年2月6日,朝鲜,釜山。猂

  可以说,近百年来是朝鲜王国历史上最为灾难深重的一百年,经历了一系列外辱,壬辰倭乱(1592年)、丁酉再乱(1597年)、丁卯胡乱(1627年)、丙子胡乱(1637年)、癸未袭边(1643年,齐明联军攻朝鲜东南沿海)、甲申失地(1644年,齐明联军夺济州岛)、甲午胡寇(1654年岳乐攻朝)、壬寅犯边(1662年,齐国联合永王云州镇攻入朝鲜东南境内)。

  环伺周边,皆为虎狼,昔日自诩为小中华的朝鲜王国,其势却日益困敝,以至遭遇上述种种极尽的屈辱。

  当年,丙子胡乱之时,仁祖(李倧)在众多官员和无数国内百姓的目光注视下,着蓝衣,去仪仗,出西门,对奴酋皇太极行三跪九叩之礼。最后,还要应鞑虏要求,建造大清皇帝功德碑,其碑文以感恩清朝保存朝鲜宗社的立场记载整场战争与议和始末,让王国上下屈辱至极。

  随后的癸未袭边、甲申失地,也是因朝鲜背离大明藩属,遭到明齐联军攻击,以至于兵祸荼蘼东南,最终还失去了王国最大的海上领地--济州岛。

  更让朝鲜王国难以接受的是,同为大明外藩的云州永王,竟然以朝鲜心念清虏之恩,意图再叛的名义,勾结齐国于壬寅年再度大举入侵。全罗道、庆尚道在不到一个月时间,仅半沦丧,联军兵锋直抵京畿道,那齐国水师炮舰也驶入汉江,威胁王京。

  在这种情势下,国王李棩立即认怂服软,派人与齐国和云州镇议和。经过一番谈判,朝鲜赔偿两家军费三十万两白银,并保证朝鲜此后永不叛明,终为藩属。同时,面对齐国要求的全境开放通商,也尽数应允。

  自此十余年时间,朝鲜的对外贸易便逐渐被拥有种种特权的齐国和云州镇商人所控制。其国中所产的人参、白矾、干姜等药材;海参、海带、鲍鱼等海产干货;貂、水獭、青鼠、豹等毛皮;丹木、槐花等染料;金、银、铜、豆锡、生铁等金属,均需卖给齐国和云州镇在朝鲜境内指定的商社。猂

  针、床炉、釜、皮箱、马鞍、雨伞、木箸、算盘、梳子、纽扣、烟袋、眼镜、瓷器、纸张、火石、火镰、笔、墨、砚、铜壶、锡壶、指南针等日用杂货;各种金属制品如铲、犁、铧、锯等工具;蔗糖、鱼干、罐头等食品;铁钉、螺栓、剪刀、镊子、钳子等五金;各种棉布、锦缎绫绸;各种男女成衣、帽子、鞋袜;乃至珠宝玉石、漆器牙雕、家具古董、钗环首饰、钟表等汉洲奢侈玩好、猫狗鹦鹉等珍禽异兽,蜂拥进入朝鲜国内,几乎垄断了整个市场。

  据保守估计,每年从朝鲜王国净流出的白银达数十上百万两之多,几乎快要将这个国家数百年积蓄的财富慢慢掏空,曾经发展兴盛的手工业场和官办工场大量破产,无数手工业者或沦为乞丐流民,或被齐国和云州镇招揽回国,转而成为他们工业发展的垫脚石。

  釜山,高丽时代,属于尚州牧,至高丽末期,倭寇日益猖獗东南海岸,釜山地区则被建成为一处重要的军事据点。到了朝鲜时期,太祖年代设置了兵马使镇,太宗年代将其改为佥节制使。1547年由于这一地区的重要性而被升格为东莱都护府。壬寅开边后,鉴于此地已成为重要的对外贸易窗口,庆州府于此单独设县,即为釜山县。

  虽然,釜山县有从五品县令、从六品察访、从六品县监、从六品教授,以及从九品训导等系列官员,还有庆尚左道水军节度使营和几个镇防御海岸。但在整个县城里说话最管用的,却是云州镇以保护商事为由派驻于此的一名按察使。

  因而,当釜山县监金钰向云州镇派驻此地的按察使骆世杰呈送一份有关倭馆建造的申请时,心中说不上的悲凉和屈辱。在我朝鲜王国境内,各项重大事务的最终批复,却要向一个外人来请示和汇报,这是何等丧权辱国。

  但情势所迫,也让人几多无奈。数年前,朝廷在齐国和云州镇的联合施压下,被迫将釜山县辟为自由贸易区,于该地撤除一切进出口关税限制,地区各项事务也由朝鲜和云州镇联合管理。同时,为了防备“倭寇”侵袭,云州镇还在该地派驻了一支规模约三百余人的部队,以护卫地区安全,宛如国中之国,化外之地。

  “这倭人所拟建的草梁倭馆,可是日本幕府所为?”骆世杰看罢这份申请文书,并不以为意,便顺口问了一句。猂

  “回按察使,此间倭馆,非幕府所请。”金钰拱手说道:“这草梁倭馆乃是对马岛上宗氏请求修建,以为通商之用。”

  “对马岛上的宗氏?”骆世杰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就是那惯以海上行倭寇之事的宗氏?”

  “按察使,宗氏乃日本对马藩镇,非为倭寇。”金钰硬着头皮说道:“数百年来,一向与我朝鲜交好通商,谨守本分。昔年,壬辰倭乱时,宗氏曾数度劝说和阻止倭酋丰臣秀吉攻袭我朝。之后数十年间,为修复朝日关系,更是不断于两国间奔走传信,可谓友好和平使者。如今,宗氏有意于我釜山建馆,互通贸易,连接两国,此乃幸事。”

  “倭人狼子野心,县监当需慎重。”骆世杰将那份倭馆修建申请文书掷还于对方,“再者说了,日本地贫民饥,物产不丰,哪有什么货物可以卖与你们朝鲜?倭人于釜山建馆,恐有他图,我等需警之,且将其斥退吧!”

  “按察使……”金钰犹有不甘,强自辩解道:“对马宗氏非有他图,确为贸易往来而至我釜山。况且,我朝行将派出访日通信使,尚需宗氏陪同护持,若是贸然拒之,恐为不妥!”

  “嗯?”骆世杰抬头看向金钰,“你朝派遣通信使访日,所为何事?”

  “我主闻知日本征夷大将军御台所(幕府将军正室的称呼)过世,故而遣使告慰。”猂

  “据本官所知,数十年间,你们朝鲜只有在日本征夷大将军继位之时,方才派出通信使,予以庆贺。怎么,如今只是幕府御台所逝亡,你们朝廷也要派出使团前往拜祭和告慰?”

  “自六十多年前(1609年),我朝与日本签订《己酉约条》后,两国已成和平邦交,关系亦日益和睦。彼此国内但有喜庆暮丧之事,自当互遣使者前往,此亦有前例。”金钰冷冷地说道。

  我朝鲜虽然是大明藩属,但也是独立一国,作为宗主国的大明朝廷尚未对我朝鲜内政和对外交往有太多置啄,你们永王云州镇是否也管得太过了?

  其实,朝鲜国王李棩不仅派出使团出访日本,试图寻求第三方势力来制衡齐国和云州镇,他还秘密委任了一名朝天使,带领一支庞大的使团,携带大量贡品,由陆路辗转去往南京,觐见大明内阁首辅、秦王孙可望,准备以藩属的名义,顺孙可望之意,支持他代明自立,以期获得新王朝的保护,帮助朝鲜王国排除“某些外来势力”的控制。

  相较于先帝孝宗(李淏)时期的理想主义,现任国王李棩就比较务实得多,刚继位的时候,不仅放弃了被父亲孝宗定为国是的“北伐论”,而且在明清战争中,一度骑墙而立,态度暧昧,试图两头下注。

  但遗憾的是,齐国和大明根本不给他骑墙的机会,连续几次联合出兵,跨海攻打朝鲜,并最终迫使其作出了背弃清廷,复归大明藩属的决定。不过,为了以防遭到清廷的清算和报复,对于齐明提出的派兵攻打清虏辽东后方的要求,李棩则是百般推脱,从不敢举兵北向。

  三次胡乱,几万如狼似虎的清虏甲兵均轻松地打穿了朝鲜三千里河山,并攻至京城汉阳,逼得朝鲜君臣或避往江华岛,或逃至南汉山城,几无还手之力。在这种情势下,朝鲜早已被清廷打出了阴影,吓破了胆,如何再敢北向,进击辽东,去撩清廷之虎须。猂

  另外,再面对齐国的军事威胁和经济势力侵入时,朝鲜王国上下,也是又怕又恨,不敢生出丝毫反抗之心。甲午年(1654年),清虏主帅岳乐领三万余八旗甲兵,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入朝鲜,进占王京,逼得朝鲜君臣躲至南汉山城,惶惶不可终日。

  可齐国却仅凭万余联军锁鸭绿江之钥,阻清虏大军于南岸,大战数日,几乎全歼了三万八旗甲兵。此战,不仅震动天下,打破了女真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也树立了齐国善战之威名,更让朝鲜上下为之骇然。

  因而,当“壬寅犯边”之时,在前期作战中,朝鲜面对云州镇军队的攻击,虽然也是一败再败,但起码还敢与之战场相搏。可当听闻齐国数千军队于全罗道沿海登陆后,立马再无一战的勇气,迅速派出和谈使者进行议和,对齐国提出的各项条件,也尽数应允。

  不过,在朝鲜君臣眼中,齐国虽然是来自南方荒僻大陆的国家,但其好歹也是脱胎于华夏文明,纯粹的汉人政权,即使被它击败,倒也不像几次“胡乱”那般屈辱和不甘--当然,济州岛的事除外。

  可是,随着齐国的经济势力入侵和云州镇的“盘剥”,朝鲜的小农经济和脆弱的手工业遭到重创,大量的白银不断地开始外流,经济民生也渐渐凋敝。

  庚子年(1670年)、辛丑年(1671年)连续两年,朝鲜国内爆发罕见的大饥荒,造成一百余万人非正常死亡,史称“庚辛大饥馑”。而在此期间,齐国和云州镇仍将朝鲜不多的粮食大量运出,投入至大明境内,支持正在进行的伐清之战。无数仁人志士,纷纷指责朝廷无能,任由“南藩”掠取国中赖以救命的粮食,令无数百姓饥馑而亡。

  面对国中的汹汹舆情,国王李棩和执政的西人党也对目前势力渐大的齐国和云州镇生出许多的不满和憎厌。他们就如同趴俯在朝鲜王国身体上的两条巨大蚂蟥,不断地吸食着朝鲜日趋干涸的血液,去滋养它们自己躯体,促其不断发展壮大。猂

  设法驱逐“南藩”和“永藩”,维护朝鲜王国的独立完整,阻止他们对国内经济的继续渗透和掠夺,已渐渐成为朝鲜群臣的共识。

  可是以朝鲜国小力弱的现状,是根本无法独立面对齐国和云州镇的侵袭。那么,刚刚驱逐清虏,完成国内一统的大明朝廷,便成为朝鲜君臣的一棵救命稻草。

  国王李棩希望派往大明的朝天使,能取得大明朝廷切实的支持和帮助,即使权臣孙可望要篡明自立,但只要承诺能给予朝鲜武力保护,排除“外来势力”的控制,李棩为此也予以大力支持。

  至于国内儒家所倡导的“崇明”尊周大义,在实际的外交操作中,都可以统统抛弃,现实利益的考量便成为第一选择。

  数百年来,朝鲜的外交策略向来是以“事大主义”为指导原则。在太祖时期(李成桂),就奉大明为宗主,显示其对明亲附的态度,定下了“愿言修职责,万世奉皇明”之策。辽东胡虏崛起,并连续遭到两次暴击后,虽然心理上有些抗拒,但身体上却很快对胡虏跪了,给自己换了一个“新爸爸”。十几年前,在被齐明联军几次打击下,再加之胡虏“爸爸”太残暴,动辄打骂,朝鲜干脆利落地又将“大明爸爸”认了回来。

  如今,面对齐国和云州永藩的欺负,朝鲜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委屈地向大明哭求,“爸爸救我”。

  当年,壬辰倭乱时,身为宗主国的大明就曾不惜出动十数万大军,遏制了日本人的侵略野心,挽救了朝鲜王国的社稷。猂

  国王李棩相信,为了维护大国的颜面和新生王朝的威势,谋求篡明自立的孙可望一定会像万历皇帝那样,为朝鲜再打一仗,逐退齐国和云州镇的势力。

  另外,那个实力不弱的日本也是一个可以充分利用的对象。据闻,他们跟齐国、云州镇因为在贸易和领土方面存在不少纷争,若是加以游说一番,未尝不能促使其发生一场战争,继而让他们彼此双方的实力遭到一定程度上削弱。

  如此,我朝鲜之事,方有可为,国势之力,尚可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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