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八章 南洋的未来
1684年11月6日,柔佛城(今马来西亚旧柔佛)。
柔佛素丹王国首相敦·阿都·查利提着笔,看着桌案上那份《展界拓地合约》,默然无语,迟迟未予着墨。坐在旁边的齐国驻柔佛素丹王国公使秦中元则面带微笑,侧身看着他,并不出言催促。
“唉……”查利首相暗自叹息一声,抬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即从身后的侍者手中取过素丹陛下的大印,重重地盖了下去。
“查利首相,此约即成,想来以后,贵我两国边界纠纷将自此消弭,对延续我们两国的和平和友谊,将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秦中元将对方刚刚签字盖印的合约文本接了过来,然后又把他面前的合约递了过去。
“公使先生,我也希望这份合约签订之后,能为我们柔佛素丹王国带来和平和稳定。”敦·阿都·查利面色肃然地说道:“同时,我也希望,类似合约文本是我最后一次签署。”
“查利首相,此话何意?”秦中元闻言,脸色有些不虞。
“这二十多年来,淡马锡(新加坡)、林加、廖内、宾坦、巴淡等数十座海峡附近的岛屿,我柔佛已尽数划于你们齐国治下。”查利首相面带愁苦之色,“现在,我们又应贵方展界拓地之请,将柔佛海岸沿线二十里之地,再次售卖给你们。如此一来,我柔佛王城距离贵方边界之地,已不足十里。若是你们齐国下次还需拓地,我柔佛将退无可退了!”
“……”秦中元听罢,又好气又好笑,打了一个哈哈,“呵呵……,查利首相过虑了。纵观数十年来我齐国所购之地,皆为荒僻无人的小岛,即使此次展界二十里范围之内,也均为荒村野地,你们柔佛王国也从未曾好生利用过。将其尽数卖于我齐国,你们得利,我方得之,或为海上补给之用,或为移民屯垦之便,可谓是两相皆宜。”
半年前,齐国以所据淡马锡岛未有较大河流水源和粮食耕作之地为借口,希望通过购买的方式,获得柔佛河两岸的土地。经过长达数月的拉锯谈判,承受不住齐国政治和军事双重压力的柔佛素丹易卜拉欣三世最终屈服,指令首相敦·阿都·查利签署与齐国之间的《展界拓地合约》。
齐国以支付三万汉洲银元的代价,获得柔佛海岸纵深十公里的土地,将海峡总督区(辖区包括巴淡岛、宾坦岛、林加、廖内、槟岛等岛屿,以及苏门答腊岛上的连州)的领地由此延伸至马来半岛境内。
在1640年,柔佛王国曾联合荷兰东印度公司,发动了声势浩大的马六甲战役,一举击败了葡萄牙人,并彻底清除了葡萄牙在马来半岛的殖民势力。那个时候,是柔佛王国最为高光的时代,国势一度转强,其版图趁势扩张至苏门答腊岛。
然后,好景不长,在1673年,柔佛王国在发生素丹继统危机的时期,遭到苏门答腊岛上的占卑王国的入侵,差点攻至柔佛王城。若非求援于淡马锡岛上的齐国相助,堪堪击退了占卑王国,柔佛几近再遭王城被外敌攻克,素丹被俘的耻辱。
此战过后,柔佛国势便一蹶不振,北方几个受其被保护的邦国渐渐离心。更让王国雪上加霜的是,柔佛王国于苏门答腊岛上的领地在1676年悍然自立,建干巴鲁王国,使得柔佛尽失苏门答腊之地。
也就是在干巴鲁王国成立那年,柔佛王国索性将位于苏门答腊岛东北方的林加群岛、廖内群岛等众多岛屿全部打包卖给了齐国,以免被干巴鲁王国这帮乱臣贼子窃取。
这次,对于齐国想将领地延伸至陆地之上,柔佛素丹王国虽然内心深处是一万个不乐意,但形势比人强,面对强大的齐国,柔佛根本没有拒绝的胆量。要知道,在三十多年前,荷兰东印度公司势力尚不及齐国这般强大的情形下,提出将马六甲领地向内陆扩展二十里,柔佛都未曾敢予拒绝。
只是,齐国把领地延伸至陆地上后,位于柔佛海岸不远的王城就显得比较尴尬了。这座始建于一百多年前的王城,位于柔佛河左岸,距离淡马锡岛仅三十余里。而齐国将领地扩展至陆地二十里后,将使整个王城彻底暴露在齐国人的面前。若是哪天,王国与齐国生隙,人家一抬腿就能杀到王城近前。
对于柔佛王国的顾虑和担心,齐国人感到有些荒谬和可笑,更是不屑一顾。以我齐国军力之强,陆军战力之高,就算你柔佛王国将都城建在内陆深处,就以为可以免遭我们的攻击吗?
简直可笑至极!
莫卧儿帝国拥亿万人口,数十上百万军队,尚不能挡我齐国凌厉一击。欧陆西班牙王国距离我齐国更远,还不照样被我海军远征舰队打上门去,搞的它灰头灰脸。
再者而言,昔日你们柔佛王国的属国吉打、霹雳、吉兰丹、丁家奴等几个土邦,在近十年来,纷纷弃你柔佛而去,转投我们齐国。若是想要攻你柔佛王国,我齐国甚至不需自己动手,便可号令上述土邦从数个方向,杀入柔佛境内。
也就是我齐国人口不丰,暂时无法同化柔佛王国的近百万国民,否则,就凭柔佛所处的绝佳地缘位置,我齐国也要将其吞并,彻底纳入治下。
不过,来日方长,随着我齐国对柔佛政治、经济和军事等诸多方面的控制加深,以逐步蚕食的方式,迟早会将其吞入腹中。
目前,整个淡马锡岛上已拥有四千七百余居民,大小定居点近十处,所据人口中,汉人(包括汉人与当地土著的混血后裔)有一千六百多,剩下的则是来自安南、日本、朝鲜等地的移民和当地的柔佛土著。
该岛地处赤道地带,降雨充足,年均降雨量在两千毫米左右,而且岛上还有三十多条短小河流,加上几处定居点陆续修建了几座容量巨大的水泥蓄水池,水源还是非常充足的。即使没有取得北岸柔佛河下游的控制权,也并无缺水之虑。
不过,淡马锡岛作为海峡锁钥之地,贸易中转之港,拥有一定的内陆纵深腹地,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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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6日,汶岛(今印尼邦加岛)。
“九月十七,小雨。
今日,丙子队未能完成既定的采矿量,张头当即命令护卫们将随机抽出的五名苦力进行鞭挞十记,以为警示。
这些可怜的土著,又瘦又小,刚从矿坑里爬出来时,几乎看不出人样。在雨水的洗刷下,我们可以切实地感觉到他们的疲惫和劳累。所有人,几乎都站立不稳,仿佛在雨水中随时都会倒毙不起。
是的,今日两处矿坑里,又拖出三具尸体,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要么是感染了风寒,要么是繁重的劳作耗尽了他们体内最后的一点精力。
当众处罚了五名苦力后,丙子队其余的三十多名苦力并未就此解除惩罚。他们的晚饭被扣掉了,尽管只是一块发黄的馒头和一碗杂鱼汤,但这顿饭却是他们一天当中最为重要的食物补充。
有惩罚,自然是有奖励的。作为超额完成任务的丁子队,除了正常的晚餐外,张头慷慨地给他们发放半桶啤酒。假如这些苦力会进行平均分配的话,估计每人可以喝上三口。
没错,在汶岛的锡矿中,能喝上一口酒水,对所有苦力而言,可能是最好的奖赏。这可以让他们稍稍进入微醺的状态,躺在窝棚里,美美地睡上一觉,或者还能做一些美梦。”
“九月二十三,晴。
前些天的连绵阴雨,使得库房中的稻米普遍出现霉烂现象。按理说,这种腐败霉烂的稻米应该扔掉,要不然会吃坏肚子的。
但是,管理库房的老黄担心自己的失职行为会受到商社掌柜的责骂,说不定还会为此扣他的工钱。
在午后的时候,老黄弄了一顿丰盛的酒席,请了我们护卫队的张头和几名小队长。可能是考虑到我是锡矿上的统计员,对苦力的日常生产活动比较熟悉,顺便也将我喊到了席面上。
老黄提议,将那些已经霉烂的稻米给矿上的苦力吃。反正,他们的日常伙食也很差,吃点腐败霉烂的稻米,也并不会影响他们的身体健康。
对于老黄的无耻,我感到非常惊讶。需知,那些苦力即使日常伙食较差,但那些食材起码也是将就能吃的。虽然无法让所有的苦力吃饱,但总不至于将人身体给吃垮。
腐败霉烂的稻米,明显是不适合人吃的,恐怕狗吃了,都会爬不起来。这矿上两百多苦力,若是因为吃了霉烂的稻米,出个什么意外,死上十几号,估计得让商社掌柜气得跳起来。
可是,张头和几个护卫队的小队长,可能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几倍酒下肚后,默认了老黄的主张。可能在他们看来,那些卑贱的土著苦力,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会挑剔饭食的好坏。
但我却持不同异议,因为曾听一位学医的堂兄提及,不论是南洋土著也好,我们汉人也罢,人的肠胃构造都是一样的。
况且,那些日常承受繁重劳动的土著苦力,身体普遍虚弱,肠胃消化吸收功能还不如我们。所以,我有一个预感,那些苦力吃了霉烂的稻米,一定会出事的。”
“十月初一,晴天。
矿上的土著苦力已经连续死了三十八个了,这种现象引起了商社掌柜的高度关注。
众所周知,因为本土的罐头产业规模极大,对于锡矿的需求是极为旺盛的,由此也造成了锡矿价格的不断攀升。而现在,矿上的苦力却一个接着一个病死,躺在窝棚里奄奄一息的也为数不少,已经引发了整个矿场苦力的骚动,使得锡矿出产量巨减,这不是白白损失大量的钱财!
不过,瞧着病死的土著苦力数量如此之多,商社掌柜第一时间便怀疑矿上出现了大范围的瘟疫,正在犹豫着,是否报告给附近的昭平总督府(今印尼楠榜省一带),并封锁整个矿场。
封锁矿场,意味着将矿上两百多名土著苦力彻底抛弃在此处,以牺牲他们所有生命的代价,去扑灭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就在我试图要说出真相时,护卫队的张头以一种杀人的眼光制止了我的贸然举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死亡威胁。
也是,我要是当时真的说出来事情的真相原委,恐怕就要面对护卫队所有人的敌视。以他们好勇斗狠的性格,肯定会在遭到商社处罚后,对我实施严厉的报复。在这座岛上,可没有地方政府,更没有军队护卫,他们甚至将我杀死在这里,然后向上面报一个土著袭击,便会掩盖所有一切的罪恶。
为了所有人的前途着想,这次事故就应该是一个意外的“瘟疫”。
唉,我决定了,再熬上一年,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不能因为贪图薪水高,而将自己的小命白白丢在这荒僻的岛屿上。”
“……”
汶岛松明(今邦加岛双溪利亚特市附近)锡矿护卫队长张祖平将手中的日记本扔到桌案上,脸上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容。
“去,将那个秀才唤来。”
“张头,我们要将他……”
“想什么呢?”张祖平瞪了那名护卫小队长,“人家本来在矿上跟我们这些糙人一起做事,就已经胆战心惊了。你还真把咱们当做杀人越货的强盗贼匪了!再者说了,十几天前的事,人家不是帮着我们做了遮掩嘛。把他喊来,我跟他说几句话。”
邢文孝在进入护卫队的公事房后,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桌案那本日记,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他们怎么能私下搜捡自己的物品!
“这些钱,你先收着。”张祖平将二十块银元摆在了邢文孝的面前,“前些日子,你帮着我们遮掩瘟疫的事,我们得谢谢你。至于偷看你的日记,我们纯属好奇,担心你偷偷记录了我们的某些不好的事情。在这里,我给你赔个不是。”
“……”邢文孝既不去拿那些钱,也不接张祖平的话,只是冷冷地瞪着他。
“嗯,你也知道,我们都是粗人,没啥讲究的。”张祖平被邢文孝这么瞪着,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了头,“偷看你的日记,是不怎么地道,这……还请你原谅则个。”
“……”邢文孝仍旧瞪着他,半响,突然上前几步,将丢在桌案一角的日记本拿了过去,转身就要离去。
“我在部队上的一名老长官曾对我说过。”张祖平在他背后幽幽地说道:“我们齐国终究要占领整个南洋地区。但这片广大的地域内,却分布着数百万的地方土著。他们在这里繁衍数千年,是这里天然的主人。为了确保我华夏苗裔永久地据有这片领土,为了以后减少不必要的纷争,更是为了后世子孙的长治久安,这些土著都是需要清理的。”
“所以呢……”邢文孝停下脚步,转身反问道。
“所以,不论是我们齐国将那些部分土著武装起来,作为炮灰,为我齐国开疆扩土,还是将他们送至矿场消耗在无尽的苦役当中,甚至让他们获得某种瘟疫,都是以消灭他们的生命为目的。土人的力量现在弱上几分,我们的后世子孙需要花费的代价就会小几分。故而,你对那些土著的同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另外,给你一个忠告。在日记里,最好不要记录这些虐待、残杀,或者其他形式消耗土著的事物。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你的记录会让我们齐国蒙受羞辱,也让我们华夏族裔受到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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