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夏连翘默默抱头,她从前听说过古代女人是睡外面的,据说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方便端茶倒水倒[niao]盆,伺候人。

  第二个原因,怕起夜的时候从丈夫身上跨过去,不尊重。

  当时她还在心里默默吐槽难道古代就没女上位?

  刚刚那长脸丫鬟估计又是忙着给凌冲霄端茶添衣,又是忙着斥她不懂事,许是忙中出错才忙忘了这点。

  至于凌冲霄这个年龄不过十七八左右的少年,更不会想到凡间夫妻的床铺安排。

  夏连翘本来是想憋一会儿的,睡着了就好了。

  ……等等她不会做梦梦到个厕所,去上厕所吧?

  想到这个可能,夏连翘嘴角微[chou],慌忙睁开眼。

  心里惦记着事儿,就更别提睡着。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般[jing]神奕奕。

  小腹的下坠感越来越强,夏连翘终于憋不住,深吸了一[kou]气,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尽量把动作放到极轻,可是越轻手轻脚,便越衬托出夜的宁静,就连布料摩擦被褥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更别提这张大得夸张的拔步床,稍微翻个身就嘎吱嘎吱直响。

  凌冲霄便是在夏连翘“跨坐”在他腰身上时,睁开的眼。

  屋里并不是全黑的,月上中天,月[se]洒落屋内,能隐约看清人影轮廓,五官眉眼。

  还在仙门时他鲜少睡觉,只以[ri][ri]打坐修行代替睡眠,即便睡了,也一向觉浅。

  但这具身体太过羸弱,胸肺间本就又[yang]又痛,只这一点动静,便将他吵醒。

  对上这道人影的刹那间,凌冲霄乌黑的瞳仁望定了夏连翘,看了一秒,两秒。

  凌冲霄道:“下来。”

  夏连翘:“……”

  撞入凌冲霄乌黑的双眼,她浑身僵硬,保持着这个动作半天都没敢动。

  夏连翘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腿好像软了。

  “你听我解释。”夏连翘硬着头皮道。

  少年微微阖眸,冷声道,“下来。”

  她倒是也想下来啊,夏连翘[yu]哭无泪,这不是腿软了么?

  一颗心砰砰直跳,夏连翘赶紧挪动身子往外挪,就是人一慌张,就容易出错。

  一紧张,夏连翘感觉好像一脚踩到了凌冲霄的小腿,还没好全的脚踝又扭了一下,就这么连滚带爬地,扑到了他鬓角发边,嗅到了满盈的药香。

  一双手慌乱间为寻支撑也摁在了少年胸膛间。

  触手温润如白玉雕就,衣襟微微散落,露出皙白劲瘦的胸肌,少年的骨头硬邦邦的,包裹着的肌[rou]轮廓也清健紧实。

  “……”

  少年乌黑的剑眉间掠过一道显而易见的蓬勃怒意。

  救命真的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不是错觉,四周好像忽然安静了下来。

  夏连翘感觉到凌冲霄的呼吸凝滞了,趁着这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夏连翘火速滚下床。

  凌冲霄已经微微坐直了身子,如瀑的乌发垂落下来,望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领[kou]露出的白玉般的胸膛因为克制,正一上一下起伏,“给我个解释。”

  比起被误会大半夜对他图谋不轨什么的,夏连翘磕磕绊绊,还是决决定低声坦言相告:“我、我想小解……”

  声儿太小,凌冲霄没听清楚,蹙眉:“什么?”

  夏连翘自暴自弃:“我想小解。”

  这回凌冲霄听清楚了,黑夜中清晰可见身形轮廓一僵。

  忽然陷入了沉默。

  为了他俩这一晚上和谐共处,不必脚趾抠地,凌冲霄就不该问这么多。

  夏连翘犹豫:“那我去了啊。”

  少年死死抿唇,耳尖滚烫如血,那架势大有“你有必要跟我汇报吗”,“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看”的意思。

  人有三急,这本来是人之常情。

  但凌冲霄再躺下去,这回却睡不着了,眼睫微微一颤,默然地抿了抿唇,望着窗外疏漏的月[se]。

  夜里阗静无声,夏连翘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显得格外清晰。

  解决完生理问题,洗了个手,夏连翘硬着头皮往回挪动脚步。

  但愿凌冲霄这个时候已经睡着了。

  悄悄推开门,床上的“东西”似乎听到了动静,微微侧脸看过去。

  隔着夜[se],夏连翘与那双漂亮、冷清的凤眼四目相对。像月下的松雪,又冷又清明,不见任何困意。

  夏连翘愣愣问:“你、你还没睡?”

  凌冲霄没有回答她的明知故问。

  “啊、哦。”夏连翘犹豫了两三秒,手脚并用,硬着头皮从凌冲霄的身上又翻了回去。

  凌冲霄:“……”他其实可以坐起来的。

  夏连翘她太紧张没想到,凌冲霄自然也不可能多提,低垂着眼权当也没意识到了。

  或许是刚从院子里回来,少女身上微凉,带着点儿夜风与井水的气息。

  冰冷的布料贴着[luo]露在外的手腕滑过。

  凌冲霄眼睫一颤,心里跟着也被激得冷颤了一下,就好像当流踏涧,泉水激石,最后一丝困意也烟消云散。

  他彻底清醒过来。

  这下好了,谁都睡不着了。凌冲霄的吐息很轻很浅,但在夜[se]中,存在感也足够鲜明。特别是他身上那股微苦的冷药香总是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夏连翘闭眼睁眼,来来回回反复好几次,脸上的神情显示着她内心的动摇。

  她现在特想翻个身,但是不敢动。

  也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身边儿的床榻已经空了。

  夏连翘抱着被子坐起身,目光在屋里巡睃了一圈儿,这才看到一道[shu]悉的身影。

  凌冲霄脊背挺直,乌发如瀑,白衣如雪,静静地跽坐在晨光中,仙姿卓荦,容[se]冷淡,玉润冰清。

  觉察到她的动作,凌冲霄抬眸:“你醒了?今[ri]你我还得拜过陈玄父母。”

  大早上看到这一幕实在是一种视觉享受,夏连翘花了有一会儿功夫才勉强把视线从凌冲霄脸上移开,

  一夜不见,她觉得凌冲霄又变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屋内已有侍婢捧着洗漱用的器具陆续入内,在这些侍婢的帮助下,很快,夏连翘就整装待发,跟着凌冲霄一道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去拜会陈玄父母亲族。

  硬要说有什么感想的话,答案就是,没有感想。正厅里挨挨挤挤的都是陈氏族人,夏连翘本来就有点儿脸盲,这一上午下来根本没记住几个人,只勉强记住了替兄拜堂的陈氏小妹陈鸾珠。

  陈鸾珠年纪不大,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一张圆脸,生得非常清爽讨喜。

  少女看到她,神[se]欣喜而天真,忙招手道:“嫂嫂来啦!”算是这偌大的陈府中对她态度最好的。

  其他陈氏族人态度倒是客客气气拿不出什么错处,但也说不上多热情,不过不咸不淡。

  至于陈玄父母,一个摆着家主姿态,夏连翘根本连他的脸长什么样都没怎么看清。陈玄她妈倒是个中年美妇人,鹅蛋脸,含笑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言辞很温和,还将一个水[se]极好,一看便不是凡品的玉镯轻轻塞到她手中,嘱咐她从此之后一定要照顾好凌冲霄,夫妻二人,齐力同心,好好过[ri]子。

  夏连翘忍不住多看了凌冲霄一眼,虽然知道身边的此“陈玄”非比“陈玄”,但跟凌冲霄一起过[ri]子也太惊悚了。

  凌冲霄接受程度却比她良好,平淡道:“既为人子,理当如此。”

  在场众人,都不及凌冲霄令夏连翘钦佩。

  少年全程诠释了什么叫疏离冷淡,却游刃有余。

  她记得原著里的仙门也不过是个人情社会,凌冲霄虽为人淡漠疏冷,但并非真的足不染尘,不问俗事的高岭之花,置身于人情社会,这些利益往来,野心博弈从来难以免俗。

  对于冲喜一夜凌冲霄便能下地这个事实,陈玄父母十分惊喜,一屋子的人全程拉着凌冲霄的手嘘寒问暖。

  虽然厌恶同人这般亲密接触,但少年只把眉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蹙,倒也没说什么。

  总而言之,今[ri]这场大戏的主角是凌冲霄,夏连翘自觉镶边,本以为自己表现还不错,这陈母倒也没像书中那般刻薄。

  万万没想到,等她折返回二人居住的沧[lang]院后,昨天晚上那个长脸丫鬟,竟然去而复返,还给她带来个消息,道是太太给她特地请了个教养嬷嬷。

  要知道萧凌[bo]在过门前也是特地经由教养嬷嬷[tiao]  [jiao]过的,这是不着痕迹地嫌弃她做得还不够好呢。

  回想陈母含笑时慈祥柔和的表情,夏连翘:“……”傻白甜竟是她自己。

  婆媳关系果然是这世界上最难搞的关系之一。

  陈母尚且如此,陈母所生的陈玄也未尝不肖其母。

  陈氏百年士族,陈玄为人矜冷高傲,萧凌[bo]不过渔翁之女,二人之间毫无共同语言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就这样,在结识凌冲霄不过一个礼拜的情况下,夏连翘就这样开始了跟凌冲霄的同居新婚生活。

  晚上看到临案看书的少年时,夏连翘托着下巴,总有种处于梦境与现实的[jiao]界线,似真似梦,一霎跳脱失重。

  这两天她也试过跟凌冲霄分床睡,但这破妄镜于蒙昧中生出一点灵[xing],也知道要帮主人阻凌冲霄一阻,

  迫使他们必须原原本本地按照镜中回忆走这一遭,细节或顾全不了这么多,但在重要的情节点上,若有违背过往回忆,夏连翘与凌冲霄二人都觉浑身疼痛难忍。

  凌冲霄身为剑修,还能忍耐一二,却想不通夏连翘为何这般娇气。正阳剑修,皆不畏道途艰难,道心坚不可摧。

  唯独夏连翘,她,很脆弱。

  凌冲霄翻过眼前这一卷书页,眼睫微动,唇瓣抿得紧紧的。

  如今的夏连翘在他眼里,却是个目无礼法的,张狂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今二人被迫同行同伴,他虽不胜其烦,不喜她的脾[xing],却还需得小心顾全她的安危。

  这些时[ri]二人同睡一床,中间以棉被隔开一道楚河汉界。与人同床共枕,已是凌冲霄做出的极大让步。

  不过夏连翘却不是这么想的,她震惊地觉得自己已经够坚强的了,要是她妈看到她现在这贤良淑德的模样,估计能感动到流出一缸眼泪。

  教养嬷嬷的课她每天也跑过去上,虽然课上的内容常常让她幻视一些女德班,内心狂翻白眼。

  除却礼仪方面,这些课的主题思想就是,凌冲霄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好他的衣食住行。

  教养嬷嬷在上面嗡嗡念经,她就偷偷在下面翻道书企图卡BUG修炼。

  直到,这一张脸皱得跟橘子皮一样,吊梢眼,刻薄脸的老妈子,突然快进到给陈家留后的问题。

  夏连翘:……

  那什么,这个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这老嬷嬷昨天还在讲孝敬公婆,今天却突然跳跃到留后这个问题上,分明是受了陈母的授意。

  下课后,夏连翘遇到陈鸾珠来上课。

  陈玄的这位小妹,陈持风这位太祖母也是教养嬷嬷的受害者之一。

  陈鸾珠[xing]格跳脱,屡教不改,陈母索[xing]便让这教养嬷嬷教完夏连翘再教一遍陈鸾珠。

  二人见面,互相大倒了一番苦水。

  “留后?”陈鸾珠惊讶地睁大眼,“嫂嫂你难道真要同哥哥生小宝宝了?”

  夏连翘语塞:“这个……可能还没那么早?”

  陈鸾珠:“为何?爹娘一直想抱孙子,我也想嫂嫂生个侄儿来玩玩,小孩子香香的软软的多可爱呀。”

  问题是她不觉得可爱啊!

  想到凌冲霄那张冷脸,夏连翘打了个寒噤,硬着头皮说:“那个,你哥不配合?”

  顾忌到这妹妹的年龄,又是个正儿八经的古代名门闺秀,夏连翘正打算含糊糊弄过去,眼前少女乌溜溜的眼里却泛出狡黠的光芒,“嫂嫂现在可要回屋找我哥了?”

  夏连翘磨磨蹭蹭不大愿意动:“……”

  可能是她内心的犹豫和抗拒太过明显,陈鸾珠都觉察到了点儿蹊跷,好奇地望着她,“嫂嫂,鸾珠问你个问题。”

  “你和我哥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嫂嫂你平[ri]里好像不想进屋歇息的?”

  夏连翘敲响了内心的警铃,作迷惘状:“啊,有吗?”

  “我总觉得你和兄长倒不像夫妻。”少女夸张地叹了[kou]气,煞有其事道:“哎呀,你看我哥那长相多惹人怜啊,那苍白的小脸,比人小姑娘还清秀点儿。之前不知道有多少闺秀缠着我问东问西呢。”

  夏连翘[yu]言又止:“其实……是有原因的?”

  “哦?”陈鸾珠大为感兴趣。

  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

  夏连翘绞尽脑汁,福至心灵,脱[kou]而出:“他不行!!”

  陈鸾珠震惊了:“啊??”

  这姑娘也是个豪爽大胆的[xing]子:“我哥不行?!”

  夏连翘露出个难以启齿的表情,“鸾珠,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你看他长得挺好看的吧,其实吧……那个……”

  陈鸾珠比她还生猛:“银样镴枪头??”

  夏连翘:“给你哥个面子。”

  陈鸾珠震撼:“怎么会?”

  “你看他那个身板儿……”夏连翘含蓄地点到即止,“你哥……咳咳,他先天不足,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你也知道的。”

  陈鸾珠仔细一想凌冲霄那个冷峻、孱弱、秀丽的模样。

  倒还真有这个可能。

  这长得漂亮羸弱的,像个姑娘似的,可不是不行吗?

  夏连翘越演越流畅,爆发出十二分的演技,沉痛地摇了摇头。

  陈鸾珠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叹气,拍了拍夏连翘的手背以示安慰。

  少女素[ri]以来看多了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如此一来,便对夏连翘报之以深深的同情。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陈鸾珠喃喃感叹。

  “是啊。”夏连翘感叹。

  直到一个毫无起伏,冷淡得能滴出冰的嗓音响起,“鸾珠。”

  夏连翘和陈鸾珠浑身一僵,愕然望过去。

  只看到个白衣少年,冷冷而伫立,神清骨秀,粉雕玉琢,眉间赤痕如血,只是脸上殊为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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