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江逸的书房布置充分体现了主人的[xing]格,他自恃有前世十几年教育的基础,一向对那些无用的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完全是把书房当娱乐休闲室在用。
书房书架上的藏书本就不多,要有人仔细翻看就会发现,其中不少还是小说话本,游记杂谈之类的。
博古架上摆放着的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倒是不少,什么竹编的小老虎、银制的九连环、木头的鲁班锁、形如腰鼓的双轮空竹,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一整套制作[jing]良的皮影戏道具。
就连书案后面的墙上,也不似常人的书房,裱装着什么字画,而是挂着一个长宽约四五尺,用丝绢和竹篾制成,画得栩栩如生的老鹰风筝。
这些布置,无不诉说着书房主人广泛的兴趣爱好。
简单点说就是,除了学习其他什么都爱。
再看正对着书房门的那张宽大的楠木书案,上面摆放着的笔墨纸砚皆是上品,歙州奚墨,澄心堂纸,紫石端砚,紫毫宣笔,哪一样拿出去都要被当做珍藏。
不过此时沾着点点墨迹的宣纸以及那价值不菲的紫毫笔,都被横七竖八随意扔在书案上。
江逸留的信就放在书房,用一个[jing]致的紫檀雕花木盒装着,放在书案正中最显眼的位置。
今早出门之前江逸还特意吩咐了丫鬟,若是申时还没见他回来就把锦盒[jiao]给长公主,只说这是世子昨[ri]布置的作业。
因他为了控诉兄长,只哪一[ri]作业写得多了,写完的作业常常要先着人送到长公主处让其过目,再一番撒娇耍赖好惹得母亲心疼。
这位少爷可真是一点亏不肯吃,哪怕是躲不开的作业,他也要找个由头得点好处。
凡是这个时候,长公主不说别的,总要赏些金银珍宝之类的作为奖励,如若运气好,第二[ri]说不定还能贪得一[ri]假期。虽然换来的结果可能是隔[ri]作业加倍,但为了眼前这点甜头,江逸仍是乐此不疲。
有了这过往的事例,木香丝毫没有怀疑他的嘱咐有什么问题。
走进书房,她一眼就瞧见了那凌乱的桌面。
木香先是把桌上的毛笔整齐地放回笔架上,又将散落的宣纸一张张收好。
正收到一半时,她忽然发现有两张干净整洁,已经写好的大字没有放进木盒,便以为是二少爷遗漏了,于是打开木盒想要放进去。
这一打开才发现,木盒里一张作业都没有,只有一个黄[se]的牛皮纸信封,封皮上写着“敬爱的母亲大人亲启”的字样。
木香伺候二少爷这么久,此时也察觉出了有些不对。虽然信封没有封[kou],她也自是不敢私自查看内容,于是顾不上还没收拾完的书案,连忙捧着盖上的木盒,匆匆往长公主所在的明心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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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过了长乐院的垂花门,从东南角门出去是一段夹道,沿着夹道向北,到了尽头往东转弯,穿过一处观廊就到了后花园的揽翠亭。
揽翠亭位于花园西侧,周围是一片竹林,枝叶繁茂,清新翠绿,因此而得名。
她只需再从揽翠亭旁边一条少有人走的小径穿过,出了花园就能到明心院西北侧的角门。
竹林靠近原公主府,因此府里其他人并不经常过来,附近鲜少有人经过,这条小径也就更显幽僻。
平时,长乐院的丫鬟们宁愿往前头绕远一点也不愿从这里过。木香若不是心里着急,也不会抄这个近道。
她边走边回想今早二少爷的话,怕自己等下回禀公主时有所遗漏,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身影瞧见她过来时特意闪进了竹林。
直到木香快消失在小径的尽头,竹林里的人才走出来。
原来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他望着木香背影的方向,没有说什么就转身往亭子里走了。
“六少爷,您这是去哪了?怎么鞋子上全是泥?”一个八九岁的小童从揽翠亭的另一侧走进亭子,指着少年的鞋面问。
六少爷江诚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果不其然,鞋面上沾上了一大块泥巴,应该是刚刚躲进竹林时不小心踩到了泥上。
“许是我方才去池边的时候弄上的。”江诚不甚在意地说。
小童把手里拿着的画卷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一边蹲下来替他擦了擦鞋面的脏污,一边说:“六少爷,三小姐身边的梅香姐姐让我把这副画带给您,说是三小姐已经找人裱好了。”
待小童擦拭完起身后,江诚拿起石桌上的画卷,慢慢展开来,不出所料是他丢掉的那副墨竹图。
江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个家里,他是不受人待见的庶子,只有与他同病相怜的三姐姐才懂他并且帮他。
他的目光在画作上扫过,仿佛突然明白了三姐姐这么做的含义。
江诚收起画卷,对一旁的小童说道:“裕平,回去吧,夫子虽然告假了,我却不能这样放任自己。”
裕平听话地把他递过来的画卷抱进怀里,但还是嘟囔了一句:“刚才还说想来竹林散心,这才刚到就又要回去了。”
江诚听到后只是摇了摇头并未斥责。他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有时候下人们的怠慢他也不会计较,况且裕平还是姨娘娘家哥哥的小儿子,看在这个的份上他自是不会过于严苛。
随后主仆两人一同回到了江诚的秋梧院。
两人刚进院子,就听到丫鬟过来说,朱姨娘正巧来看六少爷。
江诚闻言连忙往屋里走去。
朱姨娘穿着一身浅[se]的绣花袄裙,面容看上去还很年轻,只是眉眼间带着一抹愁[se]。
她正示意丫鬟把食盒放下,见到江诚回来,神[se]一喜,连忙拉他坐在到了桌边的圆凳上,紧张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
朱姨娘见江诚从面上看来无任何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名义上只能称作姨娘,但江诚并不看轻她。
这些年来他这个庶子不受国公爷待见,公主自然更不会给他好脸[se],江诚能在国公府里平平安安地长大,现如今还能得到夫子教导,全是朱姨娘费尽心思的结果。
因此江诚对生母感情深厚,从不因为她是姨娘而避嫌,毕竟他无论如何做都讨不了嫡母的欢心,何必还惹得生母伤心呢。
“姨娘要来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要早知道姨娘来,我就不出去了。”江诚不紧不慢地说。
朱姨娘慈爱地看着他,埋怨道:“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天天温书到很晚,昨夜还有点咳嗽,所以有点担心,就算再刻苦,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
然后又挥手对着身边的丫鬟说:“快把东西拿出来,别凉了。”
“六少爷,这是姨娘特地为您做的莲子羹。”
丫鬟边从食盒里拿出了一盏玲珑瓷盅。
“这莲子羹有养心安神之效,你快趁热吃了。”朱姨娘把莲子羹往江诚面前推了推,催促道。
江诚自然没有拒绝,他拿起羹匙舀起一[kou]放进嘴里,慢慢咽下,“姨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朱姨娘听后露出了笑容,略带得意地说:“那当然,想当年我在小姐身边专管吃食,这羹汤尤为拿手。”
江诚难得看到姨娘这鲜活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些苦涩。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跟公主的嫡子没法比,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读书,将来参加科考谋个一官半职,等有机会分出府去就能把姨娘接过去了。
因此不仅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姨娘,他从小功课刻苦,不分寒暑,[ri][ri]坚持,夫子布置的作业总是加倍地完成,就连夫子也夸他颇有天资。他坚信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能够摆脱庶子身份的桎梏,站在能被人看见的高处。
只可惜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夫子突然因为家事告假半年,一同上学的其他几房的兄弟们要么是去了各自外家的家学,要么是蒙荫进了国子监,只有他尽管焦急,却毫无办法。
因为他只是一个无人关心的庶子,父亲甚至不记得他与江逸是同[ri]出生。
而他需要拼命去抓取的东西,有些人生来就有却还不愿意珍惜。
当知道江逸有机会去有着最好老师的国子监上学,却还想方设法逃避的时候,他就像在美梦中被打醒一样,突然就失去了目标,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是那么可笑。
如果不是今天收到三姐姐给他裱的那幅画,他可能还在钻牛角尖。
江诚虽然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忧心学业的事,不但作为母亲的朱姨娘怎么会看不出儿子的心思。
看江诚吃得满意,朱姨娘也没有忘记她的来意。
她今天来,除了送莲子羹以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亲[kou]告诉儿子。
“六少爷,我去求了小姐,她答应帮你去求清辉院的老夫人,只要老夫人愿意跟国公爷提,你到时也可以去国子监上学了!”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听到这话,江诚一定会欣喜若狂。
可是他方才已经想明白了,那么多的寒门学子高中,他们可能还比不上自己的资源。
就像与大哥同期的那位韩大人,听说他就是孤儿寡母,独自学习时还要在私塾教导蒙学小儿补贴家用,平[ri]的老师只有一名回乡的老进士。他不也中了榜眼吗?他江诚并不是那愚钝之辈,难道就不成?
想到这,他笑了笑,安抚朱姨娘道:“姨娘,没有关系的,夫子又不是不回来了,这半年时间我还可以写信向夫子请教,不会耽误学业的。”
朱姨娘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明亮豁达的笑容,一时忘记了说话。
江诚这些年来憋着一[kou]气,对自己近乎苛刻。她看孩子这样怎么会不心疼,可他的出身是改变不了的。
如果给她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鬼迷心窍答应了小姐的安排,趁着国公爷和公主不和的时候去送那一盅汤。
她张了张嘴想要劝说,最终还是放弃了,眼中含泪道:“六少爷长大了。”
江诚神情温和,但眼神坚毅,“所以姨娘以后就别为我担心了。”
朱姨娘笑着带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秋梧院里这温情脉脉的一幕无人见证,但明心院的[ji]飞狗跳却快要人尽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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