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新年
在距离新年还剩几天的时候,江阳和陆时鸣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跟中秋一样,陆时鸣本身是不过这个节[ri]的,但是他答应给江阳的奖励是陪对方一起过年,且附带了后面一长串繁琐的新年活动。
那么多事,肯定要提前做点准备,正常的家庭一般也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置办年货的,否则临近年关后,各行各业都会开始放假,到时候连快递都不送了,想买都没得买。
他们提前买好了需要用到的食材,并且大致都做了初步的处理,但除夕那一天真正来临时,两人依然很忙碌。
早上七点,陆时鸣便开始在厨房里包汤圆,江阳也在旁边帮忙,跟做月饼一样,他也不太会,但这回他学乖了,并不盲目自大,老老实实地让陆时鸣手把手教他,上手后才开始自己包。
因为今天要做的事情多,食物也有好几种,所以陆时鸣并不准备像做月饼那样一次做许多,皮备得有限,馅料也只有两种,芝麻馅和紫薯馅,两人忙活一个小时便也差不多好了。
八点的时候,江阳吃了一碗陆时鸣现煮现包的汤圆当早饭,吃完收拾干净,两人又开始炸[chun]卷炸藕盒。
“一刀深一刀浅,浅的那刀不要切断。”陆时鸣示范了一下如何切藕,他刀工娴[shu],切出来的藕片均匀且整齐,连接处留得也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江阳也试着切了几刀,不说切出来的藕片有多奇形怪状,他还因为没拿稳刀,险些切到了自己的手。
“意外。”江阳尴尬地笑笑。
陆时鸣没说话,但无情地没收了他的刀具,只让江阳在一旁包馅。
这个倒是简单很多,只要把[rou]馅塞到切好的藕片里就行,不太讲究比例和手法,江阳也可以轻轻松松上手。
两人把藕盒做好后先没有炸,等把[chun]卷也包完后,方才开始起锅热油。
翻滚的油锅中,第一锅藕盒出炉,还没到吃饭的点,但江阳已经被香味勾得按捺不住,他像只偷鱼的小猫一样,趁陆时鸣不注意悄悄伸出罪恶的爪子。
“凉了再吃。”陆时鸣背对着江阳,却好像总是能知道他一切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喔——”江阳乖乖地答应一声,等藕盒凉了陆时鸣允许后才拿了一个放到嘴里,他几[kou]吃完,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吃!”
他们家只有两个人,而这两个人中还只有一个人需要吃饭,所以陆时鸣只把一部分藕盒炸[shu],另一部分只炸了个八成[shu],等要吃的时候再复炸,[chun]卷他也是这么[cao]作,全部炸完后还多了一点没用完的[rou]馅,于是他又炸了一点[rou]丸。
如此忙活完后,也到中午了,陆时鸣炒了两盘蔬菜,配着刚炸好的藕盒[chun]卷[rou]丸,江阳解决了午饭。
下午,陆时鸣在厨房里擀面做饺子皮,江阳则搬了个凳子跑到屋外贴[chun]联,他贴完大门又来贴屋内,拿着一张福字在卧室门[kou]比划着拿不定主意,从二楼探头下来问:“老师,你要贴‘福到了’还是正着贴啊
?”
“随你。”陆时鸣低头擀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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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还是福到了比较喜庆,于是给自己卧室和陆时鸣卧室各贴了一个倒着的福字。
贴完后他又开始收拾屋子,虽然陆时鸣平常就很注意干净,家里并不脏,但因为面积大,江阳一通忙活下来也累得出了一头汗。
时间已经到下午五点,江阳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下楼。
这衣服也是陆时鸣给他新买的,或者说,他衣柜里现在大部分衣物都是陆时鸣买的,本来这半年中就断断续续买了不少,而临近新年这段时间,陆时鸣不知从哪知道了过年要买新衣服的习俗,于是犹如找到由头了一般,开始大买特买,不同款式不同风格,颜[se]则保持了一以贯之的相同,即便不是主体红[se],也会带有红[se]系的装饰元素。
明明陆时鸣自己其实更偏爱穿素[se]系的衣服,但他给江阳打扮时却总是挑红[se],倒也不是不好看,红[se]很搭他,同时还十分应和过年的景象,显得很喜庆,但江阳看着自己那满衣柜的红[se],时而也会感觉自己像只愤怒的小鸟。
下楼后,江阳打开电视,用[chun]晚的预热节目当背景音,到厨房跟陆时鸣一起包饺子。
八点的时候,[chun]晚准时开始,江阳急吼吼地吃完饺子,便跑到电视前,观看[chun]晚的开幕。
他同时冲厨房中正收拾碗筷的陆时鸣喊:“老师,先看[chun]晚吧,明天再收拾!”
“嗯。”陆时鸣应一声,洗干净手出来,来到客厅的沙发旁,坐到江阳旁边。
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坐下来歇会儿,江阳一边看[chun]晚一边玩手机,他将自己这一天拍的跟陆时鸣一起做东西的照片整理一番,挑出几张好看的,做成了一个九宫格图集,发到朋友圈上。
发完后,他又开始翻其他人发的朋友圈,今天是除夕,不少人都晒了和家人一起聚餐的年夜饭照片,狐狸虽然是孤家寡人,但他似乎也过得很滋润,晒了个丰盛的海鲜宴,龙虾扇贝配着红酒,看起来非常诱人。
江阳挨个点了个赞,又一路往下划,划到周宇的朋友圈时,他手指不自觉停了一下,周宇发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在朋友圈里并不突出,甚至[kou]味也一般般,因为姑姑的厨艺并不好,基本不会用糖盐酱油之外的调味料,做什么都是一个步骤。
但……江阳看着照片中那些[shu]悉的菜[se],以及某张照片中不经意入镜的中年女[xing]背影,无意识失神了片刻,手指悬在点赞的按钮上,想按,却似乎又顾忌着什么,迟迟无法按下。
“怎么了?”陆时鸣问道,说是一起看[chun]晚,但江阳在分心玩手机,而陆时鸣的心思显然也没放在[chun]晚上,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江阳的异样。
“没什么……”江阳答了一句,将手机息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专心看[chun]晚的样子。
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望一眼手机,打开微信的联系人界面,像是在等谁的消息,但至始至终,晚会进行了一半,已经到十点多的时候,都
() 没有任何人给他发消息。
今天的一切都很好,陆时鸣满足了他对新年的一切期望,陪他忙忙碌碌了一整天,晚上又陪他一起看[chun]晚,电视上的节目依然在热热闹闹地放,但江阳突然就感觉有些意兴阑珊,他对陆时鸣说:“老师,屋子里有些闷,我想去外面透透气。”
陆时鸣支着头看他一会儿,应道:“嗯。”
江阳来到了二楼的露台,他一个人站在露台上,缩着袖子,靠在堆了层积雪的栏杆边,对着手机发呆。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微信对话框,对话框主人的头像是那种中年女[xing]常用的荷花图片,江阳开着对话框似乎是想跟对方发一句新年问候,但偏偏他发呆了那么久,都一字未发。
对方同样没有发消息给他,不仅是今天,在这半年间,这个荷花头像的主人都没有跟江阳发过消息,他们最后一条聊天是则一分半的通话记录,时间是在半年前,六月十三号,刚刚高考完的暑假。
“在想什么?”
江阳发着呆时,陆时鸣的声音突然在他耳旁响起,他愣了一下方才意识到陆时鸣不知何时也上了露台。
“……老师,你怎么不继续看[chun]晚了?”江阳说。
“我不看[chun]晚。”陆时鸣说。
江阳想起来了,是哦,陆时鸣根本不过[chun]节,也没有看[chun]晚的习惯,只是答应了陪他看才坐在电视机前看那些无聊的节目的。
“这是谁?”陆时鸣看着江阳的手机。
“她是我姑姑……”江阳本来不想跟陆时鸣或是任何人说自己的过去和家庭,就像他从来没提过他还有个表弟,但此刻,这个有些寒冷的除夕夜,他突然有一种倾诉的冲动。
“老师,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过去吧,你想听吗?”江阳问完似乎是又有些后悔,挤出个笑容说,“其实也挺无聊的,还是不要听了……”
“嗯。”陆时鸣打断说,“我想听。”
江阳停下来,他低头沉默了会儿,才慢慢开[kou]说:“我跟你说过的,我是在江北边被人捡到的,捡到我的人姓江,所以给我取名江阳。”
“他叫江凯,算是……唔,我名义上的养父?没有办过正规收养手续的那种,那个时候户籍管得也不严嘛,那地方又是个小渔村,都是渔民,不太懂法律,所以他在江边捡到就直接收养我了,也没有报案走什么手续。”
“江凯,我养父……”似乎是太久没有这样称呼过对方,江阳顿了顿才继续说,“他也是个渔民,没有结过婚,他比较……好赌,还酗酒,烟瘾也很大,一天可以[chou]一包,家里到处都是烟头和空酒瓶,他很少收拾,都堆在屋里,每次打渔卖了钱他就会拿去买酒买烟,或者去赌。他有一条腿有点跛,听村里人说,以前他家家境还不错,父母小有积蓄,但因为他好赌,家产慢慢都被他败光了,父母也都被他气得生了重病,没钱治直接病死了,他那条腿也是因为还不上赌债被人打断的,附近的人都知道他赌博成[xing],所以也没人愿意嫁给他,他捡我回去,是想以后有人给他养
老。”
“他虐待过你吗?”陆时鸣突然问。
“虐待……没有吧,他没有打过我,我记忆里没有。”江阳轻声说,“就是……他总是想不起来给我吃饭……”
那时候的江阳还是个不会说话不能走路的婴儿,他饿了只会大哭,但他哭得再大声,烂醉如泥的江凯都是听不到的,有好几次他都哭到声嘶力竭,饥饿又脱水,引发高热,要不是邻居实在听不下去过来敲门,他可能早都病死了。
但这也导致江阳幼年时一直很瘦小,五六岁时跟别人家四岁多的孩子差不多高,而且因为没人教导,他五六岁时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只会一些简单的词组,村里的孩子常常会以此取笑他。
他同时也没有上过学,不光是幼儿园,六岁该去上小学的时候他也没有去上,因为江凯不同意,同村的人来劝,他就骂骂咧咧地说:“学什么学,都跟江娟一样,把脑子学坏了,以后跟我学打渔就行了,饿不死。”
那时候江阳还不知道江娟是谁,只知道是一个经常出现在江凯[kou]中,作为辱骂对象的词汇。
“其实我对他记忆不深,在我六岁半那年,他就因为喝了太多酒,半夜从赌场回来的路上失足摔进河里,淹死了。”江阳回忆着说,“村里的人帮着张罗办了丧事,在守灵的第三天,从外地赶过来一个女人,村里人让我叫她姑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江凯除了那对被自己气得重病早亡的父母,其实还有一个姐姐,在守灵的时候,江阳从在葬礼上闲聊八卦的几个叔婶[kou]中知道了一点江凯和江娟的事。
跟好赌成[xing]初中辍学的江凯不同,江娟非常上进,一路从村里的小学考进县里的初中,后来又考上了职高,对比城里的大部分人,当然不够优秀,但在那样落后的乡村里,她已经是很有出息的了。
她比江凯大两岁,十八岁那年刚刚职高毕业开始工作,她人上进又努力,打拼几年,靠着父母的帮衬,慢慢地应该也能在城里攒点钱,买套小房子,但她十六岁的弟弟江凯在前年初中辍学后染上了赌瘾,偷偷摸摸偷家里的钱去赌,赌输了就回来让父母填窟窿,一开始靠着江家的家底还能咬咬牙还上,但后来越欠越多,江家父母也早被掏空了,根本没有钱还。
江父江母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江凯还是继续赌,那时候是九几年,治安不比现在,江凯又一次赌输欠了一大笔钱后,追债人的直接找上门,在江家一番打砸威胁,二老被又气又吓,犯了急病住进医院,可家里连住院费都[jiao]不起。
江娟那时候人在外地打工,知道父母病了的消息后匆匆忙忙往回赶,可她人回来时,父母已经双双病故了。
甚至没有时间伤心,作为家里唯一顶事的人,她立即开始[cao]持葬礼,她暂时没有功夫去搭理或是质问喝骂江凯,但谁也没想到,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江凯竟然擅自做主把她嫁给了邻村的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
说是嫁,其实跟卖也无异了,因为那有钱人家的儿子智力不正常,且[xing]格暴力,犯起病来连父
母都打,
正常人家都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江娟自己也不会愿意,但江凯擅作主张地跟那家人联系上,他想用江娟的彩礼钱帮自己还债。
江凯急着要钱,而那家人也急着让自家那已经快三十的儿子娶上媳妇,于是双方很快达成一致,约定七天后上门娶亲。
那天正是江父江母的头七,江娟在灵堂前守灵时,娶亲的人突然上门,她方才知道江凯做的好事,她质问江凯时,几乎气到发抖,但江凯就很理所当然地说,父母不在了,他是江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男主人,江娟的婚事本就该他做主。
这也确实是当地的习俗,越是偏远落后的地方越是有这样愚昧的观念,但已经在城里接受过教育的江娟不可能接受,在父母的牌位前,她指着江凯大骂一通,并且就此跟对方断绝姐弟关系,离开了渔村后许多年都没有再联系,也没有再回来。
江娟离开的这十几年,江凯一直很怨恨对方,觉得对方那满脑子自私的想法都是在外面读书读坏了,他是她亲弟弟,她做姐姐的半点不帮,还一走了之,害得他被人打断腿,所以时常在酒后辱骂对方,同时也不让江阳去上学。
这回江凯的葬礼,村里人费了好大功夫才联系上江娟,到底是唯一的亲属,江娟知道江凯的死讯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松[kou]答应回来了。
村里人叫江娟回来,一方面是想让她回来送江凯一程,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照顾江阳。
江阳已经六岁半了,养也养不[shu],到哪儿都是个拖油瓶,平常看他可怜给一[kou]饭可以,收养他,村里却是没谁愿意的,而且他们跟江凯非亲非故的,平白给人家养儿子,也很没道理,但江娟是江阳的姑姑,虽说江阳是捡来的,但户[kou]也上在江凯名下了,于情于理,江娟都该照顾他。
江阳那时候并不懂村里人的心思,只是听几个[shu]悉的叔婶让他叫对方姑姑,他就怯生生地上前叫了一声。
江娟冷漠地看他一眼,没有应,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径直走了过去。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即便江阳还什么都不懂,但他也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一点,姑姑似乎并不喜欢他,所以之后,他也没再往江娟面前凑。
晚上,村里其他人都离开了,灵堂里只剩江阳和江娟,江娟回来至今,没有为江凯落一滴泪,甚至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她此刻独自站在灵台前,对着江凯的照片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时候是冬天,前天又刚下过雨,江娟一路从外地赶来,鞋子沾的都是泥,内里也被泥水浸透了,被冻得几近麻木,但突然的,她感觉到一股暖意,低下头,就看到江阳端着一个取暖用的炭火盆,放到她旁边后,又立刻离远了一点,像是不太敢靠近她。
寂静中,鞋子上结冰的泥水在悄悄融化,江娟突然开[kou],语气直白又冷漠。
她对江阳,一个只有六岁大的孩子说:“我不是你姑姑,你是江凯捡来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停顿了片刻,又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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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是这个人渣亲生的种,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是你姑姑。”她重复道。
江阳那时还不太能理解江娟的话,但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漠和厌恶,他缩在墙角,讷讷地应了一声。
“其实姑姑她只是嘴上说得绝情,后来葬礼结束,她还是把我带去城里了。”江阳说,“姑姑那时候也成家了,在东海市买了房子,还有个儿子,比我小一岁,在那之后,我就跟他们一家住在一起。”
江娟家并不富裕,她和姑父两人都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房子也很小,只有两间卧室,夫妻两一间,表弟周宇一间,江阳来后,就在周宇的屋子里给他支了张小床,小到连翻身都困难。
但江阳其实也并不总睡那张床,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住在学校。
江阳刚到城里来,江娟就给他联系上了一个小学,送他去读,虽然那时候并不是招生季,第一学期都要结束了,但江娟送礼托关系,还是把江阳塞了进去,让江阳不落后同龄的孩子太多。
那是个寄宿制小学,江阳从那时候开始住校,初中高中也是,只有假期时会回到姑姑家中,而他每每回去,总能在房间里听到姑姑和姑父在客厅中的争吵,争吵的原因也一直都是同一个,因为他。
“姑父一开始就不同意收养我,是我姑姑一意孤行把我带回来的,她说我的食宿和学费都由她出,不用姑父管,但姑父说她的钱也是家里的钱,最后还是他们家出钱,他们因为这个经常吵架,有一次……”
江阳有些失神,过了片刻,他才继续说:“有一次他们又在吵架时,我就在客厅里,但我在窗帘后面,他们没注意到我。”
虽然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行,在房间内也能听到吵架声音,但当着江阳的面吵,到底还是不太一样的,发现江阳也在后,姑父和姑姑都停了下来,姑父回到房间,“砰”一下用力甩上了房门。
江娟则站在客厅中,她像是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对着站在墙角,神情瑟缩得像是一只害怕被赶出家门的小狗一样的江阳说:“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供你到十八岁。”
但她同时也说:“只到十八岁,你记住,十八岁前,我负责你的一切食宿和学费,我不是你姑姑,我也不要你任何报答,十八岁之后,我们就再没有关系。”
这不是她唯一一次说这句话,她之后又陆续说过几次,语气一如既往的决然和冷漠,所以江阳一直都知道,姑姑并不是他的亲人,那里也并不是他的家。
即便暂时住在那里,他也有种徘徊不去的生疏和不安感,他努力地不给姑姑添麻烦,虽然刚上学时落后了别人一学期的内容,但他后面也有努力补上,想以后学习好了,拿到奖学金,给姑姑减轻负担。
“其实我小学和初中的成绩还挺好的,我中考的时候考上了东海一中,就是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像是怕陆时鸣不信,江阳又举例补充说,“一中的达本率几乎是百分百的,只要上了一中,高考基
() 本最低也是个二本。”
“嗯,然后?”
陆时鸣说。
然后……他们都知道,江阳既没有考上二本,也没有去上东海一中。
“去东海一中上的话学费贵嘛,一年连住宿费要五六千块呢……”江阳说,“但是我去三中的话那边可以免学费,而且第一年还会一次[xing]发给我三万块的奖学金,那个时候姑姑家里正好也出了点问题,缺钱周转,所以……”
所以江阳最终去了东海三中,一中和二中都是重点高中,差距不大,但优秀生源全被搜刮走后,三中就相当不济了,每年的达本率很低,而且就算考上了也大多只是个二本,三中的上限相当于一中的下限,无论是教学质量还是学习氛围,两者都无法相提并论。
虽然已经免了学费,但江阳到三中上学,也在努力勤工俭学,在他十六周岁可以合法打工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学校周边的店里做些兼职赚钱,赚到的钱自己留一部分生活,多的就打给家里,江娟一开始没要,但那时候家里也确实比较困难,欠着外债,在姑父的屡次劝说,和还债[ri]期[bi]近下,她还是收下了。
那个外债其实也不是因为之前的问题,那回已经用江阳的三万块奖学金周转过去了,这个外债是新欠的,为了给周宇上学。
周宇成绩差一点,够不上一中,正常来说,应该去三中,但要是能[jiao]一笔十万块的择校费的话,就可以去一中当旁听生。
为了凑这笔钱,姑姑和姑父借了贷款,用他们的工资,和江阳打工赚的钱一起还,还了两年,也差不多还清了。
而这时候,江阳也年满十八岁高中毕业了,高考结束那天他收拾东西从学校的宿舍离开,没有回姑姑家,他在街上游[dang],寻找能够包吃住的工作,最终找到了那家番茄便利店。
入职那天,他给姑姑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找到了工作,还包吃住,让对方不用担心。
江娟很冷漠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然后一直到今天,半年过去了,她再没有联系过江阳,也不过问对方是否安好健康,就像她说的那样,十八岁以后,与江阳再无关系。
“其实姑姑他们也没有对我不好。”江阳总结说,相对于江凯,江娟给了他上学的机会,也给了温饱的衣食,而姑父虽然不赞成收养他,为此也总是吵架,却也没有真的将他扫地出门,表弟周宇的话,跟他不亲近,想来也是,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表哥,父母也总是为这个表哥吵架,他不可能会喜欢江阳,但同时也从来没欺负或霸凌过江阳,他们只是不亲近。
“有一年中秋的时候,姑姑班上发了一个很贵的冰淇淋月饼礼盒,她自己不吃,留给我和表弟吃,而且明明没有血缘她还是把我养到那么大,她真的没有对我不好,她只是……”江阳轻声说,“她只是不爱我。”
不爱,所以不联系,不关心,不要他的任何回报,也不再跟他有任何关系。
陆时鸣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突然说:“抱歉。”
“嗯?”江阳惊讶地抬起头,“老师,你
为什么突然跟我道歉?”
“我那回跟你说‘你不用为此给出任何回报’,
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有负担。”陆时鸣说。
“这个啊,
我知道的。”江阳当时听到这句跟姑姑分外相似的话,也是怔愣了片刻,但他知道陆时鸣说这句话的本意跟姑姑是不同的,陆时鸣是不想让他觉得接受自己的照顾不好意思,姑姑的话……应该也有一点这个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划清界限,一种不想再跟江阳有任何牵扯的冷漠。
她是有点厌恶江阳的,江阳感觉的到,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他的存在总是让她想起江凯。
“老师,那我以后可以给你送礼物吗?”江阳问说。
“可以。”陆时鸣收回了之前的拒绝,但他也补充说,“不要买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也不要为了攒钱去打工耽误学业。”
“好!”江阳笑起来。
远方突然传来“咻”的声响,江阳转头看去,在漆黑的夜幕上,焰火拖着长长的焰尾升上天空,到最高处时,又“砰”一下炸开,散[she]出绚烂的火光。
江阳看了眼时间,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零点了,他对陆时鸣送上了新年的第一句祝福:“老师,新年快乐!”
说完后,他又继续看着远方,继那第一道庆祝的烟火后,夜幕中又陆续升起了好几道焰火,接二连三,花朵一样在夜空中绽放,他“哇”了一声,羡慕地说:“早知道我也买一点烟花了。”
里世界不禁烟花,但江阳知道的太晚了,还以为也跟表世界一样禁止燃放呢,他知道这点的时候卖烟花的人早收摊了,最早也得等明天才能买到。
陆时鸣看着他,突然抬了下手指,在他指尖燃起一缕金红[se]的火焰,火焰升上高空,在比其他焰火都更高一点的位置,它怦然炸开,便如火鸟展翅,夜空中现出一个无比绚烂,也无比巨大的凤凰形状的烟花,它以无可匹敌的艳丽和璀璨,压过今夜所有盛放的焰火。
在这盛大的火光下,陆时鸣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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