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容楚没有午睡的习惯，但或许是气氛惹人昏沉，香气太过舒心，安静之下连风声潇潇都听得真切，雨声敲窗的乐章更是催人入睡。

　　他生出些许倦意。

　　可下一刻，他环住了琉璃搭在软枕上的手腕。皓腕如玉，太过纤细，以至于似乎他稍稍用力就能折碎。

　　上面残留着作业的红痕，生出些许触目惊心的凌虐可欺之感。

　　这位新姨娘，说是纤细或有不当，丰满与纤细并存，这样的好身段，实在少有。往日听过的那些荤段子，见过的那些所谓美人，远远不及她。

　　琉璃梦中遇一条布满黑色寒光鳞片的大蛇，她拼命想要挣脱逃跑，却被大蛇死死缠绕，无法挣脱。

　　冷汗淋漓，琉璃猛地睁开了眼。

　　“世子。”她的喉咙里发不出声，只是坐起身来，喘着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床边的人。

　　原来是噩梦，她庆幸着。

　　“梦见什么了？”容楚松开了她的手，自然地将挡在她眼前的碎发拨开。

　　这似乎是温柔的关心，是温柔贴心的亲昵举动。

　　可是，他的声音像是冰凉的井水，明明夏日里饮用应当是畅快舒适的，但冬日一碰还是会打个冷颤，下意识回缩。

　　琉璃分不清现下是夏日还是冬日，只晓得都是悠远的，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

　　文儿说世子待她不错，到底年轻，哪儿能看得清楚。

　　好不好的，谁说的准。

　　不过她都不在意就是了。

　　“梦见了大蛇，它缠绕着我，我想要挣脱，但怎么也逃不了。”琉璃垂下了眼，身子微微前倾，小巧的脸侧着贴上容楚的肩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

　　“幸好您来了。”她语气中是庆幸，说着，又轻轻拽住了容楚一小片的衣角。

　　她这个小习惯，从小到大没变过，只是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罢了。

　　容楚任由她靠着，听她满是依赖的话语，想起容姝方才的话，生出了逗趣之心。

　　“容姝回来了，你可知道？”他说。

　　“知道，大小姐和大夫人说话，妾身便没有去打扰。”琉璃回道。

　　“她差人给你送了不少东西，虽是出嫁了，但你们二人关系倒是依旧。”容楚道。

　　琉璃坐直了身子，怔怔看向他，拉住衣角的手松了下来。

　　勉强挤出一个笑，沉默了会儿，她才将手附上容楚的手上，真诚而淡淡地说道，“小姐心善，待我一向很好。”

　　这不是假话，琉璃在侯府的日子，回忆中大多都有容姝的身影。

　　明媚张扬，无畏无惧，容姝爱穿红色，总是带着琉璃在府里闹个天翻地覆，在学堂里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容家人所有的反骨和张扬似乎都给了这位唯一的嫡长女。

　　容姝待自己真的极好，她有的一定会给自己留一份，会为自己出头，教自己读书写字，礼仪规矩，临到出嫁，都为自己找好了未来的依靠。

　　只是她辜负了容姝的万般打算，惹了她生气。

　　原本也是该请安的，琉璃却想，容姝或许还在气她不知好歹，不愿见她，于是也便不上前去惹她不快。

　　嫁给世子爷，琉璃也想过大小姐知道此事后会是如何反应，恐怕也会觉得她是想攀高枝，再结合当年的事，更是对她嗤之以鼻吧。

　　琉璃无法告诉容姝，当年确实不愿，只一心想做正头娘子，而现下，身不由己固然是，却也真有了“攀高枝”的念头。

　　她要向上走，而离她最近的路，就是世子爷。

　　“容姝为你抱不平，让我放了你，听闻你只想做正室，不愿与人为妾，可有此事？”容楚把玩着她的手，冰肌玉骨，莫不如是。

　　他的语气称得上漫不经心，随意发问，对于琉璃而言，却是一个稍不注意就能吃人的陷阱。

　　大小姐到底和世子爷说了什么。

　　当年的事，世子爷知道了？

　　她不确定。一时之间，既感谢大小姐的挂念和用心，又头疼她说话的直白坦率给自己带来的新麻烦。

　　男人是最好伺候也最难伺候，最好说话也最难说话，最大度也最小气，最深情也最薄情的存在。

　　他们对于情爱，对于妻妾，只愿听顺耳亲切的，却又要求那些话必须是真诚的专情的，以他们为天，又不掺杂假话。

　　再麻烦不过。

　　“妾身的母亲早早地去了，没多久父亲也意外离世，留下我们姐弟几人相依为命。母亲早年在床榻边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日后宁可做寒门妻，不可做高门妾。”琉璃浅浅笑着。

　　“大小姐出嫁前记挂着我，为我择了一门婚事。弟弟尚幼，母亲的话历历在目，综那门亲事千般好万般妙，妾身也万万不能应。世子若说的是此事，妾身不敢否认。”琉璃仰着白净的小脸，双目清透，含情脉脉。

　　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招人疼。

　　容楚笑了一下，意味不明，他没有问琉璃嫁给自己是如何作想，没有母亲的强行要求她还会不会嫁，这些问题，他并不关心。

　　想不想又如何，愿不愿意又如何，事成定局，没有更改的余地。

　　“你弟弟多大了？”他问道。

　　“过了冬至便八岁了。”琉璃回道。

　　“前些日病了？”容楚紧了紧她的衣裳。

　　“他自幼体弱，生病是常事，前几日不知怎么病得极重，妾身才不得不请假回去看顾他。”琉璃有些怯意。

　　“嗯。”容楚应道，“起身吧，你也睡了不少时间，我随你去见世子妃。”

　　琉璃脸颊微红，声如蚊蝇，“嗯。”

　　容楚坐在旁翻看兵书，一帘之隔，文儿和梨儿上前为琉璃梳妆打扮，文儿拿了金色海棠发簪，这是大小姐送来的东西，她想着这东西既是大小姐心意又是极为漂亮贵气的，戴上正正好。

　　琉璃抬手阻止了她，“换一个吧，去见世子妃，又不是比美选秀。”

　　“和那也没区别，主子您若是穿着太素雅，世子妃会觉得您装柔弱，故意卖弄，这才让世子宠爱。”文儿回道。

　　“可若太张扬华贵，便是挑衅世子妃。主子昨日早早敬了茶，今日原不用再去，可世子还陪着去这一趟，就是给主子做脸，但总归让世子妃不痛快了。世子妃家世不凡，主子还要在世子妃手下过活，无功无过才好。”梨儿瞪了文儿一眼，缓缓说道。

　　“那簪子从前是大小姐的心头爱，世子妃也是知道的，不妥当。”梨儿拿了另一个簪子，“用这个可好？主子。”

　　“依你。”

　　琉璃望着镜中人，梨儿是个好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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