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从常升的角度来说,他是真的不想节外生枝。
最起码,在朱允熥获封皇太孙之前,他不想出任何意外。
朱允熥听了常升的话,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对对!”
“皇爷爷那么喜欢我,只要我找到证据,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常升听到朱允熥这般孩子气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站在他和朱允熥的角度来看,那吕家就算什么都不做,都让他们极不舒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对于朱元璋来说,吕氏也是他家的儿媳妇,也是他三个孙子的生母。
因此,就算朱元璋偏爱自家大外甥,又岂会因为一点莫须有的小事而处置吕氏呢?
更何况,死人不会说话。
除非能证明太子之死跟吕氏有关,否则根本就没法通过正常途径除掉他。
只是吕氏那么聪明的人,岂会对太子下手?
要知道,只有太子活着,她这个太子妃才有价值,她的儿子才能母凭子贵,登上那个最高贵的位子。
常升不擅长谋略,但这点道理还是看得清的。
至于刚刚说什么证据的话,不过就是敷衍大外甥,让他安分点,别节外生枝罢了。
有些事怎么可能有证据,就算当时有证据,现在过去十几年了,也肯定什么证据都被人给擦掉了。
“大外甥,咱们回去吧。”
“好好睡一觉,别把过去的事太当回事。”
“你现在就记住一件事,哄你皇爷爷开心,然后顺顺利利地登上太孙之位!”
“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你母妃在天之灵就能瞑目了!”
“瞑目吗?”
朱允熥听到“在天之灵”四个字,心里就是一阵紧张,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是冒牌货了。
只是他这个冒牌货当得太久,都渐渐忘了自己不是真的,甚至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体的一切。
“如果我能为母妃报仇,母妃是不是就会喜欢我,接受我……”
朱允熥本是自言自语,并未奢望能得到什么回答。
事实上,他之所以如此执着于常氏之死,也是想为常氏做点事,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眼前的一切。
常升听到大外甥这般说,心疼地摸着朱允熥的脑袋道。
“那是当然啦!”
“但咱们不急,只要你将来能坐到那个位子上,你想给母妃报仇易如反掌……”
“嗯嗯!”
“我明白了!”
“我这就回宫!”
常升听到朱允熥这么说,开心的抱起他向着外边走去,跟宁国公主等人汇合后就回了京。
至于静心庵内的满地狼藉就不归他管了,他只需要将朱允熥一根头发丝都不少地送回皇宫。
四位郡主跟各自的母妃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她们哭的是相聚太短,再见又遥遥无期。
但同样是哭声,几位郡主的母妃则是满心欢喜,且带着无限欣慰。
因为四位郡主有个好兄长,这个兄长不仅给她们请了大明最好的师傅,还在宫里给她们找了个单独的宫殿,请了一位后宫没有子嗣的妃嫔前去坐镇,负责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以及规矩教养。
这样一来,她们四个将来出嫁,大概率会以公主的待遇下嫁,个顶个能找个好夫君,和和美美地过完一生。
“陈姐姐,张姐姐,咱们回去吧。”
“三皇孙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一定会善待几位小郡主,并给她们选个好夫君的。”
“妹妹现在只担心一点,三皇孙这个大舅哥太凶,会吓到几位姐姐的乘龙快婿,嘻嘻嘻……”
李凝因为跟朱允熥有了约定,对未来也充满了希望和盼头,笑着打趣几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嫔妃。
几人听到李妃的话,气恼地打了她一记粉拳,然后拉着她回去审问了。
自打她们从太子府里搬出来,彼此间相处的非常融洽。
因为她们再也不用为了争一个男人而争风吃醋,也不用为了讨好吕氏而互相攻讦。
虽然静心庵的日子非常清苦,但二十几个太子府故人,倒是活出了一定程度的平等和随和。
毕竟,在静心庵里,观音才是老大,她们这些侧妃,都只是众生平等中的一员。
陈妃将李凝抓到自己房间,对着她一顿逼问。
“说!”
“厨房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咱们静心庵可就这么一个厨房,你把厨房给烧了,晚上咱们吃生米吗?”
李凝闻言也不恼,笑着摸了摸陈妃的肚子道。
“正好陈姐姐肚子争气,生出那样标志的女儿来,再给咱们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岂不是正好?”
陈妃听到李妃这般没正经,也被这浪蹄子给逗笑了。
“随便你了!”
“反正今天晚上你做饭,做得不好吃,我们可是不依!”
“好好好!”
“妹妹遵命,妹妹就算是自己和泥巴,也把厨房给修缮好,给姐姐们整治出一顿像样的晚饭来,哈哈哈……”
陈妃见李凝这般说,淡淡地笑了笑道。
“你还年轻,如果能出去的话,一定要替我们好好活……”
“我们是注定出不去了,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李妃突然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其实,三皇孙是好人,只要三皇孙能当上皇帝,未必不会放姐姐们一条生路……”
陈妃叹了口气道。
“我们不一样,我有孩子,我不能让女儿蒙羞……”
“哎……”
李凝见陈妃这样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没孩子,还是该为自己流产的孩子伤心了。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相信三皇孙。
只要三皇孙信了自己的话,并且找到吕氏那毒妇暗害常氏的证据,三皇孙那么重情义之人,一定会把自己从这里救出去!
朱元璋听到大孙回宫的消息,下意识地看了眼乾清宫里摆着的大钟,见指针才摆在中间位置,心下就有几分疑惑。
按照他的推测,大孙天黑前能回宫都算早的。
这孙子向来疼他那几个妹妹,怎能忍心让她们这么早跟各自的母妃分开?
不过,只要大孙回来就好,不给外人留口实就行。
“那孙子去大本堂了吗?”
“回禀陛下,三皇孙一回宫就去了太子府,然后又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
“可是跟疫病相关?”
“应该是吧……”
“那就随他折腾吧……”
老朱撂下这句话,就继续埋头批阅奏折。
这段时间装病积攒了不少政务,那逆孙也是个偷奸耍滑之辈,整天借口忙活疫病之事,没时间批阅奏折,全都给他这个糟老头子留着呢。
虽然老朱满腹牢骚,但一想到大孙这段时间都饿瘦了,还是不免有些心疼。
“去吩咐御膳房,晚上多加几个菜,给咱大孙好好补补!”
“诺!”
另外一边,朱允熥去太子府,从吴内官的手里买下太子的起居注,外加彤史两本书,就火急火燎地跑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里典章俱全,凡是宫里贵人用药,不管是诊脉记录,还是一应药方都保存完好。
朱允熥在太医院的地位,那可是“至圣先师”级别的,享受着圣人一般的待遇。
因此,他说要看几个人的医案,郝文杰立马颠颠地给找了出来。
朱允熥看向医案上关于母妃病情的描述,眉毛渐渐深锁起来。
看着上边的描述,常氏应该是难产后失血过多而亡。
但她这个拖得时间太久了,前前后后拖了两个月才死。
如果只是失血过多的话,应该是脸色苍白才对,那这个蜡黄是从何而来?
还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梦中呓语不断,眼底布满血丝,健忘,失禁……
这些症状可是重金属中毒的表现!
朱允熥怀着怀疑将尝试的医案推到一边,又打开大哥朱雄英的医案。
相对来说,大哥的医案就简单多了。
失足落水,惊吓过度。惊悸难免,梦中呓语不断,失禁遗矢……
从医案描述上看,确实跟常氏的死状颇为相似。
朱允熥又翻开太子的医案,见上边也有呓语、失禁的记录,心里陡然想到一样东西。
如果三人都是慢性铅中毒的话,那这事就能解释得通了!
铅在古代并不罕见,铜钱里就含有不少这东西。
唐宋时期官方缺铜,大量地铸造铅钱、铁钱,可见这东西从来就不是稀缺品。
只是古人还没意识到这东西的危害而已。
郝文杰一直站在朱允熥边上,见他在纸上抄抄写写,且抄写的都是关键地方,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这三本医案,有两本是他父亲写的,一本是他写的。
但他们俩只敢写,不敢说。
很多事情在医家看来是显而易见的,但涉及到宫闱争斗,哪个臣子敢说?
因此,他们只能隐晦地通过这种方式,表明自己医家的立场。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还违背了医者的良心。因此,他们父子二人,只能在写医案的时候,故意留下痕迹,以期待明眼人能看出问题。
朱允熥将誊抄好的医案拿给葛院判看,葛院判只看了一眼就说道。
“中毒!”
“不是水银就是铅,跑不了这两样,或者这两样皆有。”
“三皇孙,你这是在哪儿抄的医案啊?”
朱允熥看着傻乎乎的葛院判,神色凝重地道。
“这是我母妃、我兄长,我父王的部分医案……”
“啊?”
葛允谦恨恨地瞪了眼郝文杰,暗道这厮也不给自己提个醒,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三皇孙息怒!”
“卑职刚刚胡言乱语呢,您可千万别当真!”
“这种事情远不是医案上三言两语就能看出来的,得需要望闻问切……”
葛允谦这话就是胡扯了,那三人早的都死十几年了,短的也已经入土,哪来的身体给他望闻问切。
不过,他就是在忽悠这孙子,好让这孙子熄了这个念头。
葛允谦说完这话,自己也觉得有点难以说服朱允熥,不得已硬着头皮劝解道。
“三皇孙,微臣劝您一句,现在不是追查此事的时候。”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陛下是不会帮您的。而且,就算证据确凿,陛下也会看在三个……不不,两个皇孙的面上息事宁人……”
“所以,你不妨再隐忍几年,等……等时机成熟之时,自然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葛允谦劝完,又恶狠狠地瞪了郝文杰一眼。
“老好人!”
“你倒是说句话呀,赶紧劝劝三皇孙!”
“你们父子俩也似的,既然当年没胆子站出来,就不该做这种手脚!”葛允谦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节了,甚至猜到这里边有葛允谦之父的功劳。
否则,朱允熥就算扁鹊在世,也很难通过三份医案发现端倪。
郝文杰被葛允谦看得一阵不好意思,也开口劝道。
“三皇孙,现在确实不是时候,您晚上几年再料理此事更好。”
朱允熥就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将葛院判刚刚的判断,当成自己的分析写在医案上,写完之后又看向两人问道。
“有件事我不太懂,劳烦两位给我解惑。”
“孤听闻妇人第一胎顺产后,第二胎、三胎就基本上不会发生难产之类的事情?”
两人听到这个问题,心里无不叹息。
这三皇孙是有高人指点啊,竟然一下子就问到关键了。
“回禀三皇孙,您说得对,妇人产子确实如此。”
“一般来说,妇人第一胎最为凶险,因为那时骨盆还未长成,内里狭小,很容易出现子大难产的情况。”
“相对来说,第一胎能顺产,那么二胎、三胎就基本上不存在难产的情况了。”
“如果有……那一定是意外……”
朱允熥又拿出彤史放在两人面前。
“虽说身为人子,看父王的这个东西有点过分,但我想问问,为何父王的子嗣越来越稀薄,在生下朱允熙之后,太子府中再无一人受孕。”
“这个问题是出在父王身上,还是其他人身上?”
“这个……”
郝文杰和葛允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奈。
这孙子也太精了吧,这等东西都能翻出来?
“这个不好说……”
“懿文太子薨逝的前两年,身子骨就不大爽利,时常感染风寒……”
朱允熥闻言冷笑一声道。
“那上边的宠幸记录算怎么回事?”
“我看父王最后两年可还算勤劳啊,在太子府的一众侍妾身上还是挺努力的呀,怎么会一点结果都没有?”
郝文杰和葛允谦听了这个话,尴尬得恨不得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然后躲进去再也不出来。
这三皇孙也太敢问了吧?
可他敢问,我们俩也不敢说呀!
朱允熥见他俩这般样子,只能退而求其次道。
“你俩可以不说话,但如果我说对了,你俩必须点头。我说错了,你俩就摇头。”
“我父王的身体,在薨逝前两年就已经很差了?”
两人闻言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朱允熥见到两人点头了继续问道。
“当时没查出病因吧?”
两人再次点头。
“那现在看来,应该也是中了铅汞之毒,破坏了肾水之类的,这才引起了后来的反应,对不对?”
两人略微犹豫了下,随即重重地点头。
事实上,太子殿下身子骨一直很好,从他早些年子嗣繁衍的情况就能看出来。
朱雄英、朱允炆、朱允熥三人,相差的年龄都不大。
不说一年一个儿子吧,也差不太多。
然而,在吕氏当上太子妃后,太子的子嗣顿时艰难起来,十年时间只有两个儿子,还都是太子妃吕氏的。
这本身就有点奇怪,难不成太子府里那么多侍妾,就吕氏这么一块好地?
只是这种事情,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算发现端倪,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随便说呀。
一旦说了,皇家非但不会领他们的情,还会把他们宰了灭口。
换言之,也就是朱允熥问他们,否则随便换个人,哪怕是老皇帝,他们都只字不提。
朱允熥又问了两人几个问题,都详细地抄在医案上后,朝着两人躬身一礼就告辞了。
两人见状赶忙还礼,然后一直目送着朱允熥离去,消失在视线里才敢直身。
“老好人,你这次可能闯了大祸!”
郝文杰听着葛院判的抱怨,无奈地笑了笑道。
“我也没想到三皇孙这么精明,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
葛院判闻言也是一叹,可转念就意识到不对。
以三皇孙的年龄就算能想到中毒,也绝对想不到妇人产子这件事上啊?
毕竟,他没这个阅历呀。
“听说三皇孙今天去给静心庵里的女人种牛痘苗了?”
“那应该是了,李妃还在宫里的时候,就时常过来打探,话里话外都有剑指吕氏之意。”
“如果三皇孙听了李妃的话,生出这种心思也不奇怪。”
“李妃呀?”
葛院判闻言笑了笑,他给李妃诊过脉,对这个女人有一定了解。
“李妃这个人脉象可不简单,强势、气性大,欲望也那啥……可不是个安守本分的女人哟。”
“太子殿下之所以沉珂不起,跟李妃这个尤物也是有一定关系的……”
“偏生李妃早年间伤了身子,一直难以怀上子嗣。否则这东宫女主人的身份,搞不好早就易主了哟,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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