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光速滑跪
“好高啊!”
汴州钜富何大富家的纺织工坊中,方重勇看到了大贞惠提过的纺织机。
他也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青年一样,发出这样那样的惊叹。
一个身轻如燕的孩童在上面,按提花纹样逐一提综开口。他母亲坐在下面,脚踏地综,投梭打纬。
二人配合默契。
以唱曲的形式,传达信息。
至于这家的男人嘛,肯定是在田地里面劳作。事实上,纺织业之所以能取得最快的发展,也是与传统“男耕女织”相对应的,将闲置的劳动力利用了起来。
一句话,科技都是根据社会需求发展出来的,没有凭空变出来的技术革新。
统治者哪怕什么也不做,底层的百姓也会自己找到出路。若非困窘到无以为继,绝对可以活下去。
方重勇也是唏嘘感慨了一阵,没有斥责何大富为什么招募童工。如果开了口,那就跟“何不食肉糜”的笑话一样了。
这个纺织机有个别名叫挽花机,也就是执行“挽花”工序所需的机器,学名又叫束综提花织机。可以用来编制各种花纹的绢帛,甚至可以不同质地的线进行混纺。
这玩意织出来的布,美则美矣,然而方重勇从它产出的成品看,就知道绝不可能便宜,纯粹是为贵族服务的。
普通人也就看看罢了,一辈子都未必能有机会穿一次这样的绢帛裁剪成的衣物。
事实上,这种贵重的布料,方重勇自己都不怎么穿。
想到这里,他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大帅,您可是对这挽花机不满意?”何大富搓着手,带着些许谄媚询问道。
他这个工坊,官府已经“参股”,现在他也算是没有官爵的“官员”了。
挽花机好不好用,事关他在当权者心中的地位如何。这款挽花机,何大富敢打保票,不敢说全大唐最先进,起码是在河南地区首屈一指。
“唉,东西虽好,可惜普通百姓用不上。”
方重勇轻叹一声。他当然知道东西好,可是产出的绢帛,都是权贵府库里的珍藏,又有什么意思呢?
何大富这辈子都在跟钱打交道,如何会不知道方重勇怎么想的。
他也是无奈叹息,然后附和说道:
“大帅,就算草民这工坊一文钱都不赚,按本钱直接卖出去。这布料的价格也不可能低呀,蚕丝是蚕吐出来的,蚕是吃桑叶长大的,桑树种在土地里。
一年就那么大的量。蚕丝不便宜,布料就不可能便宜,就这么点产出,普通人如何穿得起呢?
哪怕挽花机的效率再提高一倍,也不可能便宜多少呀?”
他不知道方重勇说这话的最终意图是什么,只能向对方大倒苦水。
丝织业就是这么个行情,产品受到了原材料的限制。这不是奸商在恶意抬价,而是生产力就这么个水平,桑树的种植,制约了整个丝织业的发展。
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今天来何大富的工坊参观,没有白走一趟,这让方重勇更加确信,要加大棉花的推广力度。
生产力的发展,要惠及更多更广泛的人群,社会才会进步。
推广棉花种植,就是第一步。这虽然会遇到阻力,但值得推进。
“阿郎有些不高兴?”
大贞惠将方重勇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她原本以为,自己的男人看到纺织工坊里面一派忙碌的景象,应该会很高兴才对。
至少也应该是非常矜持,也就是对方经常说的“谨慎乐观”。
没想到方重勇竟然还有些闷闷不乐。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织布之人穿不起衣,便如同整年农耕之人吃不起粮。
此情此景,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方重勇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何大富的大宅。
横征暴敛、贪污腐化、哄抬物价这类的事情,都可以用刀解决一部分。
朱门酒肉臭,也可以把朱门推倒,让所有人一起返贫,达成另类的“天下大同”。
唯独生产力的天花板没办法简单解决,唯有用发展去解决发展的瓶颈,这才是最让方重勇无奈的事情。
……
都说令人欢乐的事情就那么几件,让人忧愁的事情却是五花八门。
就在去何大富纺织工坊的这天夜里,方重勇在府衙书房里,等来了满脸愁容的郑叔清。
以及他送来的,一份十分“厚重”的礼单。
“某些人是不是要挨顿打,才会知道棍子打人,是真的疼呢?”
方重勇随手将礼单放到一旁,看着郑叔清,有些无奈的询问道。
他还真没想过现在就把荥阳郑氏往死里整,而是要把他们树立成一个标靶。只不过对方这么快跳出来,又这么快的滑跪,则是方重勇没有料到的。
二人相识多年,也没什么好掩饰的,这也是为什么荥阳郑氏拜托郑叔清从中说情的原因。
方重勇一招立太子,瞬间就瓦解了荥阳郑氏前前后后忙活的全部成果。
无论谁为太子,他们都是成年人,而且亲生母亲都是侯莫陈氏。
方重勇并未欺骗侯莫陈氏,只不过用的手法,不是李璘预判的那样。
侯莫陈氏之子成为太子,那么她就自动升级为皇后。虽然李璘在理论上,可以立郑氏为后,让太子认郑氏为母。
可是,郑氏才十多岁啊!除了李侦以外,其他两个皇子都比她大。
在生母侯莫陈氏还活着的情况下,让太子过继到郑氏名下,这压力真不是一般大,绝不是一个傀儡皇帝可以做到的。
就算方重勇不挑事反对,也会有很多中立的,旁观的人看不下去的。
吃相太踏马难看了,喊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女人叫母亲,而且还是宗法意义上的母亲,这怎么喊得出来?
所以方重勇这一招釜底抽薪,实际上是毁了荥阳郑氏权谋的根基。郑氏不能为皇后,那么她未来肚子里的孩子就没法夺嫡,或者说难度极大。
连这个根基都没有,他们如何去抗衡方重勇的影响力呢?
果不其然,认清现实后,荥阳郑氏选择光速滑跪。
“本来他们还想送女给大帅暖床,我说没那个必要,你不会介意吧?”
郑叔清嘿嘿笑道。
“没必要,真要想霸占郑氏女,我直接去他们家留宿就行了,还不用我养着。”
方重勇轻轻摆手,表示自己对此毫不介意。
相信这句话郑叔清也会给某些人带到的。
“这是郑氏的忏悔书,你看过以后,某就直接送到陈留了。
这一趟某也是麻烦事一大堆。”
郑叔清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方重勇。
后者拆开一目十行看完,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这封忏悔书的内容极为炸裂。
郑氏女,也就是现在李璘身边得宠的郑皇妃,在信中自述:她曾经年少无知,与人有染却隐瞒了此事。得天子厚爱,她却以不洁之身侍奉天子,是为大不敬。郑氏感觉内心极度惶恐不安,又悔恨交加。
以至于夜不能寐无颜再见天子。
故而决定从此出家削发为尼,落脚大相国寺,与佛祖青灯相伴。
这是郑氏女写的么?当然不是,是荥阳郑氏找人代笔的,甚至可能都跟郑氏女的家人无关,而是家族的意志。
把这封信送到陈留以后,郑叔清就会带郑氏女去大相国寺,亲眼看着她削发为尼,并安排好一切。
这也是郑叔清作为中间人,以政治人品为担保达成的妥协。
顺便,侯莫陈氏可以目睹这一切,然后离开大相国寺回陈留。至于到时候她和李璘怎么相处,那就不是郑叔清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而失去爱妾的李璘会怎么想……那不重要。没人会在意失败者的想法。
他在这一轮斗法中输了,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也印证了方重勇无与伦比的掌控力。
那么,失败者就无法保住手中的胜利果实,自然也包括女人。
荥阳郑氏是在以此向方重勇服软:爷,我不玩了,已老实求放过啊!
该放过么?
那当然是要放过的,毕竟,还要利用荥阳郑氏,去收拾河南地区的其他大族呢。
但是打屁股还是必要的。
“可怜的郑氏小娘,处子之身入局,竟然就已经与他人有染了。”
方重勇啧啧感慨,这些世家大族脸皮之厚,膝盖之软,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连男人手都没摸过的女人,只要有必要,就可以将其污蔑为荡妇。更别提还是本族出来的女人。
这手段也当真是够狠了,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的。
“没办法,世家就这规矩,个人的前途,微不足道。
平时放任自流不会管,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这些都是可以舍弃的。
郑氏子弟享受着锦衣玉食,以及声望带来的好处,升官的便利,以及官场上的帮衬。
该他们出马的时候,就得出马。”
郑叔清叹息道,毕竟其中也包括他自己。当年他在长安挥金如土,都是靠着家族供养。这次如此的大事,也不得不他站出来收拾局面。
权利和义务,从来都是相伴相随的。
“官舍还缺一些教习,郑氏是书香门第,送一些人过来当教习吧。这份礼单本帅收了,下不为例。”
方重勇将郑氏小娘的“悔过书”交给郑叔清,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来。
连郑叔清也不得不感慨,如今的方重勇,已经完全展现出一个枭雄人物该有的一切。
能力,心智,城府,手腕,气度,样样具备。
比起那个窘态百出的李璘,方重勇更像是一位充满了雄心壮志的帝王!
“如此,郑某这便告辞了。”
郑叔清对着方重勇行了一礼,接过信件揣入袖口,飘然而去。
马上,他就要在陈留那边,看到另外一番景象。
……
上次朝会后返回陈留县,李璘就眉头不展,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比从前差了一大截。
本来乌黑的头发,竟然一夜之间染白了不少!
说他现在四十多岁,估计也会有人相信。
明日即将再次奔赴开封参加朝会,李璘不想去,又不得不去。他独自在院落内踱步,思虑再三,越想越气!
李璘曾经问过高尚,如果他不去会怎么样。
高尚的回答也是简单明了:参议权你不抓住,那别人就会抓住。最后方清会派个人来通知你,太子他们已经选好了,你直接发圣旨就行。
至于李璘不参会,立太子的流程就会停下来这样的事情,大概只有梦里才有!
这让李璘感觉到无比的沮丧。
“陛下,大事不好,李偒从齐州返回了汴州,往开封方向去了。”
高尚匆匆忙忙从院门走进来,在李璘耳边小声禀告道。
“他来做什么?”
李璘眉头微微皱起,疑惑问道。
“大概,是为了……太子之位吧。”
高尚轻叹一声说道。
即使是李璘麾下的幕僚,也是有派系的。他们跟各位皇子的关系,也是亲疏远近各不相同。
其中自然有李偒的亲信。
这都两三天过去了,快马去齐州,一去一回,怎么也能到汴州。
李偒去开封做什么,很简单,找大佬为自己站台。
说不定次子李儹也想去,但他一来在陈留的行宫内,李璘眼皮底下,二来跟方重勇有私仇,他的前妻宇文氏,是被方重勇的部下掳走,强迫和离的。
只有他跟方重勇没有讲和的余地。
“他怎么敢!”
李璘惊出一身冷汗。
李偒去开封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方重勇立太子的提议,威力之大超乎想象。
李偒是长子,李璘未登基前还是嫡长子。
他不该当太子么?或者说李偒会认为自己没资格么?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方清,好毒的手段啊。”
李璘长叹一声,真想一刀把方重勇给宰了。
正在这时,一个小宦官匆匆忙忙的走上前来,对李璘躬身行礼道:“陛下,刑部尚书郑叔清求见。说是有要事要面见陛下。”
“让他进来吧。”
李璘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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