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隔岸观火
李怀光显然不会因为方重勇写了封信,他就会对如今这位名为“官家”,实为数十州之主的人言听计从。
不过,李怀光也不得不承认,方重勇在信中说得很有道理。
洛阳是不能去打的,那是一个陷阱,关中那帮人安排好的陷阱,谁去谁死。无论他和安守忠最后谁胜谁负,都很难落到好。
除非战局呈现出压倒性的场面,快到关中朝廷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但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安守忠在洛阳本地作战,又有城防之利,想打到洛阳,就先得攻破河阳三城。
总不能借道汴州吧?
就算李怀光想这么做,方重勇也不会允许,这封信里面已经把话说明白了。
该怎么办呢?
李怀光不得不考虑方重勇的提议。
到了天将黑未黑的时候,韩游瑰带着人回泽州城了。李怀光屏退闲杂人等,将其叫到书房参议军机。
李怀光将方重勇的亲笔信交给韩游瑰,后者看了又看,眉头紧锁。
“相州四战之地,若是入主其间,如何能安生?”
韩游瑰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邺城这块地方自杨坚灭尉迟迥后,便叫相州,叫了将近两百年。
富庶那是肯定的,毕竟邺城周边的土地,以及水利设施都已经被开发出来了,道路也修得很好,四通八达的。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这里无险可守,谁都可以来踏一脚。
“能不能安生,在于你有多大气力。你没有气力,即便躲到山里面,也会被野兽吃掉的。”
李怀光摆了摆手说道,表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问题。比起相州,汴州更加四通八达,可如今蓬勃发展如旭日东升,哪里不好了?
交通便利这种事情就是双刃剑,发展好了事半功倍,发展不好,随时会被人胖揍。
弱即是有罪,弱者就算去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也一样是弱者啊!
在哪里都不安全!
“既然如此,信中所言,颇有道理。只是要如何决断,还看节帅如何打算。方清未尝没有驱虎吞狼之意,节帅若是应对得法,倒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韩游瑰点点头说道。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话,得看办事办得如何。
李怀光点点头,去架子上拿了一壶酒,给韩游瑰倒了一杯。
“本帅早有离开泽州之意。军中将士不事生产坐吃山空,这泽州啊,也未必能一直待下去,总要去寻一处好地方。
倒不是本帅喜欢折腾,而是不得不如此。关中那边来这么一招驱虎吞狼,倒是遂了本帅之意。”
李怀光叹息道。
有些富庶的地方,如蒲州、洛阳、相州、汴州、扬州等地,交通发达商贸繁荣,都是养得起兵马的。控鹤军如果可以占据一个那样的地方,按道理说,混下去不难。
可是泽州地狭,养不起那么多兵马,这地方一直是作为太原南面前哨而设的,历史上总是跟太原,或者说晋阳是一起的。
如今在政治上两地被分开,自然是光景差了许多。
也就是说,最多在泽州混一年时间,最多今年秋收以后,李怀光和控鹤军还是要去找一块更富庶的地方养兵。
总是要走的,早比晚好。
控鹤军如果拖欠军饷,那是要哗变的,丘八们可不会跟李怀光讲什么交情。
越是拖着,士气越低,军心也会越涣散。
关中朝廷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拿赏赐要挟和引诱李怀光。
换言之,大家都是打明牌,没有谁是傻子。
“你带点信得过的兄弟,去相州侦查一下,把行军路线打探清楚。
本帅有大用。”
李怀光眯着眼睛说道,见韩游瑰已经将杯中酒喝完,于是又给对方倒了一杯酒。
“节帅,真要对邺城用兵?找什么借口呢?”
韩游瑰问了一个很有意思,却又很没意思的问题。
对于某些有政治追求的人来说,爱惜羽毛是必然的,出兵讲求一个“出师有名”。但对于李怀光和控鹤军而言,他们打仗不需要找借口。
连皇帝都杀过,打仗还要找什么借口?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过李怀光始终都觉得,虽然李琩是死在控鹤军手中,但那是对方故意往刀上撞罢了。李怀光本身并无杀李琩之心。
说穿了,一切都是“意外”,只不过现在再去想已经没有意义了。
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直接打相州就行了,要什么借口。如果真要找的话,就说是关中朝廷让我们出兵的。
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本帅了,还要给关中那位天子上一份奏折,就说我们已经得到军令,将要出兵邺城。
如果他们派使者来责问提醒,本帅就说直接攻打河阳三城不可取,不如绕路,先拿下邺城再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些屁话就没必要去听了。”
李怀光嘿嘿冷笑道,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妙啊,节帅这一招,关中朝廷那帮人想接都没法接。外人又不知道我们接到的是什么军令,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韩游瑰抚掌大笑道。
“正是如此。”
李怀光点点头,心如明镜一般。
他和控鹤军,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摆布。即便是方清,写信来说如何如何,李怀光也是有用则用,没用的废话,就当没听见了事。
他们就如同风一样自由,不会被人掌控!
“那末将明日便出发。”
韩游瑰对李怀光抱拳行礼,他已然明白,这位节帅已经下定了决心出兵相州。前出侦查,只不过是在做战争准备而已。
……
北风卷着雪花,好似利刃一般,刮在人脸上生疼。
汴州郭桥镇,朝廷设立的居养院外,设立的粥铺,已经排起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原本设计中只能容纳两千人居住的居养院,现在住进去了一万人不止,而且还不断有流民从河北而来。那些居养院里面住不下的人,只好在居养院外围搭建起了帐篷,有些人甚至仅仅是用几块木板挡风。
就这样,位置还不够。
刘晏已经下令开仓放粮,只不过依旧是只能救一时而已。
“都是史思明父子闹出来的祸事。”
居养院“城墙”上观摩流民领粥的方重勇,长叹一声自言自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官家,冬天不方便施工,待到春季,播种、翻土,修建河堤,开凿水渠,工坊里面制作军械,乃至修建汴梁城的城墙,都需要大量人力。
我们只要养他们一两个月,到时候让他们以工代赈即可。现在施出去的粥,都不白忙活。”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解释道。
“太慢了,工坊不是冬季也不影响劳作嘛,让这些流民里面,一户至少出一人进工坊干活。
人一闲下来,就会惹是生非。
接受施舍的人,天生就会认为自己低人一等。
现在就办,不必等开春,不劳动者不得食。
都什么时候了,要跑步前进!”
方重勇板着脸说道。
“官家……”
刘晏想说冬季开封城内外的各种工坊都停工,木工、织工、锻工什么的,都回家过年了。看看方重勇的面色,最后还是缓缓点头。
主要是冬季百业萧条,想生产也没有销路,即便生产也不过是积压库存而已。
“马上要打仗了,到时候再生产就来不及了。让各家都动起来,没有销路的话,那就官府先采办着,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方重勇摆摆手说道。
一场战争已经迫在眉睫,关中、洛阳、河东一部分,几乎大半个河北,已经确定会参战。而河南等地会不会参战,全看方重勇的谋划。
甚至可以说,全看他的意志。他说要打,那就真要打!
到时候,仅仅是转运粮秣的民夫,人数都不会少。还有战争的方方面面,都会需要大量劳动力。
等战争爆发时再去准备,已经有些迟了。
光这运粮的平板车,都不一定够用,这还不提损耗。
刘晏匆匆忙忙去传令,等他回来的时候,方重勇已经坐到马车里面,准备回开封城了。
刘晏上马车后,方重勇就沉声问道:“如果要打仗,打一年,甚至三五年,我们的粮秣够用么?”
“那得看怎么打,在哪里打,打多大。
只要不在汴州和周边地区动手,下官都有办法筹措到粮秣。”
刘晏自信满满的说道。
经过这两年的布局,汴州朝廷所管辖的各州县,已经设立了官仓,并且不受地方官府管控,直属于朝廷派出的官员管理。
这些官仓,既是常平仓,负责抑平粮价,防止囤积居奇,同时也是军仓,负责提供军粮。
汴州是水路总枢纽,而这些分布于河南各州的官仓,也都建在可以漕运的河边,需要的时候,就通过水路转运到汴州。
运费十分低廉,且运行高效,很多地方都是朝发夕至。
如今汴州交通发达的优势,正在进一步显现。交通问题,往往是封建时代所面临的最大问题。而交通又制约着军队的后勤,后勤决定了军队的战斗力。
汴州的军队,能不能打且另说,其后勤体系,已经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且呈现碾压级,远远胜过其他地方的军队。
在这方面,方重勇非常自信。
“官家,是要打仗了么?”
刘晏疑惑问道,他主要是管理财政的,对于打仗的相关,他通常只会问一句话:要多少钱?
只不过从方重勇现在的态度看,此番作战可能有些不同寻常。
也就是规模会有点大。
“很多时候,开启战端很容易,结束战乱却很难。你看史思明父子相斗,如今已经打了快两年,打得河北民生凋敝,却也是停不下来,只能时打时停。
方某若是开启了战端,出兵很容易,息兵却很难。
拿下李归仁以后,便不得不对史思明动刀。控鹤军参战了,如果不将这支军队掌控或者剿灭,战争也停不下来。
安守忠和关中翻脸了,我们不能放任安守忠坐大,却也不能让关中那边得到洛阳,战争更不能停。
马上,就要撕破脸了。一旦撕破脸,再想相安无事便无可能。
为此本官忧心忡忡,慎之又慎,生怕决策失误。”
方重勇摇头叹息道。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如今他也是“老江湖”,更不是“光脚之人”。
所以身无长物的李怀光和控鹤军觉得打仗无所谓。直接莽就行了;家底丰厚,实力惊人的方重勇反倒是喜欢“上兵伐谋”,轻易不会动刀兵。
兵者大凶也,出则见血!不是敌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方重勇很惜命,不想再赌了。
“今年河北先后有洪灾与蝗灾,李归仁想来日子很难过。不如官家先礼后兵,将李归仁等河北将领安排于宋州,打散其部曲,重新安置如何?”
刘晏试探问道。
方重勇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道:“李归仁等节度使,自是国中之国,形同帝王,军队乃是其命根,他显然不会心甘情愿听命。”
刘晏的办法不是不好,只是不能现在实施。
马车在新修的官道上行驶着,方重勇闭目养神,刘晏心里想着事情,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准备一笔钱作为抚恤金,把公文张贴出来,告诉将士们,一旦有什么意外,他们的家人生活有保障。
本官说一不二,白纸黑字。”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反正朝廷有钱,也给得起!这两年疯狂种田,不就是为了打仗的时候可以疯狂氪金么?
此刻他也体会到氪金就变强的快感了。
“请官家放心,这个早有准备了。盐引代替了相当一部分财帛,只要不在汴州打仗,下官有的是办法。”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嗯,河北盐贵,给相州那边送几船盐过去,就说是朝廷赏赐他们的。然后,本官自有谋划。”
方重勇眯着眼睛说道。
他准备了一系列组合拳,一环套一环的,现在也是时候使出下一招了。
“此乃小事,只是下官不知,官家为何如此呢?相州并不向朝廷缴纳赋税啊?”
刘晏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
李归仁那帮人什么德行,方重勇应该是最了解的。按道理说,不可能做这样“肉包打狗”的事情。
除非,是有深意。
“无事,到时候自然有好戏看。”
方重勇漫不经心说道,没有接茬。
在方重勇的设想中,很快就会有人告诉李归仁,控鹤军要来打他。
无论李怀光出不出兵,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因为方重勇已经用那几船盐表达自己态度,以及汴州朝廷的态度了。李归仁要是没傻到家,那肯定要做足准备。
无论是跟汴州这边拉关系,还是加强相州的防务。
当然了,李怀光如果最后没有出兵,也没有关系,只要把张通儒带回来的回执给李归仁看看就行了。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很多时候,一个人即便是拔刀没有砍人,也会让周围的路人感觉到深深恶意,更何况是已经有“明确证据”了呢?
能苟这么长时间不被人噶掉,相信李归仁会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一旦进入猜疑的节奏,就会进入“死亡螺旋”,然后互相怀疑“对方会不会暗算我”的猜疑链里面。
最后成为你死我活的死局。
方重勇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坏笑。相州与泽州相邻,即便没有证据,李归仁也很难放心控鹤军不会噶他脑袋。
方重勇已经谋划好了,把各家蠢蠢欲动的玩家都拖下水,大乱斗,这才方便隔岸观火啊。
反正,没有哪个人,是在已经有明确敌人的前提下,还敢跟方重勇翻脸的。
即便那些人想翻脸,也得掂量汴州朝廷掌控了几十个州,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车内温暖如春,而马车外面的风雪,却下得更大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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