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七章 荀氏
“既然如此,便请荀别驾告知我一些事情。我居住的那座宅子当不是那位姓高的房主所有吧。拥有那样的大宅子,定非一般人家。那房主说是一名商贾,我却不姓。我猜想……”李徽看着荀康说道。
荀康微笑点头道:“如李大人所想,那宅子是我荀家所有。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李徽讶异看着荀康,眉头皱起。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贵属来此寻找安居住所,下官便命人以他人名义将宅子租给贵属。我那宅子本就空置,李大人举家前来,家眷仆役上下人等定然不少,我希望李大人能够不为居住之事操心,故而安排人这么做了。”荀康神色淡定道。
李徽道:“既然没什么可隐瞒的,你为何要借他人名义安排此事呢?今日却又主动说出?”
荀康笑道:“其实作为属官,以及淮阴本地之人,李大人千里迢迢前来赴任,我理当照应周全。这既是待客之道,也是作为下属应有的职责。但为避免有人说出一些不当言语,下官自当尽量避嫌。而且也是不希望大人为难。大人装作不知便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为何又要主动告知大人,那是因为,其一,下官不愿隐瞒大人,下官一向待人以诚,不愿做营苟欺罔之事。这也是我祖上家训。其二是,这件事其实也瞒不住。以大人的智慧,定会感觉到疑惑。只需简单的调查一番,便知那是我荀氏产业。还不如下官主动告知,免生猜疑。”
李徽笑了起来。目前虽对荀康了解不深,但此人说话有理有据,态度端正,倒是让人对他有了更进一步了解的兴趣,有了和他继续交谈的欲望。
“荀大人倒是个坦诚君子。我喜欢和坦诚之人打交道,大伙儿都很忙,没时间去拐弯抹角。”李徽笑道。
荀康微笑道:“李大人说的是,遮遮掩掩猜来猜去会很累。”
李徽道:“那么可否请你告诉我,为何淮阴城分南北,北城南城大不同。这是怎么回事?”
荀康拱手道:“李大人,要回答这个问题,下官需要向李大人介绍介绍我荀氏先辈。”
李徽笑道:“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荀康道:“自然是有关联。因为这淮阴城的南北城池格局非眼下所形成,而是我父镇守徐州之时为了当时的局势所为。”
李徽道:“令尊镇守过徐州?”
荀康笑道:“正是。我父令则公永和五年拜徐州刺史,加北中郎将,吴国内史。那年他年方二十八岁。”
李徽惊愕道:“什么?令尊曾为徐州刺史?二十八岁便做了徐州刺史了?”
荀康笑道:“正是。当时乃我大晋最年轻的刺史。我父和我的伯父两人当时被世人称之为‘二玉’。确实是有些风光的。也是我荀氏族人的荣光。只可惜,天妒英才,三十八岁便病逝了。在徐州刺史任上做了十年。”
李徽惊讶之极,自己已经很厉害了,以为二十几岁任刺史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了,没想到大晋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二十八岁拜刺史,居然也是在这徐州。
当下李徽忙细细询问,荀康也不隐瞒,对李徽说出了他荀氏家族的辉煌历史。
荀氏可不是一般士族之家,那也是百年大族。从荀康往上追溯,荀氏七世先祖正是大名鼎鼎的汉末著名的战略家政治家荀彧。荀彧之名可是能同诸葛亮比肩之人,曹魏能成霸业,荀彧功不可没。
大晋立国之后,荀氏一直身居高位,家族从未衰落。即便南渡之后,荀康的父亲和伯父荀羡和荀蕤也是身居高位。
荀蕤官至吴国内史,荀羡则更厉害,不但取了司马睿之女浔阳公主为妻,而且二十八岁便拜徐州刺史,镇守京口。后来边境纷争,荀羡移镇淮阴,在此抗敌。可惜的是寿命短了些,三十八岁死在任上。
李徽听了荀康的讲述,甚为惊叹。大晋豪门世家甚多,李徽虽然已然混迹于此五年,但其实所知甚少。眼前这个荀康的出身,他之前竟然完全不知。见到荀康的时候,得知他是本地豪族,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大族身份。谁料想竟然是有着如此辉煌历史的豪门望族。不禁让李徽肃然起敬。
“恕在下孤陋寡闻,居然不知荀别驾乃名门望族之后。荀氏先祖之名如雷贯耳,令尊也是镇守徐州多年。失敬失敬。”李徽拱手道。
荀康微笑道:“倒也没什么,那都是我荀氏先人之名,下官乃荀氏不肖子孙,故而寂寂无名。况我荀氏如今在大晋也算不得什么豪族。李刺史不知,倒也不足为奇。”
李徽笑道:“本人出身寒门小族,确实是孤陋寡闻,倒也不是自谦。如荀氏这般世家大族,我大晋不知有多少,我知道的确实不多。这也不必遮掩。”
荀康一笑道:“沉浮盛衰,乃是常理。百年世族又如何?祖先的功绩只是光环,后辈平庸,家族败落也属寻常。寒门也罢,世族也罢,还得靠子孙后代努力。如李大人这般,二十三岁便拜徐州刺史,早已超过我父当年了。这番惊艳,怕是无人能超越了。”
李徽摆手笑道:“百年豪族,底蕴尚在。我观荀别驾言行,便知世家大族之风。然则,这南北城池之事,莫非是跟令尊有关?”
荀康笑道:“李刺史确实敏锐,正是如此。当年我父拜徐州刺史,本是镇守京口的。然燕国启衅日盛,袭扰我徐州边镇多次,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我父遂移镇淮阴,亲自与之交战。我父来到淮阴时,一眼便看出了淮阴之地的弊端。他言道:淮阴之地,地形都要,水陆交通,易以观衅,沃野有开殖之利,方舟运漕之便。然城池老旧,城不固,墙不坚。且无屯兵屯粮之所。正因如此,我父才下令营建北城。一改南城之陈旧破败,立高墙坚城。并在城西南修甘罗石城,为屯兵囤粮之所。”
李徽恍然,难怪见北城城墙城池格局不同,原来是为了弥补南城防卫之不足。
“至于军民分居,这本就是因为北城为重点防御之处。我淮阴左右皆水,敌渡河而攻,必攻淮阴。城临河,扼守南下要道,挡住南下之地乃是要务。故而北城建造高墙横栏,衙署军营在此,乃是为了就近防卫。倘敌方石矢火箭攻城,恐伤百姓以及民居之所,故令百姓居于南城,免受袭扰。此之为以北城护卫南城之意。”荀康继续说道。
李徽微微点头,和自己所想的一样,是从作战的角度出发,兼顾保护城中百姓免受战时伤亡的作用。并非是刻意造成隔离而居,令士族官员居于新城,百姓居于旧城的想法。
“令尊考虑的甚为周到。令人钦佩。”李徽道。
荀康叹道:“我阿爷当年确实是耗费了许多心血的。镇守徐州十年,可谓是殚精竭虑。永和八年,我父领殷浩之命,会同谢氏安西将军谢尚东西两路北伐。虽谢氏一路败退,但我父率军攻克下邳,一度移镇下邳,威震敌胆。永和十一年,我父率军奔袭数百里北攻阳都,擒杀燕将王腾。阳都王慕容兰率军南下,报复袭击下邳,我父领军出战,率军奔袭慕容兰大营,斩杀阳都王慕容兰。自此,燕军闻我父之名丧胆,此后多年,未敢袭我徐州。何等英雄也。”
荀康说到父亲当年的作为和英雄事迹的时候,双目炯炯放光,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眼中闪烁着自豪和钦佩的神采。
李徽也为之动容。这位前徐州刺史荀羡居然是这般英雄人物。二十八岁拜刺史,率军奔袭燕国境内,斩燕国藩王于阵前。这样的人物在大晋当真是少有听闻。关键是他那时才三十多岁而已。能有如此胆魄和武力,且还能审时度势,筑城护民之人,可谓是凤毛麟角。
李徽听了,心中也颇为神往。
“令尊果非常人,真乃英雄也。荀别驾,若有机会,我想去拜祭令尊灵位,表达我的钦敬之意。”李徽沉声道。
荀康躬身道:“多谢刺史大人。我徐州今日又有当世青年英杰来此镇守,我父在天之灵必甚为欣慰。李刺史虽年轻,但将来成就必在我父之上。若李刺史愿意拜祭,下官自当安排。”
李徽点头笑道:“那便寻个日子,我去隆重拜祭令尊。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青年英杰,更无法同令尊的成就相比了。我来徐州,如履薄冰,尚不知还如何下手,也不知徐州情形。我怕是要辜负你的话了。”
荀康呵呵笑道:“李大人何必过谦。当今天下大势,下官还是看在眼里的。下官虽偏居边镇,但也是知道一些天下之事的。至于徐州的情形,大人不知,下官却是知道的。这些都不是问题。下官当鼎立助力李大人治理徐州,完成职责。我相信,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徽笑道:“哦?天下大势?荀大人看来颇有些见地。不妨说说。我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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