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何为正？何为邪？
哼……
三星洞，内府之中。
观世音和韦护二人阴沉着脸，走出屋外。
他们万万没想到，祖师竟然如此漫不经心，说是传了猴子道法又如何？他为人行事，何须问过他人？
反而质问他们莫不是来兴师问罪，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这一说，让他们哑口无言，不敢多说什么。
之后，只听如来淡淡开口，让他们二人出去。
二人刚一走出，那房门刷地凭空闭上，天机隔断，任凭圣人来了也猜不出里边发生了什么。
此时屋内，只剩下菩提和如来二人。
要说气，最气的还是菩提。
你们办事不牢，一路上没看住猴子，让猴子拜了他人为师，如今反倒跑来怨怼于他，菩提没责怪已经算是仁慈，他来补救，收拾你们整出来的烂摊子，谁知道这两小辈也敢出声质疑他的做法。
菩提索性冷笑一声，便将一切过错揽入己身。
猴子不是他所教，但即便是他教的，又能如何！
“师叔消气……”
如来极为头疼，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几番话，菩提反而怒了，让本该好好的谈话几乎进行不下去。
“师叔，没必要为了一个畜生置气……”
一听这话，菩提冷目看了过去，这一眼直刺神魂，如来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说谁是畜生？”
菩提冷声开口。
身为善尸，菩提可谓是一切善的集合体，往昔也是一脸慈眉善目，可以说脾气极好，哪怕对清风这样的童子，也没有多少架子可言。
然而此刻，菩提开口，气氛刹那间凝固了，只余他的声音在内室中回荡。
顿时，如来凉透了脊背，连忙起身告罪道：“师叔赎罪，是弟子妄语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菩提竟因为一只畜生而生他的气！
莫非师叔他……真把这猴子当做自己的关门弟子了。
很有可能。
若非如此，师叔怎会传猴子真功夫，还不许他说对方是畜生，这已经不是区区一个西游棋子的待遇了。
这一来。
猴子已经不是一个西游的棋子，而是...他如来的师弟。
简直荒谬！
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菩提抬眉看了如来一眼，缓缓问：“关于老夫传那猴儿的神通道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都到了这份上，菩提也懒得提猴子拜别人为师的事情了。
一来连他都算不出那人的来历，以如来的本事，更是查探不出，说了也是多此一举。
二来猴子已经拜人为师，一切都要以这个为前提去考虑下一步，若是还对猴子的前科斤斤计较，如来怕是没心思去谋划西游了，只会一门心思想着把那人找出来。
告诉如来，反而闹得三界沸腾，不如不说。
菩提索性担下这门因果，权当猴子那一身不俗的神通都是他教出来的，解释起来也就用不着这么费劲。
看如来这幅模样，怕是连猴子被人截胡都没察觉到，只能说那人的手段之高，无人能出其右，能在佛门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来抬头看了菩提一眼，见师叔云淡风轻的模样，隐隐的，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便是师叔已将猴子视为己出，把猴子当做佛门弟子来对待了。
他对待猴子的态度，得慎之又慎。
不可造次。
思量了片刻，如来斟酌语气，深吸气道：“那猴……那悟空师弟，他修炼了多门神通，无论肉身、神魂还有法力，都非同小可，只恐他修成太乙金仙，难以制衡！”
可菩提闻言，却不紧不慢。
如来喊孙悟空为师弟，想来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不过无所谓，能让如来心甘情愿喊出‘师弟’二字，说明他也认可猴子的实力，同时认为猴子的实力源自他的栽培，算是变相对他的尊敬。
菩提听着也舒服。
他笑着问道：“你说难以制衡，又非无法制衡，莫非老夫多传几门神通予这猴儿，你们就奈何他不得了？”
“这……”
“此猴再强个百倍，汝亦可镇压之，又何故因多传了几门神通而提心吊胆，作惶然之状？”菩提不偏不倚道。
此话一出，如来感觉万般道理皆无用。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这猴子确实比原来预定的要强不少，可也没强到佛门无法收场的地步，他若是再对此斤斤计较，相当于是在告诉菩提自己办事不力，连镇压猴子这点事都做不到。
“他再强，也翻不出弟子的手掌心。”如来道，“但若是让孙悟空修成正果，有了道心，之后允诺西行取经的道果，对他便不再有吸引力。”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菩提看向如来，又是问道。
“依弟子之见，应废去其一半道行，削其一部分灵智，损其先天体质，一切应以西游为重，还望师叔成全。”
如来的惩罚，凌厉至极，他要的是一个没有脑子的取经工具人，而不是平白无故多出的小师弟。
所以他一开口，便是要将猴子的灵性削弱，只留给猴子刚好通过西游的能力。
不肖菩提动手，只要他老人家一句话，他便会代而效劳。
然而，菩提却似有若无地笑了笑，意境深远地道：“你要削弱那猴的灵智？这可不得了啊，削弱灵智，不亚于损伤跟脚。莫非你在这猴子身上，看到了超越你的可能性？你说一切以西游为重，难道在你看来，老夫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于你耳目中，却不如西游重要，这西游究竟是老夫与汝师父的布局，还是单纯为汝一手操弄？”
此话音轻语微，但落在如来耳中，确实如同天雷滚滚。
如来遍体生寒，仰头看着菩提，面色千变万化，唇齿微张，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洪荒天地，于圣人眼中，不过是游乐之所。
天道杀劫，在圣人看来，也只是谋利之果。
在如来眼中无比重要之事，在圣人眼中不值一提。
菩提要传道给猴子，还是要收个小师弟玩玩，他都没资格去质疑什么。
这番话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圣人轻易不出世，但这片天地，还是圣人的天地，这西游布局，仍是圣人布下的局。
他如来只需要做好执行者这个任务即可。
难不成真把自己当作西游的执棋之人了？
不好好做太监的活，却对皇帝指手画脚，你如来胆子不小！
内室中，青灯摇曳。
菩提淡然，如来静默。
许久过后，如来的脸色变幻过了一轮，从不解到失落，再到最后的沉默。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菩提最后说道。
他给了如来说话的权力，但如来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
没有再去谈论削弱孙悟空的想法，而是颓然开口：“既然师叔额外给孙悟空传法，但至少让弟子知道，师叔究竟传下了何种神通，也好进行日后的布局。”
“你已经派人去试探孙悟空的能耐，就用不着先斩后奏，退下吧。”菩提缓缓道。
如来缓缓起身，恭敬道：“弟子告退。”
直到如来走远，菩提才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他已经多久没有因为一件事而动怒了？
这猴子，虽有些离经叛道，但正是这样才显得有意思多了，有灵性的多，不是一只佛门培养出来单纯为了取经的工具人。
也正因此，菩提听到如来要削其灵智的提议，才会感到不悦。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他对这猴子产生了一丝兴趣，也在潜移默化中将他视作亲传的弟子对待。
“说起来，猴儿的神通，吾也不甚了解，倒是得好好看看，那人究竟给猴儿灌输了什么本事。”
菩提轻轻点头，随后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外边的纷争。
……
观世音和韦护二人在外等了一段时间，才见到如来从屋里头走出来，正要开口之际，二人一眼便见到如来铁黑的脸色，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祸从口出。
连如来估摸着都被祖师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他们就更不敢去触其霉头。
从屋内出来之后，如来抬手打出一道气息，屏蔽了此方空间，让一丝气机都泄露不出去，这才对二人说道：“祖师并不答应削弱这猴儿的灵智和神通，不过任由我等测试这猴的神通，哼...我倒要看看，师叔究竟传给他多大的能耐！”
韦护和观世音点点头，没说什么。
削弱猴子的灵智灵体，此事本该由天庭来做，八卦炉里炼一遭，什么先天灵体都要毁去。
而如来打算把这事提前，由佛门亲自动手，提前削弱猴子的先天道体，控制其实力。
祖师不答应也没办法，但只要能测试出猴子一身本事到了何种地步即可，其最终的目的除了西游相关谋划外，更多是为了应付天庭。
众人的目光，很快便落入了下方。
只待孙悟空出手，此行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下方。
佛门金刚看着漫天的金色大手印，愕然不已。
降魔佛咒，佛门小乘佛法中的大神通之一，专门用来镇压妖魔邪祟，乃是佛门正统神通，一般人不会传授，只有金仙大能才可修炼。
这小子究竟是怎么知晓这门佛门神通的。
而且这位童子，竟然运用得如此娴熟。
这怎么可能！
嘭嘭嘭！
佛门大手印轰然砸下，下方土地直接被硬生生摁出三四个手印形状的大坑。
其中的佛门金刚身躯也落在其中一处坑洞中，正哀嚎不已。
“这……”
“降魔佛咒！”
“怎么可能？这童子是怎么知晓我佛真传？”
“怎么不可能，他好歹是祖师身边的童子，祖师一时兴起传下降魔佛咒，也不不可能！”
“我佛真传神通，果然恐怖如斯！”
无数佛门弟子的目光，都落在上方的清风童子身上，惊愕不已。
未曾想到，一介童子也有这等的实力。
只能说不亏是祖师身边的人，便是童子也极为不凡。
而清风童子手掌则有些颤抖，他虽然对着山头打了无数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着人来打，手感自然不同。
他也没想到，自己修成了这降魔佛咒之后，竟然能一掌镇压真仙，实在是不可思议。
“还看什么，师弟被揍了，我们也上！”
这时，下方有佛陀朗声道。
他们奉命来闹事的，有佛旨在身，有恃无恐。
一个佛门金刚被镇压，有千千万万个佛陀站起来。
众多佛陀看出方寸山只有这清风童子和那俩妖怪有些战力，余者皆是废物，不过柿子也要挑软的捏，他们纷纷出手，周身佛光涌动，从不同角度攻向清风。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攻，他还是有些慌的。
但降魔佛咒他练了无数次，可随心意而发，倒不至于乱中出错。
抬手之间，便有数道佛门手印打出。
嘭——
碰——
又是数名佛陀的身躯被打飞出去。
这些佛陀，不是佛门金刚，而是比丘僧，通常男的叫比丘，女的叫比丘尼，为佛教受戒的出家修行者，道行不过数百年，境界也才不高，与清风童子一般都是炼虚合道。
如此境界，在凡间已算得上法力高强了。
但面对清风童子，却是有些不够看。
短短几次呼吸间，就有十几名比丘僧的身躯飞出，落在远处的大山中，掀起阵阵烟尘。
噗噗噗……
落地之后，皆是哇得吐出了几口血，各人心里都震惊到了极致。
同样是炼虚合道，他为何拥有如此力量！
关键是对方还没有动用任何法宝辅助。
神通！
纯粹的神通！
拥有大神通者，就是比他们要厉害得多。
眼见这些人都奈何清风童子不得，一名伽蓝眼神微变，纵身前来。
他为十八伽蓝之一，为雷音伽蓝，炼就金身，且修为也至真仙巅峰，碾压这童子只在弹指间。
雷音伽蓝运转道法上前，肉搏与道法同时运用。
身为佛门弟子，雷音伽蓝对自己的肉身无比自信，哪怕不用神通，单靠肉身强度，便能将这童子摁死。
“真仙巅峰打合道境的修士，还要不要脸了？”
棕熊怪见到这一幕，口中嚷嚷着，当即要上前动手。
这一刹那，只感到突兀间有数道天仙的气息传来，死死锁定在棕熊怪的身上，给他莫大的压力。
“阿弥陀佛。”
当中一位梵音伽蓝，双手合十，对棕熊怪道：“二位，我师弟与人斗法，乃是一对一的公平较量，你们出手，未免落了面皮，还是在这里看着吧，切勿插手，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你……”
棕熊怪瞪大了眼睛，真仙打合道修士，你们还管这叫公平竞技！
“行了师弟。”孙悟空却笑笑，劝住棕熊怪道，“他们真仙欺负合道境修士，赢了也不长脸啊，这里是方寸山，该滚的是他们，他们哪有胆子在这里害人。”
孙悟空看得清楚，在菩提这里闹事，他老人家都没出手，他们两只妖怪何须狗拿耗子？
那伽蓝远远听到孙悟空的话，面上一阵抽搐，却回转身来，没有搭理这猴子。
主要是他们确实不占理。
甭管他们讲的天花乱坠，也需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才能高高在上去指点他人。
现在他们站在道德洼地里，自然不好信口开河，把黑的说成白的，也没有这个必要。
只要你们妖怪动手，那时他们便可以找到一万种理由针砭其行，不需要现在白费口舌。
上空之中，雷霆四爆，轰响连连，雷音伽蓝一出手便是拍天盖日的雷爆，与清风童子的降魔佛咒对轰，致使天地灵气激荡，卷动数百丈的灵气旋风。
降魔佛咒碰上其雷爆，几乎一触即溃，根本无法对拼。
但雷音伽蓝也碰不到清风童子，这童子一个筋斗翻身而起，便窜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根本抓都抓不着，打得雷音伽蓝无尽恼火，雷爆乱轰乱炸，殃及不少池鱼。
众人各自躲闪，却难免有人中招，其中不少都是方寸山自家弟子。
看到这一幕，清风童子急了：“你这厮与我对战，为何伤及他人，实在不人道！”
“何为人道？你一掌拍我教弟子吐血时，可曾说过人道二字？”
雷音伽蓝冷笑，抬手又是几道雷爆，正巧在在方寸山弟子周边炸响，看得清风童子心急如焚。
“哎呀，不好不好，忘了教清风童子一些清心静神的道术，这一来，彻底乱了道心。”
下方孙悟空见了这一幕，暗道不妙。
这是方寸山的地盘，这些秃驴纵然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只要弄明白这一点，就不会被激怒。
然而清风童子关心则乱，也像孙悟空修炼了心法，故此方寸大动，整个人的注意力全被牵扯了，大概率要落败。
“哎呀，手滑了。”
雷音伽蓝笑呵呵地抬手，又是数道滚雷炸裂，他不打清风童子，只往下方的方寸山弟子身边丢，此举能轻易触动清风的神经，乱他心神。
这时，清风童子握紧拳头，咬牙道：“是你逼我的！”
他立起剑指，体内血液沸腾，厚重的血煞之气喷薄而出，在体外化作一道道血煞之剑。
正是蚊道人的血炼煞剑。
孙悟空用斗战胜法记下后，便随手传给了清风童子，这血炼煞剑的威力因人而异，清风童子用来威力远不如蚊道人，但杀伐凶烈之意却远超降魔佛咒！
望着天穹之上的一幕幕血色剑气，雷音伽蓝面色一变。
血煞之气凝练剑道，这已经不是正道法门了，而是彻彻底底的邪道！
“邪道，你这童子竟然修炼邪道！”
“方寸山竟然藏污纳垢，容纳了你这么一个邪逆！”
“雷音师兄，快快诛杀了这个邪道，还方寸山一个朗朗乾坤！”
下方的众佛子叫道，他们不少人在清风童子手中都过不了一招，丢尽了脸面，这下看到清风童子动用邪术，顿时欣喜欲狂。
不是他们打不赢，奈何对方修邪道！
见这一幕，梵音伽蓝笑了，对后方孙悟空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这童子心术不正，修炼邪道，天人共诛之，这种人本就不该留在方寸山修炼，我师弟今日就替天行道，便是斩杀此獠，祖师也不会说什么。”
闻言，孙悟空笑道：“人心若不正，哪怕修炼的是大乘佛法，他都会马上运用到邪魔外道中，包装成掩护他的巧取豪夺中去，强占他人之物，美其名曰别人礼让之。
这种牲畜，你让他学圣人之道，他也会用来残杀苍生，毒害同胞，奸杀淫掠，罪恶滔天，我辈见了，也当诛之，不留后患。
若心系同门，怀悲悯天下之情，便是用邪道去拯救天下，那也是圣人之行。”
“可笑，邪功就是邪功，难不成用在正途，就不是邪功了？”梵音伽蓝厉声质问道，“一身血气，如邪魔有何异，道友莫要信口开河，妄图把活的说死，死人说活。给邪魔辩解的，恐怕也是邪魔外道，产生了共情罢！”
他一开口，就要给清风定罪，直把清风童子说成邪魔之流。
甚至说给清风脱罪的人也是邪魔外道。
孙悟空只是笑道：“所谓君子论行不论心，要看他做什么，不是去追究他修炼了什么功法神通。
用刀杀人，罪在人上，而不罪于刀。
人心脏恶，便是用筷子亦能屠戮，神通无穷，只要用在正途，皆是正道。莫非我用你们大乘佛法杀人，就不是邪魔了，莫非祖师用邪道杀魔头，祖师他老人家也沦为你口中的歹人？
这位秃头道友，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你……”
梵音伽蓝怔住，没想到这猴子竟然能说会道，辩得他哑口无言。
主要是他那祖师来举例，这就让他不好说反驳，毕竟他们已经在方寸山上闹事，本就不妥，虽是奉佛旨而来，但即便祖师有海量宽容，任你们在这闹事，你却还敢对他老人家评头论足，那就是找死。
孙悟空又道：“有道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心怀天下苍生，为同胞为大义而战，便是正，若是为一己私利而搅得天下不得安生，即为邪。
究竟是谁为了争个位置，把方寸山闹得鸡飞狗跳，是我，是你，还是我们方寸山的弟子？
莫非道友一句话，便能颠倒黑白，你说正义便是正义，说邪恶便是邪恶。
难不成你为天道转世，能以一己之力判正邪？一人之言定乾坤？你心即天心，你之道即天之道？那确实恐怖如斯，我不如矣。”
梵音伽蓝愕然。
这猴子，怎么这么能说会道。
说的他脑壳疼。
他整个人都麻了，两耳生疮，不知所言。
沉默良久。
他憋出两个字：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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