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这辈子都还不清
宋锦茵终于踏进了自己的小院,细雨也总算是停了下来。
偶有小孩贪玩,偷跑出来,在小巷里追赶,嬉闹声盖过了木门发出的咯吱声响。
宋锦茵扬着温柔笑意。
看过那些个热闹活泼的小孩儿,心绪总算是平稳了几分。
她如今是宋辞,是有着自由身的平民百姓,同京都城没有关系,同裴晏舟也没有关系。
甚至同那个记忆里的少年郎,也早已挥别成陌路。
再也不会有交集。
宋锦茵想得明白,最初瞧见裴晏舟时的诧异早已消散。
她推开小院灶房的门,蹲在一侧,低头寻着碎屑烧火,而后将药罐子放在灶台上,仿若一切并未发生。
明日还得去绣坊,也不知按裴晏舟的性子,被劈晕的秀秀还会不会醒过来。
若是真出了事,她这些日子的安稳,怕是又成了一场空。
干柴发出爆开的炸裂声,宋锦茵避开,任由药煎在上头,起身行出了灶房。
只是在步子踏出之际,她倏地侧头看了看。
上次买的干柴堆在角落,这么多日,瞧着像是没少几根,极其经烧。
而就在此时,外头一道身影贴在宋锦茵小院的木门上看了看,见烛火燃起,又附耳贴在了木门上。
直到听见里头传来细微的响动,一切正常,来人才安下心,准备转身离开。
可这一转身,却被后头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给吓了个趔趄,魂都近乎丢了一半。
近到如此地步都未曾被他发现,这样的内力和轻功,该是在他上头不知什么境界。
且最重要的是,仅凭那双寒意摄人的眸子,他便知晓,若是不将自家少爷抖出来,他怕是留不下这条命。
“小的见过世子。”
男子回过神,索性上前拱手行了个礼。
裴家世子,他跟在少爷身侧时见过,且看着这模样,这位世子寻到此处,怕是不止今日。
“既是见过我,还敢来寻她......沈玉鹤的人?”
裴晏舟冷冷吐出几个字,目光却一直落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上。
这院子太小太破旧,若真有歹人,这样的门锁,什么都防不住。
“回世子的话,小的确实是沈少爷的人。”
男子小心抬眸,虽未被这位世子的冷意吓退,却也因着他周身散发的压迫,而运起了气。
想来该是能活命,不然这位世子,压根就不会同他说话。
思及此处,男子轻轻松了口气。
待下回,这样的差事,他可得让给少爷身侧的其他人。
“我们少爷因着三皇子的差事离开了此处,但锦茵姑娘人生地不熟,少爷又是侠义心肠,便让小的留下多照看一二。”
话挑好的说,总归是没错。
就像此刻,哪怕面前的世子爷脸色阴沉的可怕,也未有要出手的迹象。
“侠义心肠?”
裴晏舟勾了勾唇,这才将目光落到了面前这人的身上。
若不是玄卫同他禀报,这人今日给宋锦茵的院里偷摸送了干柴,单凭适才他贴在门上打探的神情,脑袋便早已经搬了家。
“这处往后无需你照看。”
顿了顿,裴晏舟垂眸,看着手中一路握着的玉佩,又一次开了口。
只是这次,他声音缓了下来,一字一顿,透着威胁,也像是添了冷霜。
“将沈玉鹤替她诊脉后的叮嘱,事无巨细地禀上来,说得清楚,我便让你活着离开洛城。”
裴晏舟不信任沈玉鹤,却又不可否认他确实护住了宋锦茵的身子。
故而他心中因着二人之间的亲近,生出了嫉妒的怒火,此刻也只得生生忍下。
“多谢世子饶小的一命,只是小的只知近来这几次,再往前头的......小的没在我家少爷身侧。”
男子应下,并未有犹豫。
他家少爷如今不在这处,可锦茵姑娘的身子却不能不看大夫,交还给这位世子,反倒是件稳妥事。
几人身影消失在了隔壁小院,可最后出来的,唯有男子一人。
裴晏舟站在院中枯树下,仿若透过眼前的遮挡看向了远处。
两人之间隔着半个院子和一道厚重石墙。
可偏偏这道冰冷冷的厚重石墙,却成了如今他与宋锦茵,最近的距离。
......
仓凛一直跟在裴晏舟身侧。
玄卫在灶房里烧起了火,将这座逼仄破旧的小院照了个透亮。
而直到隔壁院里没了动静,只剩主屋里的一盏小灯,院中的人才跟着踏进了自己的小屋。
临时换过的被褥茶具都放在了各自的位置,烧起的火盆也放到了近门处的木窗下。
可屋内算不得暖和,甚至还有些凉意吹入。
裴晏舟站着未动,看着灼灼灯火,忽而自嘲开口,带着心疼和愧疚,“她如此畏寒,却为了离开我,宁愿在这地方落脚生活。”
仓凛想起适才沈玉鹤随从提起的那些话,想宽慰几句,却寻不到开口之言。
只微微顿了顿,而后小心翼翼道:“其实早些年,锦茵姑娘在竹雅院,也住过冰冷冷的屋子。”
仓凛原意是想说姑娘不是那等娇气之人,可话才刚说出,他便生了懊恼。
这时候说这些,不就是在往主子心口插刀?
裴晏舟瞬间看了过来,神色僵住,握着玉佩的手又紧了些。
“何时?”
“前几年,那时姑娘还小,也没有被叫到前头来住着,院里的人许是以为......便没人去理,后来王管家知晓,瞧着深冬寒凉,怕将人冻出个好歹,这才替她换了屋子。”
前几年......
想来仓凛话中的停顿,同他有关。
裴晏舟心口酸胀得厉害,无声的悔意如潮水涌来。
院里的人只会看他的脸色行事,他若对宋锦茵不好,那宋锦茵便会受到比面上瞧见的还要更多的冷待。
“她可曾,提起过?”
半晌,裴晏舟才哑着嗓音开口,只是不用等仓凛的回答,他便能猜到答案。
她若是会低头诉苦的性子,此刻便不会住在这样的小院里,也不会赌上一切,要同他划清界限。
“回主子,锦茵姑娘从未提起。”
裴晏舟的眼一寸寸暗了下去。
他的小姑娘也曾是个活泼的性子,在被送进国公府时,眸中再害怕,也有遮不住的璀璨。
他瞧见她乖乖巧巧地站在柳氏身侧,对着母亲弯眸浅笑,耀眼夺目。
是在他身边,宋锦茵才一点点地沉寂了下去。
也是在他身边,她的身子,才因着不受重视,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裴晏舟再也没能平静。
他甚至连外头那堵靠近宋锦茵小院的墙,都不敢抬眸再看。
那日在客栈,宋锦茵说要同他两清,那时的他只是固执地不愿放手。
可眼下再回想起那句两清,裴晏舟却发现,他连拒绝二字,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他欠宋锦茵的,这一辈子,怕是都还不清。
仓凛看着面前的主子,一时无措,心中想了一圈,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相劝。
“其实依属下看,锦茵姑娘虽性子倔,但也容易心软,想来这次这般,也不过是因着......因着姑娘肚子里的孩子。”
顿了顿,仓凛又斟酌着道:“毕竟锦茵姑娘吃了不少苦,又不知主子的心思,只以为她腹中孩子不得看重......若哪日姑娘得知主子的心意,兴许,也不会再如此抗拒。”
仓凛这话,其实并不单纯只是劝慰。
这一路行来,他看得明白。
只是有些话若是主子不亲口去说,谁又会想得到,旁人眼中不沾红尘的裴家世子,心心念念的都是身侧那个小姑娘。
饶是主子自己,若没经历这一遭,大抵也会一直看不清,亦或是不愿承认。
院中凉风又大了一些,压得枯枝发出轻微响动。
裴晏舟并未出声回应,只是掩下的黑眸中,隐隐又生出了希冀。
零星点点,却足以让他在这寒凉的冬夜里,重新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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