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神迷五蕴
自己的成功固然值得欢喜,对手的失败才更叫人快乐!
相比较秦国在阎罗宝殿上咬下一大口,诸方分食的场面。秦国还是宁可自己只咬一小口……前提是其它霸国什么都咬不到。
至于魏国这个蒸蒸日上的大国……吃点也就吃点。
欲求霸名,它还差了许多。
魏国一旦崛起,首先需要头疼的,是与之隔长河对望的景国,其次是与之同在南域的楚国。
要想轮到秦国烦恼,它得先将楚国掀翻。
“菩萨此愿,秦某自当鼎力助成!”秦至臻立身挂刀,从未想过自己会看和尚这么顺眼。
若不是生性稳重,他都要大喊“大秦愿为菩萨而战!”
他亦何尝不知,地藏王菩萨许利于他,正是看重秦国的支持。
但这位菩萨如此体贴人心,博爱世人,秦国支持一下又怎么了?!
地藏王菩萨的愿景,是冥世长宁,众生无厄,而不是与诸方为敌,唯我独尊。可一旦放任群狼撕咬,坐看诸强入局,冥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难以料想。冥界鬼神的权益,更是无法保障。
若是阎罗宝殿都被拆解瓜分了,何以解厄众生?
所以祂立规矩,阻止一些人吃肉,但也不能让所有人都不吃肉——拦着人吃肉,是要挨刀子的。
拉一派,打一派,再警告喝止一派,就成为必然的选择。
秦国很愿意成为被拉拢的那一派。
毕竟相较于景、齐两国,他们布局冥世已经晚了。
毕竟相较于李一、斗昭和重玄遵,他秦至臻的绝巅也已经迟来。
冥世大有可为,此后他就是阴阳两界同时走路,还怕慢人一步吗?
相较于骨头都轻了几两、以至于显得不再那么稳重的太虚阁员秦至臻,吴询倒是依然平静,他看着地藏王菩萨道:“此后【龟虽寿】镇普明宫,为阎罗宝殿而战。如非必要之时,吴某绝不轻动。便如先言,魏人之心,愿请尊知——菩萨之救苦宏愿,魏人愿附骥尾!”
龟虽寿放在普明宫,比他随身携带都要安全。
毕竟阎罗宝殿是真有一尊超脱者庇护,且今日也真正展现了祂庇护此处的意愿和能力。
青铜长戈显以灵身,当然是不会诞生智识的,他不会允许,地藏王菩萨也不会这么做。
这尊灵身为阎罗大君,一方面可以为他吴询积累修行资粮,一方面也可以影响冥世格局,为魏国接下来的开拓提供种种便利。
当然要依照规矩行事,要以维护阎罗宝殿、救厄冥世众生为主,可规则之内,能做的事情也太多!
他们这些个国家体制里厮杀出来的人,最懂得这些。今投重注于此。
自此以后,在阎罗宝殿的框架之内,魏国同秦国或许有竞争,但在整个冥世范围内,两国又有共同的利益。当前首要目标,是维护阎罗宝殿的权威,也要叫阎罗宝殿真正成为冥世核心——
不是说【执地藏】当初已经定下这件事情,它就一定能够实现的。
实现的时间,实现的方式,都有可能发生变化,尤其是在阎罗宝殿不再对其它势力放开的情况下。
斗争不可避免。
当然【真地藏】的庇护和支持,已经是最大的优势。
只是……
吴询扭头旁望,远眺一片光明中的辉煌剪影。
这玄冥宫和明辰宫……竟是谁人入主,怎么地藏王菩萨也不说个明白?
……
明辰宫中,幽而复明。
黑衣赤足的僧人已经离去,百纳僧衣和黑色长袍并列一排,两人几乎同时往那阎罗大座上看去。
新任明辰宫神主燕枭大人,往后能以“卞城王”为号的存在,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它连滚带爬地从宝座上移身,匍匐在众生僧人的脚下:“尊上!燕某之心,可鉴日月。这劳什子神职,我是半点儿也不稀罕。冥府阎罗,岂如尊上一爪牙!”
它吐字如连珠,说个没完:“从今往后,但有所获,必先奉于白骨神宫。若有其责,燕某自受之。便是这所谓神职,您何时要,我何时奉上,您何时让我丢弃,我定一口唾沫,吐在那光头——”
“瞎说什么!”众生僧人有些好笑地将它拎起。
凶恶霸气的魁汉,霎时化归一只可爱的无尾燕,在僧人的掌心服帖。
今天各种变故来得太快,乱七八糟的信息太多,它脑子昏昏的不是很明白,但还是抓到了核心——它现在仍然是被判给了它的原主。
那就没什么好说,表忠心仍是唯一的选择。
吼!
殿中空间忽然撕开,一双毛绒绒的大手往此间探,魔猿的脑门也要往殿里挤,呲着牙道:“这小鸟儿,恁的聒噪——叫俺嚼吃了它!”
众生僧人一掌将魔猿推回:“修你的功去,这里我处理!”
魔猿这段时间一直在兀魇都山脉修炼,将来若要跟七恨对上,于魔道的了解是必不可少。但那里除了一座地底魔窟,什么也没有,魔猿修炼之余,闲得发慌,非要来冥世逗趣一番。
众生僧人低下头来,可怜的无尾燕,缩得像鹌鹑。
明明这冥府神职一敕,它已得真神之尊。以其生于极恶的资质,真正消化这份真神资粮,恐怕也不需要太久。
但在魔猿面前,它确实也不太够塞牙缝……
众生僧人淡声道:“既受此职,便承此责。好好做你的事罢。你生来以行恶为乐,如今多受苦就对了。凡事以地藏王菩萨的宏愿为主,平时多配合平等王。”
“平等王?”燕枭眨了眨神辉已敛的恶眼。
地藏王菩萨是个惹不得的,它能理解。
那平等王算个什么东西?
整个地狱无门,主人老大,秦广王老二,再给秦广王一个面子,叫楚江王做老三,剩下都是土鸡瓦狗,尽都一口吞的货,谁配它燕枭大爷低头?
咒祖‘啧’了一声,乜眼过来:“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还疑问上了?”
“不敢!”燕枭立即伏身:“小的是说,此后定然听他的!”
众生僧人并没有吓唬它的恶趣味,只抬手一扬,便将它送回阎君大座,同时暂封了它的五觉。
今日之后,阳玄策算是踏上了一条通天之路。成为【执地藏】所敕的五位冥府阎君里,最大的赢家。
也是唯一留下来的那一个……
大概很多人都会怀疑,阳玄策何来这样的资格,成为地藏王菩萨的宠儿,得地藏王菩萨亲自搭救,更被寄予统御阎罗宝殿、实现救苦大愿的厚望。
但姜望却相信,阳玄策有这样的能力。
当初在齐阳战场的边缘,那灭国之战结束后,两个人相视而别。彼此都还不太了解彼此。
现在他想,或许佘涤生、苏奢这些,乃至逃跑的仵官王和都市王,本就是要被清除的。这些人不可能认同地藏王菩萨的宏愿。【执地藏】落子天下,只要棋子能用即可,【真地藏】却不如此。
祂要救苦救难的真慈悲,不真正认可祂的人,不可能做到。
所以祂对这些人的生死不闻不问。独阳玄策有与众不同的品质,是祂唯一可用的选择。
剩下四宫的选择里,都是借身代身灵身之类,注定都不主事,在冥府只循规则而行。完全可以视作地藏王菩萨意志的延伸。
其中自己和尹观算是自由身,纠伦宫牵扯秦国,普明宫牵扯魏国。
秦国不比景、齐两国,已在冥世吞下大肉。魏国则众志成城,努力向霸国跃升。此二者都有支持阎罗宝殿的理由,且都切实能拿出支持的力量。
这一番连消带打,岂是人们所想象的一具规则的傀儡?
地藏王菩萨在“求”的时候,也“予”。
超脱的层次果然难以想象,就连地藏王菩萨这般纯粹的宏愿代显之形,也因势利导,不输天心。
谁要是觉得自己可以轻易地摆弄超脱者,必然自己正是被摆弄的那一个。
那……七恨呢?
在借掌神职、洞察鬼神之幽微的此刻,他忽然又想到七恨。复又将此念,晦沉心底。
“得。以前我们还争让对方入主幽冥宝殿,这下都不用争了。”众生僧人故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以后阴曹之主坐镇玄冥宫,于你修行有益,又不妨碍你行走诸天……也算是一件好事。”
尹观无意争于冥土,可最后又落在冥土。他当初拒绝【执地藏】,但又因【执地藏】而有楚江之恨,乃至杀佘涤生于纠伦宫。却因此事,以阴曹咒身,坐于玄冥宫!
冥冥之中,真有一种结局早定的宿命感。
很难说尹观现在是什么心情,所以姜望说话比较注意。
尹观只是看他一眼:“你还是好好培养你的燕枭吧,我看这卞城王,将是五殿里最弱的一殿,若是传扬出去,恐伤你姜阁老之名!”
“没关系。”众生僧人只道。
尹观欲言又止,欲走又言:“你是说燕枭最弱没关系,还是燕枭跟你没关系?”
“看你怎么理解。”
“倘若有人非要把它跟你扯上关系呢?”
众生僧人十分平静:“那我也略懂拳脚,随时可以降身代打。”
尹观拿手指了指他,自顾走出了明辰宫。
阴曹咒身已经入住玄冥宫,他没有进去看看的打算,倒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普明宫的方向。什么也没有再说,就这样离开此界。
普明宫乃楚江王之神职所掌。
往后提到“楚江王”,就是龟虽寿,是吴询的意志代名。
都说彻底的死亡是遗忘。
这个世界大概很快就没人记得楚江王了。
不过不重要。
他永远记得。
……
……
众生僧人在幽冥世界无私奉献的时候。
仙龙正在拆信。
具现在书桌上的两封回信,一封来自钟玄胤,一封来自白歌笑。
他首先将钟阁员的信拆开。
信倒是写得很简单——钟玄胤说他有事在忙,另请朋友在帮忙调查,有消息会立刻传来。
钟先生不是每天就拿个刀笔写写画画吗,有什么可忙的?
仙龙随手将此信放下,并没有太在意。
也许忙着种竹子去了……
仙帝之师的消息固然重要,等等倒也无妨。
他又拆开白歌笑的信。
白院长倒是百忙之中抽了空,答得颇为认真:“叶凌霄主修商道、神道、仙道,此外儒学颇深,长于书画,也懂些杂术。若说益于‘忘我’,恐为商神之路。古来神道多赖信众,信繁则念杂,常有广信而自迷、昧为神孽者。故清醒独证之法,乃神道上法。”
“能在飞剑绝迹的时代,成为唯一一个飞剑登顶者,不可能没有代价。强如向凤岐,也折剑山巅前。姜梦熊更是很早就碎剑改道。”
“燕春回纵不输此二者,也难言胜出。飞剑三绝巅,却是他独成此道,必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修忘我而浑噩,剑飞绝巅,意凌沧海,却神迷五蕴。此种情况,飞剑时代都不见。”
“或者这就是他的修行,或者这即是他的代价。”
“但无论哪种情况,他要往前再走一步,必然与这种浑噩有关。要彻底改变现状,或清醒而得自我,或浑噩而能永忘。”
“神话时代虽然破灭,神道并不难得,幽冥世界完全对现世开放,那些个毛神假神甚至真神阳神,在燕春回面前也是予取予求。他与凌霄交易,或商神有其独证之处……”
信里最后写——
“一家之言,仅为猜想,以设旁证。”
这封信令姜望的思路清晰了许多。
在叶凌霄离去之后,他一直都有一个想法——叶凌霄当时与燕春回的交易,应当有涉于燕春回的超脱之路。
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没有什么能够让如此境界的燕春回心动。
燕春回答应叶凌霄的种种条件,简直可以用苛刻来形容。
在被姜望召人围杀,又被姜望强势逼迫改道后。他还答应从此不履云国,不找姜望的麻烦,甚至还借给叶凌霄全力一剑,让叶凌霄直面一真道首。
若不是有益于道途根本的好处,燕春回怎么可能答应这些?
他只是记性不好,不是脑子不好。就算他突然发善心,也不是这么做善事的。
姜望上次特意去找燕春回,本就以试探为主,但燕春回仍然以痴呆为挡箭牌,什么都没有显露。
所以他转而问白歌笑,想要通过叶凌霄有可能的给予,来倒推燕春回的超脱路。
白歌笑信里所言,当然是一种先画靶子后射箭的猜想,通过她对叶凌霄和燕春回的了解,以燕春回必然在探索前路为前提,统合这两个人身上的条件,来分析一种可能。
但这种猜想毫无疑问是可以成立的。
如果燕春回要通过商神相关的法子来往前走……他会怎么做呢?
仙龙正想着,忽而抬眼眺向窗外。便见得牛斗之间,有星光一闪。像一个遥远的招呼。
再一看,漫天星光骤聚月,月似离弦落人间——
是此一剑自天上来!
仙龙淡然一笑,暂止神思,一步踏出长空,脚下无尽流光,汇成仙舟一叶,就此逆月华而上。
这踏月迎剑不过是朋友间的闲趣,也算是为友人洞真而贺。
但在仙舟横空,抬眼剑光照眸,眸尽“唯我”之光华的此刻,他心中一片清明。忽然便想起在冥世里沉晦的心思,心中也生出一念——
这段时间,是不是太忙碌了一些?
故此一惊!
世间神迷五蕴者,果止燕春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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