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凌降曜望着外间的吵吵嚷嚷,又斜眼望着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的姜青榕。

“这就是你办的事儿?”

语调轻慢,仿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姜青榕浑身战战。

现在的他已经失了以往的从容傲气,衣裳如揉碎的咸菜干,脸色惶恐颤颤。

他垂下头,不敢看凌降曜。

“……我,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想来是那些人许未沾荤腥,前些日子贸然赴宴,就管不住嘴,这才,这才……”

拉肚子。

凌降曜冷冷地盯着他,“你且那这些话去搪塞他们,可瞧他们信是不信。”

云麓书院有不少寒门子弟,却也不乏富奢世强之家的弟子,岂会因贪嘴而误事。

他们之所以会来,也不过是因着凌降曜的身份,不敢推却,故而亲近。

姜青榕不安地捏着指尖,舔了舔唇角,硬着头皮继续道:“定是这酒楼席面食材处理得不够干净,这才误了大家……”

他说着说着竟是说不下去,因为凌降曜沉了脸色,神情愈发不耐烦。

“世子……”

凌降曜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嗤笑:“姜青榕,你真是‘聪明’。”

“那道小荷尖尖,乃是将番泻叶拧成汁去染色的,又让厨房在虫草百合炖鸡汤里加入象胆,故而汤汁黏郁而口感清新。”

“小荷尖尖乃是前菜甜点,颇有美感,自是惹人动筷。而最近天热气燥,又是长途跋涉,胃口疲乏,自是想喝些汤水开胃。”

“而番泻叶

具有泻热行滞,象胆亦有泻下通便之效。二者相加,便容易腹泻不止。”

说到这,他眼底浮起嫌恶,“但凡你将这份心思用在读书上,也不至于成这般模样。”

被揭穿后,姜青榕膝盖一软,骇得忍不住跪了下去。

这位曾经持才傲物,目下无尘的青年,如今就像是一只被打碎了脊椎的狗。

他没想到凌降曜竟是什么都知道。

“世子……我……”

“吃了一者的,若是体质好,自是平安无事。换成那不好的,也就成了今日的局面。”凌降曜淡淡道,“你自诩聪明,以解热通便为由,跟我座中医者打听。”

“你但凡不懒,早有丘壑,在柳城便探听清楚,而今遇上这遭,倒也不至于立即叫人握住你的把柄。”

他是真觉得姜青榕蠢得很,还是自以为是的那种。

“你想以此投机取巧,却是把旁人都当成了蠢货。”

姜青榕兴许不仅仅是为此,更是报复这些曾经的同窗。

他们讥他讽他,漠视他被赶出书院。

同样,他丝毫都不曾觉得自己有错。

但凡他真的聪明些,手段再高明些,凌降曜还能对他高看两分。

说到底,他们其实是同类人,都是眦睚必报的。

可姜青榕蠢不可及,还给他惹了麻烦,就叫人厌恶不喜。

“世子,世子殿下,我错了,我不该、不该擅自做主……我就是……”

姜青榕怕了,他三两下爬到凌降曜身侧,“求求您,救救我。”



书院里的众人都吃了这大亏,其中不少人并非寒门子弟,自有能量,若是知晓真相,岂能容他?

直到此刻,他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凌降曜冷冷俯视他,“画蛇添足。”

他本早就安排好一切,现在都被姜青榕坏了盘算。

“世子……”

旁边自有仆从恼火地上前来拉开他。

凌降曜本是将欲给沈隽意添些堵,届时就只给沈隽意那桌的菜肴下了这等不致命的泻药,便是满桌都出事了,才能用上面那些借口搪塞。

毕竟少数总是比不过多数的。

而姜青榕倒是好,他给来的所有人都给下了相冲的泻药,就是个狼灭了。

都这样了,大家但凡不是蠢货,都反应过来了。

他自是可以不怕他们,可这般多人,到底并非能全部都一概无视。

更何况,还得重新安排后面的事。

想到此,凌降曜心中恼怒,抬脚就给了姜青榕一脚,将人踹了个人仰马翻。

“捅了这般大的篓子,还有脸在这哭求。还不去将事情认下!”

姜青榕拼命摇头。

那样他岂不得因为嫉恨而身败名裂!

这对于视科考为唯一出路的姜青榕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

凌降曜也不需要他多应承,朝着旁边门客使了个眼色,自然有人将他拖下去处理。

正在外面叫唤的学子们,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人提留着丢到门外。

那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竟是都没能站起来。

然后就看到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

在人群里扫视了一眼,目光直直落在外围的沈隽意身上。

眼眸一亮。

沈隽意微微蹙眉,有些不好的预感。

就见那其中一个侍卫将地上的人拖起,三两步走到沈隽意跟前,把人丢他脚边,大声道:“世子将人交给沈公子处置。”

“什么?”

沈隽意的视线落在地上披头散发的人身上。

“这谁啊?”姜青檀好奇地蹲下了身,打量,“总觉得有些眼熟,啊……这不是……”

他手贱的撩开姜青榕脸上散乱的发丝,忍不住惊呼出声。

姜青榕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都在今日丢尽了。

在被威胁敢乱说话,就拔了他的舌头后,他现在安静得出奇。

侍卫说道:“我家世子设宴,本意是想为同窗鼓劲打气,没成想他接了此事后,竟是藏着私仇。”

“他得知沈公子也来此,居然胆大包天地在席面下了药。”

听到身后传来的倒吸口气的声音,他继续道,“倒也不是毒药,只是些许泻药。就是我家世子喝了半碗汤,前些夜里也极为不好受,为此还发落了酒楼里的厨子。”

“初始我家世子以为是水土不服,身体虚弱。今日院试结束,才得知好心办了坏事,坏了大家的前程,我家世子也颇是自责。”

“故而,我家世子放言,在场受了牵连的众多同窗,我家世子愿资助各位院试的餐路费,直至大家考上为止。”

虽然大家更气的是时间,光阴宝贵,他们白白被耽

搁了,可也有那等家境贫寒和学业一般的,自是对这样的安排满意的。

这不就代表在考秀才的路上,有个人给兜底了嘛!

除了束脩,这最让人苦恼的莫过于昂贵的参考期间的餐路费了。

闻言,当即就有人道:“……世子也是受了蒙蔽,这般倒是仁义!”

当然也有不这般想的,可架不住凌降曜的身份尊贵。

既是给出了罪魁祸首,又大方地给出了解决方案,他们何以敢再揪着不放。

“我家世子也是病得不曾起床,不然定是要给各位同窗赔罪道歉的。”侍卫道。

看看,这话说得也好听。

凌降曜何等身份,未来的公爵府公爷,世代荫封,就是他们真的能一路考到底,终究是抵不上人家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地位。

现在人家肯折腰讲这些话,已经足够给面子了。

再纠缠,就有些不礼貌了。

侍卫说着,又将姜青榕踢了踢,转向沈隽意,“所以,我家世子就将这人送给沈公子处置了。”

沈隽意:“……”

这是处置吗?

这是给他烫手山芋。

凌降曜这法子的确用得极好,轻而易举地摘出了自己,还博了个美名,施了恩惠。

该说不说,不愧是世家出身,擅会四两拨千斤。

姜青榕是嫉恨他而给众人下药的,那现在大家受了无妄之灾,而他却是平安无事……

若是他这回再得个案首之类的,恐怕就更遭人恼恨了。

今后这云麓书院恐怕他都待不下去了。

虽然他是受害者,可有时候人的嫉妒就是这样没道理的。

显然这道理不只是除了姜青檀,郁齐光和史霜客都想到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为好。

倒是姜青檀戳了戳鼓着腮帮子的姜青榕,闻言惊愕道:“我姐夫又不是官府,把人给他作甚?难道还能将人判了不成?”

沈隽意回神,接口道:“确实如此。前日他来请我,我因着已用饭食,就不曾前去叨扰,本是想结束后再去给世子赔罪的。”

“没成想……”他叹了口气,略略垂着眉眼,瞧着格外的无辜和烦恼,“原是我的过错。”

“没料到,姜青榕因我之故,竟胆大包天,给大家都下药。若是早知如此,我那日就该赴那鸿门宴。”

他本就貌若好女,而人总是偏向美好事物的。

再加上沈隽意在书院里的名声,算是低调又谦逊的,极少与人起冲突。

故而,他这般懊恼的出声,还真没几人听出里面暗藏的机锋。

但大家顺着那句“鸿门宴”想想,顿时这思路就转到姜青榕身上了,当然也有些胆大的绕到了凌降曜身上。

姜青榕身为同窗,为了排除竞争者,竟给众多同窗下泻药,意图得好名次。

如何不该死呢!

且还隐瞒平阳世子。

这往外是戕害同窗,往内是他陷害主子。

当真是毫无仁义道德。

一时还真就没想到沈隽意身上,当然也有看出其中机锋的,但沈隽意和凌降曜

对外算是师叔侄的关系,并未有结仇。

倒没让人联想太多。

沈隽意也没想留着姜青榕这烫手山芋,当即就道:“故而,这人如何也轮不到我处置。就交由大家商议吧!”

说着,就轻轻松松地将姜青榕推给了众人。

众人现在对姜青榕是恨之入骨,他们最擅长的莫过于写骈体,自然这骂人的口才也不差。

当下一群人就围住了姜青榕,商议着对策。

沈隽意则跟郁齐光一行往回走,离开前,他略略抬头,就对上三楼往下望的凌降曜。

这算是他们难得的一次交锋。

平手。

凌降曜垂着眼眸,望着底下那个风姿卓然的少年郎君,指尖搭在窗棂,轻轻敲击。

不知为何,自从知道沈隽意与自家有亲缘后,他说不上的排斥。

他排斥着沈隽意的亲近,就好似他是要占据自己地盘的猛兽一般,这种威胁感,就跟府中的三房一样,令他如芒在背。

所以,他忍不住动了些小手脚。

仿似沈隽意染了瑕疵,那么回了谢府,自就成了谢若微那样不讨喜的……

沈隽意对这种仇视的目光很是敏感,他一触就收回了视线,随着众人回了客栈。

回来后,几人都有些心神不定,就厚着脸皮凑到沈隽意的屋子。

姜青檀有些心不在焉。

郁齐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见沈隽意还有心思在那收敛衣服,不由好奇道:“阿隽,你就不生气吗?”

沈隽意不解:“生气?”

“姜青榕下

药啊!他可真是手段用尽,枉为读书人啊!我看这回,他是真的别想留在书院了。”郁齐光道,“而且,你不觉得今天那侍卫传的话就不对劲吗?”

沈隽意淡淡应了声。

亏得郁齐光能察觉。

说到底,姜青榕虽存了恶心,但也是凌降曜推出来打擂台的牺牲品。

虽然他也不知晓为何凌降曜为何对他这般敌对就是!

“到底是世家贵胄,咱们还是少议论些为好。”史霜客态度比较保守,“我刚才听着,他们似乎是打算将这件事闹大,已经有人去报官。不知道会不会对这次科考结果产生大的影响!”

他颇为忧虑。

他自问这回考得还行。

“不会。”

听到沈隽意的肯定答案,史霜客不由惊诧,“为何?”

“科考素来严谨公正,这次既非舞弊,又非朝廷之故,这种小人攻讦,只能算是个人恩怨,便是牵涉人数多,但终究影响不了结果。”

说白了,只能算自己不谨慎,倒霉。

这种事情沈隽意是再清楚不过的。

也就是因为很多人明白,才会不甘心,才会恼火地不顾后果地寻凌降曜麻烦。

闻言,史霜客忍不住松了口气,“不必重考就好。”

现在他们要做的不过就是等候结果罢了!

……

………

殷谈是这次院试的辅考官。

他出身幽州寒门,这些年凭借努力,终于爬到了泉州官位之上,而今能成为辅助考官,对于他今后的升迁有了极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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