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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九 江折雪变小记


宣郁一大早就守在江折雪门口。

  距离他女朋友日均起床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小时。

  宣郁倚靠着墙,目光落在手机上的消息记录,上面还停留在昨晚十点发送的“晚安”。

  修长清俊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他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屏幕上敲击了几下。

  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昨晚折雪并没有熬夜,他们早已定好今天的约会,她不是会轻易爽约的人。

  和宣郁沉静如水的神情不同,他刚刚往消息框里发送了一个可爱到冒泡的表情包。

  小兔子在爱心里歪着头,还有旁边大大的早上好。

  没办法,在女朋友面前就是要装得很可爱。

  他又耐心地等待了十分钟,在消息框实在没有任何动静后,终于选择敲响了江折雪的房门。

  “笃,笃,笃。”

  声音不紧不慢,听上去简直是他本人在问:“折雪起床了吗?”

  声音温柔得能让他哥宣贺炸毛。

  片刻后,他听见房间里传出一点窸窣声响。

  真的才刚起床?昨晚睡眠质量不好吗?

  宣郁不自觉挑了一下眉。

  看上去折雪很需要他为她准备睡前牛奶,或者哄睡故事……

  他的思绪刚刚飘远,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不祥的碰撞声,随后是惊讶的女音。

  宣郁神色微沉,直接推开房门向内。

  视线所及之处,江折雪的房间基本一切如旧,没有爆炸,没有枪械,只是床头柜前碎了一个玻璃杯。

  宣郁刚要舒一口气,突然发现床上并没有江折雪的身影。

  实际上,床上连被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枕头可怜巴巴地躺在那里。

  他难得有一瞬间的慌张,刚开口发出一个音:“折……”

  随后他目光震惊地看向床榻后面慢慢抬起了一个小脑袋,看上去比他还要懵懂。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小女孩,整个人缩在地上的被子团里,神情茫然地看着他。

  是缩小版的江折雪。

  两人对视几秒,随后地上那个小团子先瘪嘴揉眼,嚎啕大哭。

  “你是谁呀——!”

  宣郁:“???”

  家人们,一觉起来女朋友变小了怎么办?

  ---

  事实证明,无论是八岁还是二十一岁的江折雪,她的安全意识都十分到位。

  经过一系列宣宅大逃窜,江折雪小朋友终于勉强相信面前的好看哥哥不是什么人贩子。

  但她还是很疑惑:“那我为什么在这里?”

  宣郁说谎完全不打草稿,神情镇静地朝她伸出手:“你母亲托我照顾你一段时间。”

  此时的小折雪正蹲在客厅的边台,闻言如炸毛小猫警惕地看着他。

  “你母亲江允知女士,她是一位中国古典文学的老师,现在正在日本……教学。”

  看着宣郁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小折雪半信半疑地往外挪了几步,随后就被盯准的宣郁一把薅进怀里。

  果然,八岁的江折雪还是太嫩了,暂时对宣郁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家伙毫无了解。

  默默忍受怀里的挣扎,宣郁心情很好:“来吧,折雪大小姐,我们去找好吃的。”

  他并不擅长哄小孩,但对哄自己女朋友无师自通。

  宣郁一手把她托在怀里,感受到她纤细的手迟疑地挽住他的脖子。

  真是……太幸福了。

  ---

  “我可以吃水果沙拉吗?”

  “可以。”

  “巧克力布丁?”

  “可以。”

  “蜂蜜华夫饼!”

  “可以。”

  “我还要喝那个柜子里的漂亮瓶子。”

  “可……不可以,那个是酒。”

  小江折雪把盘子里的食物戳了戳,嘴巴撅起来:“可是我喜欢漂亮瓶子。”

  宣郁微笑着把叉子上的葡萄递到她嘴边,后者一口咬掉,还会乖乖仰起脸让他擦嘴。

  “我真的不能喝吗?那我可以摸摸那个漂亮瓶子吗?我喜欢那个颜色。”

  江折雪还是不死心,她已经察觉到宣郁对她的无限纵容,吃准了他对她没办法。

  宣郁叹了口气,说:“可以,但不能喝,你砸着玩都可以。”

  江折雪顿时喜笑颜开。

  可漂亮瓶子能玩什么?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下了,她不是无理取闹的小孩,不会真的把酒瓶砸在地上取乐。

  尽管,哪怕她真的把柜子里所有藏酒都砸在地上,宣郁也会夸她砸得好听。

  “……不吃了。”

  大概是闹腾了太久,小折雪又开始感到困倦。

  宣郁刚刚享受了一会儿投喂小折雪的快乐,他把手里玻璃杯放在桌上,目光温和地注视着面前的孩子。

  她揉着眼睛打哈欠,随后被他自然而然地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哄睡。

  看着怀里小菩萨稚嫩的眉眼,宣郁感觉自己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但他的表情还是平静的,只是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贴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的怀里是一个柔软洁白的孩子。

  刚才他半是哄半是套话,算是搞清楚了江折雪现在的情况。

  她变成了八九岁的模样,连同记忆一起停留在那里。

  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那时候的江折雪是什么样的呢?

  宣郁克制不住自己的手,轻轻把她脸颊边一缕头发挑起,捻在手里。

  那是江允知刚去日本的第二年,那个时候的江折雪没去过寺庙,她的生命里尚未出现宣郁,乔合沁和郑晚西。

  只是一个想念母亲的孩子。

  他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脸贴在江折雪的脸上,感受怀里这具小小的稚嫩的身躯,微弱绵长的呼吸。

  如果他们可以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是不是……

  宣郁带着淡淡的笑容,轻轻拍着怀里小折雪的背,在脑中想象他们可能发生的年少爱情故事,直到——

  “宣郁!这,这是……”

  站在客厅门口的宣贺一脸愕然地看着他。

  他只是外地出差了两个月,怎么就???

  他的声音因惊讶一时未压住,吵醒了宣郁怀里浅睡的小折雪。

  她拽着宣郁的领子,皱着眉嘟嘟嚷嚷坐起来,眯着眼看站在门口的宣贺。

  看着那个小女孩与江折雪极其相似的面容,宣贺更加震撼。

  宣郁不管神色诡异的宣贺,只是柔声哄着怀里的小的:“宝宝,不用管他,我们再睡一会儿。”

  噫!

  宣贺感到一阵恶寒。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宣郁夹着声音和怀里那个说话,还伸手轻轻揉她皱起的眉头。

  这真的是他那个冷酷无情感情淡漠鄙视人类憎恶世界的弟弟吗?

  宣贺摇头,宣贺不敢相信。

  他大步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他们面前。

  坐在宣郁怀里的小家伙也不睡了,仰着头睁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两眼又躲回宣郁怀里。

  这副又怕又故作镇定的样子和江折雪一模一样。

  宣贺沉默片刻,终于憋出一句:“我就出去两个月,你和江折雪就给我整出一个接班人?”

  宣郁:“……”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宣贺,重复:“两个月。”

  宣贺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语气疲惫道:“你居然去研究生物学方向……不对,这应该算是妇产科?我希望你最好没有违背科学伦理。”

  这个笨蛋居然以为宣郁把孕期强行压缩成两个月……他就没发现怀里的小江折雪看上去至少八九岁了吗?

  宣郁不是很想和他讨论生物技术和医学伦理,冷淡道:“这就是折雪。”

  这就是江折雪?

  宣贺瞪大了眼睛。

  他看了看宣郁,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小孩。

  江折雪也盯着他,一眼一板地学着他们大人的语调:“对的叔叔,我叫江折雪。”

  一句叔叔刚刚扎进宣贺心里,她转身朝宣郁瘪嘴:“哥哥,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去别的地方玩。”

  宣郁笑了一下,把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脖子,直接抱着向外。

  “那我们去花园玩咯,不和怪叔叔说话。”

  宣贺面无表情,听着宣郁转头就继续夹着声音和江折雪说话。

  世界毁灭吧。

  ---

  小孩子的心意是瞬息万变的。

  江折雪说要在花园里玩,但她刚在喷泉里踩了会儿水,转身就张开手要宣郁抱。

  宣郁自然乐意至极,不顾她还湿漉漉的脚,整个人抱起来搂在怀里。

  “折雪还想做什么?想不想去游乐园,哥哥可以一直陪着你。”

  不管是游乐园,娃娃屋,还是火箭发射台,宣郁都可以给她搬到眼前。

  江折雪把头靠在他的肩膀,哼哼唧唧好半天才小声说了句什么。

  “嗯?”

  宣郁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说:“哥哥,我想和妈妈打电话。”

  八岁的江折雪距离母亲的死亡隔着一段不算漫长的时间。

  她不知道江允知早就死了,已经死去了很多很多年。

  宣郁沉默了片刻,这才用轻松的语气道:“江允知女士这段时间太忙,还是哥哥陪你吧。”

  小小的江折雪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失望地眨眨眼,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不肯抬起。

  宣郁可以给她那么多,夏天无边无际的荷花,平地而起的楼阁,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梦里的月亮,他也能想办法,绑上蝴蝶结送到她的手上。

  但他永远不能给她一个活着的江允知。

  宣郁轻轻拍着江折雪的后背,感受着那颗小小的心脏在她胸膛里颤动,此刻它是否已经感受到难过?

  他不希望她难过,他希望她永远不要难过。

  “但哥哥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是妈妈也认识的朋友。”

  宣郁抚摸她柔软的头发,声音也温柔:“见到你,她会很开心的。”

  ---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想见到幼年江折雪的人是宣郁,乔合沁第一个不同意。

  隔着电脑屏幕,她瞪大眼睛看着宣郁怀里小小的江折雪,看上去恨不得直接从屏幕里钻出来。

  “你,你好,我叫筱原……我叫乔合沁。”

  乔合沁又是惊讶又是紧张,此时连日语都差点吓出来。

  她上个月刚回日本,虽说那边的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但还是有些琐事需要处理干净。

  现在看来,乔合沁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小小的江折雪还不认识她,确认过屏幕里没有江允知后,便整个人埋在宣郁怀里,任他怎么哄都不肯抬头。

  这看得乔合沁嫉妒得快把手里的水杯捏碎。

  奶奶个腿,谁能忍!宣郁这个可恶的人贩子!

  她脸上还是哄孩子的温柔笑容,额角青筋快要爆出:“折雪,我是你妈妈的学生哦,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

  小折雪只是撅着嘴,伸手玩着宣郁的领带。

  宣郁脸上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乔合沁可以看出这家伙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

  呵呵,也就是她现在不在中国,不然必然在宣家上演抢夺大战。

  乔合沁叹了口气,暂时和江折雪无法沟通,她只好和宣郁说起这边的任务。

  “定佛寺烧毁严重,整体坍塌一半,我这边的建议是不再修复……”

  宣郁给怀里的江折雪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点点头:“如果后续还是有修复打算,我可以提供详细的建筑细节图纸,具体细节也可以询问我。”

  他们又聊了几句北川泽野,他现在成了北川家的主导力量,正在努力引领北川往新兴产业靠拢,努力挣脱宗教束缚。

  这样的话题对孩子来说有些枯燥。

  宣郁还想着带小折雪去游乐园,刚想和乔合沁说再见,怀里的江折雪忽然转过头来。

  “风铃。”

  他一愣:“什么?”

  江折雪不再窝在他的怀抱里。

  她把身子探到电脑屏幕前,对面的乔合沁受宠若惊。

  但江折雪只是看着屏幕的一角。

  她说:“我听到了风铃声。”

  乔合沁愣了一瞬,随后抬头往门外看去。

  她在筱原本家的宅邸,房间外便是大片盛开的绣球花,檐角的风铃在风中叮铃作响。

  “妈妈寄回来的照片里也有风铃。”江折雪指着屏幕角落的风铃,看上去很开心,“和这个很像,上面有花花。”

  听了她的话,乔合沁微微笑起来。

  “姐姐可以给你寄很多风铃哦,很多很多。”她循循善诱,“和妈妈照片里的一样,折雪喜欢吗?”

  江折雪歪头:“妈妈也喜欢吗?”

  听着风铃清亮的铃声,乔合沁的目光温柔:“当然呀,但妈妈最喜欢小雪。”

  江折雪停住:“……真的?”

  “当然,”乔合沁朝她眨眨眼,“老师亲口说的。”

  眼见着这两个越聊越开心,乔合沁还不时朝宣郁露出得意的神情。

  宣郁颇具正宫风范,捏了捏江折雪的脸,随后把她好好地安置在椅子上。

  “我去给你拿水果。”

  他贴心地给两个女孩留下私人空间,她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或者说,乔合沁有太多话想对她说,太多问题想要问。

  她们是这个世界上和江允知最亲密的人。

  恐怕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人比乔合沁更想见到八岁的江折雪。

  那么多年前,八岁的乔合沁从老师口中听到江折雪的名字,是否也会对这个远在异国的同龄女孩心生好奇和羡慕。

  在那段灰暗而艰难的日子里,江允知和素未谋面的江折雪大概是她全部的慰籍。

  檐角的风铃在那样的时光里显得尤为珍贵。

  它高高悬在空中,静静注视所有的血腥和黑暗,阴谋和诅咒。

  可它仍然在漩涡里肆无忌惮地响着,把轻灵清脆的铃声送入风里,传向不知尽头的远方。

  就像高悬的明月。

  无论脚下堆积多少污秽,它永远纯洁而自由。

  会想念的吧?

  离开江允知的每个人,都会想念和她有关的任何东西吧?

  ---

  等宣郁回到书房,回到电脑边,江折雪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乔合沁摘了一只风铃下来,她端坐在屏幕前细细端详,目光平静而温和。

  宣郁朝屏幕那边的她点点头,又伸手摸了摸江折雪熟睡的侧脸。

  八岁的江折雪会梦见什么呢?

  她那么小,不知道寺庙是什么,无法为宣郁和郑晚西感到悲伤,还没有认识熟悉又陌生的乔合沁。

  她应该是快乐的,没有忧愁无忧无虑的。

  宣郁想要触碰她的眉眼,却又害怕让这个微小的梦境破碎。

  视频通话里依然可以听见乔合沁那边的声音,从遥远的日本传来。

  微弱的风声,蝉鸣声,树叶花枝摇曳声,还有一片风铃叮当的声响。

  这片清脆的铃声从很多年传来,从江允知的照片里,从信里的小樽,从深深的庭院。

  江折雪在梦里无知无觉。

  她静静沉睡着,风铃像是成簇的花朵落入记忆的河流,它们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带来一串星星般闪烁的铃音,却从未惊醒过她梦中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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