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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堵不如疏


段明月用手蒙住脸,滚烫的泪水流满脸庞。

  她从来不知自己这么爱哭,悲伤的闸门一旦打开,所有痛苦像是找到宣泄的出口,一股脑地喷涌而出。

  她自认在宫里已修得心如止水,谁知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她甚至顾不得雁长空还在这儿,任由自己的眼泪肆意流淌。

  曾经,她也是个爱美的姑娘,便是偶尔流泪也有节制,毕竟哭肿的眼睛会很难看,涕泪横流的样子更是吓人。

  可如今她只是啜泣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又一阵控制不住的呜咽。

  巨大的悲伤如同一只蚌壳包裹住她,那些积压在心底的难过争先恐后挤了出来,将她整个淹没其中。

  她像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任由风浪裹挟自己,在漩涡里打转。

  恍惚中,身旁的人站起来,略停了停,转身走出这间屋子。

  锦绣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篮子菜。

  她踏进厨房,一眼看到灶前站着一人。

  她猛地一惊:“雁公子?”

  雁长空朝她点点头:“我烧了锅水,劳烦你替我盯着灶火。”

  锦绣下意识答应:“好。”

  说完又不解:“您烧水做什么?”

  若是泡茶,书房和院子里都有茶炉,犯不着来厨房,她们只有洗漱才会用锅子烧水。

  雁长空不答,只道:“我去外面院子,一会儿水开了你叫我。”

  “雁公子,”锦绣叫住他,“我家小姐呢?”

  “她在书房,”雁长空道,“你让她独自待会儿,别去扰她。”

  他语气温和,神色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冷意。

  锦绣见了,饶是知晓他的品性,仍不免有些担心:“雁公子,我家小姐还病着,她没事吧?”

  雁长空听她关心段明月,眸色稍缓:“没事。”

  他看了眼锦绣买回的菜,又道:“你家小姐不能用补药,但也不能吃得太素净,你弄些肉沫,给她煮碗粥来。”

  天色一点一点暗淡下去,雁长空从厨房回到院子,看着黑漆漆的书房,没有进屋。

  他站在门外,听着房中轻轻的啜泣声,目光比夜色更沉。

  大夫说,段明月多年以来郁结于心,面上看着虽与常人无异,内里早已千疮百孔,若再这么放任下去,哪怕体内无毒,她的寿命也不会太长久。

  “她的精气神全靠一根心脉撑着,”大夫对雁长空道,“这样的人总比旁人坚强,但越是如此,损耗的精血就越多,一旦心脉垮掉,怕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无力回天。”

  “如何医治?”雁长空问。

  “当务之急,是先化解她心里的郁气,”大夫道,“我虽解不了她体内之毒,但她心里那口郁气若是能解,我就有办法保住她的心脉,延缓毒发。”

  “我试试。”雁长空道。

  于是便有了今晚这一遭。

  雁长空一直不忍揭开段明月的伤疤,她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他就顺着她的心思假装不知,但这样的相处对两人都是煎熬。

  他理解段明月想放下过去的心情,所以他没有阻止她离开。

  他有好几次偷偷前往安济坊,站在学堂窗外看她授课。

  他在段明月脸上依稀找到往日的笑影,他庆幸自己的决定,只要她过得自在,他不会去打扰她的宁静。

  她住在梁州城里,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知道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她喜欢安静,他便寻了这处清净的宅子,托人转卖给她。

  她身子不好,他就重金聘请名医,在安济坊旁边开了医馆。

  她喜欢书,他便找来京城没有的古籍放在她常去的书肆。

  他甚至还在这条巷子里另买了一间宅子,派人住进去保护这对主仆的安全。

  他以为,他已安排得很周到。

  然而段明月却晕倒了。

  听说她晕倒之前还在笑盈盈地与学生讲解功课,她总是这样,每日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欢喜。

  但谁又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她硬撑的结果。

  她是个坚强的姑娘,但过刚易折,她用一种残忍的方式将内心的阴暗与痛苦封禁起来,可伤口不是不看就不存在。

  她封得越严实,内里就烂得越快。

  大夫说,堵不如疏,只有让她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才能结束她的自我折磨。

  昨晚,雁长空一宿没睡,将接下来几日的军务处理完毕,急急赶回城中。

  他回来的时候,见她与安济坊的孩子们在一起,便一直守在巷子里。

  他听着院中传出的欢声笑语,心里却揪着疼。

  他希望有朝一日,段明月能发自内心地欢喜,而不是带着伤痛苟延残喘。

  他不知如何疏导她内心的痛苦,但他知道她在乎他,所以便以青州叛军打开话题。

  他对她说的那些都是实话,连同他的私心,他对自己的厌恶。

  他将自己丑陋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只求能让她心疼。

  只要她还愿疼他,他就能趁虚而入。

  他不想让她哭,却不能不让她哭。

  大夫说,眼泪也是一味药,可以伤人,也能救人。

  雁长空站在门外,听着门内传出的哭声,攥紧拳头,闭了闭眼。

  他掀起袍摆,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他背抵门框,屈起腿,仰头看着天边半轮弯月。

  月光白净,孤零零挂在天上。

  雁长空眼里映着清冷的光,像漂在水面的一层浮冰,泛着浅浅波纹。

  ……

  段明月在屋内难过了许久。

  既为自己,也为雁长空。

  到后来,她已不知是何种心绪,眼泪似已流干,她侧首枕在臂上,目光茫然地望着屋角。

  天早已黑了,屋里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

  屋外传来细语声,不知谁在说话。

  段明月闭上眼睛,从那说话声中分辨出熟悉的嗓音,心里忽然一阵安定。

  她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懒懒趴在桌旁,整个人轻飘飘的,一动也不想动。

  然而房门轻轻一响,从外面开了。

  “我打了盆水,”雁长空的声音响起,“你洗把脸再去吃饭。”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到桌前,将水盆放到桌上。

  段明月见他摸索着似要去寻蜡烛,蓦然想起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又丑又狼狈。

  她伸手挡住他:“先别点灯。”

  却听“哐当”一声,桌上的铜盆被她碰掉在地。

  温热的水流溅开,泼得到处都是。

  段明月呆了下,急忙起身:“你没事吧?”

  “没事。”雁长空沉声应道。

  段明月的鞋子与裙摆早已湿透,雁长空就在一旁,想必也溅了一身水。

  段明月低头,不安道:“抱歉。”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蓦地一痛,雁长空将她拉过去,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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