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冥冥之中
这个季节的雍和宫花团锦簇,正是最美的时候。谢倏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枝头雀跃的鸟儿,悠闲地嘬着冰棍,骆君稀从身后搂住她,把一个小盒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
“给你求的,用你的话来说,这里的手串很灵哦。” 他从盒子里取出手串来,色泽温润的石头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他把手串套到她左腕上,又顺手摘下那根凌望岳送的链子,放进盒子里,说:“这款太俗气,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再给你买一条。”
“可以直接折现吗?”
“不行,别想着套现走人。”
谢倏如愿吃到了故宫边上的烤鸭,只不过这次短暂的京城之旅也接近了尾声。一不小心又吃了十二分饱,回申海的飞机上,靠着骆君稀睡了一路。
把谢倏送回家,骆君稀决定还是去分局加一会儿班。席曼妹妹的事似乎让隐藏在迷雾中的真相又现出了一点轮廓。但问题仍然出在证据链上——至今没有找到任何指向席曼犯罪的证据,仅凭几条网站访问记录,还远不足以将她和案件建立直接的联系。李超和崔叙去查了启美医院的麻醉剂取用记录,存放和管理都相当规范,看不出什么破绽。
法医室的灯还开着,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孙雨薇的声音。
“骆队不是去京城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看上去很疲倦,头发凌乱缺乏光泽,完全没了平时的精致范儿。
“薇薇姐还不回家?”
“家里又没人……” 她苦笑一声,说,“哦,对啊,人不
在这儿么。”
骆君稀沉默地找了张椅子坐下,许久才又说:“尸检没有发现什么凶手的痕迹吗?”
孙雨薇摇摇头:“指纹、皮屑、头发,一概没有,现场很干净,凶手相当仔细。”
“缝针和缝线呢,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针应该是外科缝合针,凶手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才会在打结时出现疏漏,但线就是普通的纱线。”
“都很容易获取。” 骆君稀说。
“骆队你去忙吧,我想再陪他一会儿。” 孙雨薇的声音有些虚浮。
“薇薇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还是要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了。”
临近晚上十点的时候,孙雨薇气喘吁吁地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骆队,你……你来看一下。”
“怎么了?” 骆君稀有些诧异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孙雨薇却又快步走了出去,他连忙跟上。
解剖台上,耿向明安静地躺着,他身上的黑色纱线已经被拆了下来,和上一次相比,没有了瘆人的诡异,却充满了无声的悲壮。
“你看这里。” 孙雨薇指着他脖子处的针眼,依稀可见缕缕透明的凝胶状物质。
“上次看还没有,应该是经过低温冷冻,凝结起来的。” 孙雨薇又从一旁拿出一截纱线,“我刚才把纱线也冻了一个小时,你看,这上面也有。”
“这是什么东西?”
“感觉像是身体乳、乳霜之类的东西,但问题是,我老公他从来不用这种东西。”
“之前两具尸体上有么?”
“我刚才特别看了,没有。”
“好,明天就让痕迹科化验成分,这很有可能是凶手不经意间留下的。”
从粤州回来又跑了趟京城,再加上和骆君稀在一起,前一天晚上又是喜闻乐见的睡眠不足,谢倏回申海的这一觉,足足睡满了16个小时。
她醒来的时候,感觉灵魂仿佛漂浮在半空,半天才回到身体里。她缓缓坐起来,从书桌上摸过笔记本电脑,打开本来昨天睡前想看的那封新邮件。
原来是文教授替她查到了当年投资Ellen Murphy那个量子存储的诈骗项目背后的投资方,是一家叫Emerald Biotech的制药公司。
她一手托着电脑,一手撑着下床,去楼下煮咖啡。坐在岛台边,一边往咖啡里加着糖,一边点开谷歌搜索出来的Emerald Biotech的公司官网。当她点开公司介绍的页面时,转着搅拌勺的手骤然僵住了——
Emerald Biotech was established in San Francisco in 2016 by Dr. Ethan Cheng, who currently serves as our CEO……
(翡柔生物科技于2016年由创始人兼CEO Ethan Cheng博士创立……)
旧金山的Dr. Ethan Cheng,这个世界上,有且仅有一个。
她早该想到的,能够暂时让物质暂时丧失其物理和化学特性,与其说是量子存储,不如说是量子掩蔽,这种技术对那个人来说,必然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哪怕明知道很可能被骗,也要砸进去真金白银试一试。当然,包括Murhpy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他们自认为无伤大雅的学术花招,会成为他们的索命符。
她飞快关掉了所有窗口,合上电脑,飞快喝掉了杯子里的咖啡,换了身衣服,骑上车往玄塔分局去了。
她本意是来看孙雨薇的,但到了法医室门口,却看见骆君稀和岳子书已经在里面,三个人神情严肃,正讨论着什么。
孙雨薇对着门,率先看见了她,朝她轻轻招手,骆君稀和岳子书也回过头来,六只眼睛齐刷刷看着她。
“你们……好呀……”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讨论案情呢?”
“你是来找我的?” 孙雨薇问道。
“嗯,来看看你嘛,不过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活着的人,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她努力牵动嘴角的肌肉,做出一个近似于微笑的表情,“你进来坐吧,案子有新的发现。”
岳子书回到刚才的姿势,对着孙雨薇和骆君稀说:“总之,这是一种成分不算太常见的凝胶产品,具有保湿、修复的功能,但目前我还没想到具体是哪个品牌的什么东西。”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骆君稀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转向坐在一边的谢倏,问,“你有空吗?跟我去一个地方。”
“哦……” 谢倏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麻布袋,塞到孙雨薇手里,“薇薇姐,这是我从雍和宫给你求的护身符,虽然姐夫不在了,但它可以替他守护你的。”
孙雨薇眼中现出泪光,伸出双臂拥抱了她一下。
“我先走了。” 岳子书对这样的场面似乎有些过敏,火速退了出去。
“谢谢你。” 她松开她时,小声凑到她耳边说,“叫骆队下回别那么狂野,你看看你那脖子。”
“啊?……” 谢倏挠着头,一脸的无辜。
这话骆君稀显然也听到了,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羞得通红,假装没事发生踱步到门口去了。
谢倏从孙雨薇递过来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脖子上的两块红印子,她仔细欣赏了一下,觉得还挺好看。
骆君稀带着谢倏来到了启美医院,前台刚好还是上次那位小姐姐,她也认出了骆君稀,怯生生地问:“警官,您有什么事吗?”
谢倏笑盈盈地说:“你们家有没有什么美容的产品呀,乳液啊、乳霜什么的?你们家自己的产品。”
女孩犹豫片刻,答道:“我们的产品还挺多的,不知道您问的是哪一款啊?”
“哦,就是我朋友之前用过的,是透明的……凝胶质地的,保湿修护挺不错的。”
“您说的是咱们家的疤痕修复霜吧,确实是我们的明星产品,很多客户术后都在用的。”
“这个是你们独家研发的吗?别的地方有没有?”
“这是我们的专利产品哦,别的地方买不到的。”
谢倏笑得更灿烂了:“怎么卖呀,我想要。”
女孩困惑地看了骆君稀一眼,问:“警官,你们不是来查案子的吗?”
“哦,不是的啦,他是我男朋友,今天休息,陪我来的。” 谢倏搂住骆君稀的胳膊,靠到他身上。
“啊?这样啊……” 女孩尴尬一笑,从身后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四方盒子,递给她说,“这个我们一般是不对外售卖的,但您这么想要,就给您拿一瓶了,698,您怎么支付?”
谢倏看了骆君稀一眼,他识趣地掏出手机来,付了钱。
不出所料,这瓶疤痕修复霜和耿向明尸体上提取到的颗粒物成分一致——在常温下隐形的凝胶附着在纱线的表面,才没有被凶手注意到,尸体通过低温冷冻,凝胶中的油脂成分凝结,证据便现了形。
这些天孙雨薇一直都不敢再去看那一具尸体,直到那个夜晚,决堤的思念鬼使神差地让她再次打开了存放他的冰柜,或许冥冥之中,耿教授仍在某个地方守护着他深爱的妻子。
两天之后,警方正式批捕了席曼。她坐在审讯室里,依旧表现得很平静。
“席曼,5月1日,15日和29日晚间,人在哪里?” 骆君稀问。
“警察同志,这个问题你们上次问过我了,我在家休息。”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一名死者身上,发现了你们医院独家研发的疤痕修复霜,你怎么解释?”
“这我不清楚啊,我们医院几百号人,从院长到前台谁都能接触到这种修复霜,你们凭什么只怀疑我呢?”
“因为我们已经问过你的助理,案发前一天,她曾经不小心把一瓶修复霜打翻在你的帆布包里,她没敢跟你说,自己把里面的东西都擦了一遍,而她描述的物品里,就有一团黑色的缝衣服的纱线。”
她看起来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姿态。
“看来她真的很怕我啊,这点事都不敢跟我说,不过,她这个孩子糊里糊涂的,她的一面之词也说明不了什么吧。”
“对,一面之词确实效力有限,但巧就巧在,她一直有用小号在微博上发日常的习惯,那天她刚好拍下了把凝胶打翻到你包里的照片,还发了一条微博。”
骆君稀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上面显示的图片里清清楚楚拍出了一团黑色纱线突兀地放在纸巾、水杯等杂物之中,所配的文字写着:
又是被自己蠢哭的一天,被老板知道又要挨骂,怎么办,在线等……
“这团纱线,席医生,目前在什么地方呢?”
席曼笑了,笑容里有一种残酷的冰冷。
“在你们手里咯。”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席媛么?”
她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惊讶:“席媛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你来说说看吧,你的妹妹到底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她冷笑道,“她遇到了一个垃圾一样的男人,这个男人要了她的命。”
“你说的这个男人是她同系的男生韩子惟吗?”
“没错,就是他。” 她的语气从轻柔转为咬牙切齿的狠戾,“你们听过‘煤气灯效应’吗?这就是他对我妹妹所做的,摧毁她的自尊,操控她的情绪。媛媛曾经是那么开朗的孩子,被他变成了自卑又自轻自贱的傀儡,他就是个魔鬼,男人,你们男人都是魔鬼!”
她怒视着骆君稀,仿佛他也是她仇恨的目标。
“你妹妹死于整形手术的医疗事故,而她之所以会选择一家不太正规的私立诊所,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愿意替她做手术么?”
“不是的!” 席曼忽然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你胡说!她长得很漂亮,根本不需要整容!都是因为那个男人,他说我妹妹长得不如外面那些女人完美,她才会想要整容的!他才是罪魁祸首!还有……还有我杀掉的这些男人!他们都是一样邪恶的,该死!该死!……”
骆君稀看着她,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替天行道?替其他人惩罚了作恶的渣男?那你有没有想过,群里的‘爆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你知不知道,你的第三位受害者,震旦大学的耿向明教授,他根本没有侵犯过那名爆料的女研究生,那条群里的爆料,完全是那个女生杜撰的,是对耿教授没有同意收她做博士生的打击报复。”
席曼抬起头,她的眼中露出惊愕的神色。
“而被你残忍杀害的这位耿教授,他是一名优秀的科研人员,也是一位专一体贴的好丈夫,而他深爱的妻子,因为你,永远失去了原本可以和她白头偕老、恩爱一生的另一半。”
骆君稀的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他紧握双拳,充血的双眼微微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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