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头顶上是价值九万亿人次回忆的蔚蓝月亮，互城缓缓走入“重生殿堂”。

  他已经150岁了，几乎快要达到人类的极限，他快要死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这只是他的第一条命。生活在乌托邦里的人有两条命，这是全宇宙高等文明都知道的事。

  他在一百三十年前就封住了与那时的他身体所有粒子对应的量子纠缠体，直等到快要死去的时候重启他的20岁。

  “重生殿堂”与城市里的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没有高能粒子静电场，无法驾驶任何弦之上载具进入；这里没有神秘学那帮子神棍每天念叨的“万用物质”，这里排斥一切高科技和神秘学力量，这里是乌托邦的中心，灵魂研究所。

  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身份卡上记录着他的实际年龄，他需要走过与他年龄相当的台阶才能看到殿堂大门，现在他眼前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

  虽然是150岁的高龄，但是他的身体能力其实没有退化，只是基因里隐藏着造物主的赦令，让他无可挽回的衰弱下去。

  他也想过基因改造，但是那些怪物根本不能算是人，即使他们外表和人类一模一样。

  他也想过机械换身，但是虚假的电信号无法完美模拟生命。

  至于意识上传的那些可怜人，每天都有好多自我删除的程序崩溃者。

  只有殿堂里量子纠缠封印的第二身，才更偏向于完美的活着。

  他一步一步走着，纯白的台阶开始很高，走着走着就慢慢变矮。就像人活得时间越久，每一年就感觉过得更快。

  最后一节台阶是个小坡，他毫不费力的跨越，于是白雾像帷幕一样散开，一个“巾”字型建筑映入眼帘。

  建筑前有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熵增并不可怕”、“神秘学新发现，熵增或许可以这样逆转”、“观测外宇宙量子通讯全覆盖，快来与小编一起看个究竟”

  互城看着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宣传部，眼里充满无奈。数学已经推进到完全看不懂的各个进制之间的混合计算，物理却已经走到了尽头，宇宙已经很老了，在有限的、可观测到的时间里，周围的一切会迅速黯淡下去，周围数个星系都存在蓝超巨星与红巨星，超新星爆发已经观测到数次了，那是不甘心恒星坍塌的高级文明的手笔，他们消耗了巨大的代价将其重新点燃，但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熵增不可逆。

  他走到挂号区，一束绿光扫描了他，随即面前的墙壁虚化，他慢步走了进去。

  “No.33sw809cs2001zj,互城，您好，作为乌托邦的杰出贡献者，您可以免费进行第二身激活服务，请问您真的考虑好了吗？”

  互城点点头，“确认。”

  生命最基础的欲望就是活着

  “因为对于您的生命非常重要，即使理论有100%的成功率，但我们还要第二次确认，您真的考虑好了吗？”

  互城第二次点点头，“确认。”

  为了活着，它们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最后一次确认，您一旦同意就会使用掉您有且只有一次的机会，无法逆转接下来的操作，您真的考虑好了吗？”

  互城第三次点头，“确认。”

  宇宙有没有想过活下去？

  “确认成功，请按照引导前进，您的第二身开始解封，警告，解封已开始，无法取消操作。”

  互城晃了晃脑袋，刚刚看到的广告标语在他脑中浮现，不知为何他也开始思考宇宙的事情。

  可是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几乎所有人都不在乎，真要在乎宇宙会不会熵寂，应该是永恒的生命体才会烦恼吧？

  可是没有生命能够永生，生命也在宇宙的概念之内。

  互城跟随引导来到一张床上，他脱光了衣服躺上去，琥珀色的盖子把他笼罩。他最后看见的，是漆黑的星空，没有一丝光亮。

  “这是您第一身的最后时刻了，您可以选择一首歌，播放完毕后您的第二身将启用。”系统需要一段时间预热，即使是科技巅峰的文明也要郑重对待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因为复活一个人的代价甚至比复活一颗恒星还要高昂。

  互城早就想好了他要听的歌曲，那是一首很遥远的歌，作者已经不可考了，但那旋律中蕴含的情感能够穿透时间，穿透灵魂，那是他最爱的一首歌。

  《Canon》（卡农）轻柔地第一声响起，在他感知不到的遥远地方，一团星河开始闪烁，中央的黑洞突然闪光。

  曲调继续进行。渐渐地，第二个声部出现了，它追随着前一个音，像是恋人间的嬉戏，互城闭着眼睛，嘴角泛出微笑。

  玫蓝色的光在宇宙中闪耀，能量通过无数高斯弦缆传递，第二个单位被点亮，那是橘红色的超巨星，像一只橄榄球。

  音调渐渐升高，《Canon》最广为人知的旋律开始了，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逐着另一个声部，不同高度的声部会按照一定间隔进入，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无垠的星空中，星星突然都闪亮起来，整个宇宙像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在真空中，极绝的能量洪流呼啸着，像巨龙一样不停地点亮新的行星。

  “有人要重生了。”观星者喃喃自语。

  “那是为宇宙做出重大贡献人的后代才能开启的仪式。”教师指着不停点亮的星星，对学生们说。

  “好美啊！像画一样！”孩子们拍手欢呼。

  音乐进入了最后一个小节，那个追逐的声部终于如愿以偿，它和前一个声部融为了一体，再不分离，共同演奏出最后一个和弦。

  那是Do，也是追随者的第一个音，是所有音调的锚，一切乐章的中心。

  那片星河不住的闪烁，仿佛宇宙眨了眨眼，也看向互城。

  互城感受到澎湃的生命力，他的每一缕意识都在欢呼。

  星空在闪耀，那是这个宇宙终极美丽的场景，可是互城没有看，他盯着面前的另一个自己，它没有任何动静，安静的让人心慌。

  他的第一身被收拢在黑色盒子里，慢慢飞向天空，据说古人称呼这盒子为棺材。

  以互城为分界线，上方是缓慢黯淡的星空，它重新回到了死寂的黑暗；

  下方是纯白色的建筑，泛着光似乎圣洁无比。

  互城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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