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因为区乐珺受伤,行程不得不终止,即便她一再强调自己可以再继续,但甘棠总觉得从她脸上看到的是倔犟的逞强,便直接拍板,打道回府。
欧斐文派人送她们回去,区乐珺自然乐得和甘棠一起坐后排,方便她借伤撒娇。
她把脑袋枕在甘棠的腿上,把受了伤的那只眼睛朝着甘棠,高个子蜷成小小的一团,像只膝上温顺的小猫,用带着鼻音黏糊糊的声音喊疼。
甘棠心想区乐珺是失独夫妻的老来子,想必打小就生活在千万宠爱之中,平日里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像今天这样挂彩,只怕在区乐珺二十四年的人生中都算得上罕见的,她也能理解区乐珺今天一反常态的黏人。
人嘛,一旦生病受伤,旁边有个关心的人在,就尤为矫情,一点皮肉伤都得做出伤筋动骨的效果,更别说区乐珺这一回是伤在了她漂亮的脸上,未来几天都有碍观瞻,便是端出一副撕心裂肺的模样来,也能理解。
“先把你送回家去。”甘棠说罢对着送人的司机吩咐道:“去区小姐家。”
“别,先送姐姐回去吧。”区乐珺连忙喊住了司机,对甘棠说道:“等把姐姐完全送到家了,我再回去。”
甘棠见她偏过头看自己,整个人显得尤其乖巧,心里就像见到了只小奶狗软呼呼的。
甘棠摸了摸区乐珺的头发,说道:“今天你最大,先送你。”
区乐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问道:“真的?”
甘棠嗯声点头,区乐珺便吩咐司机把她送回她父母那儿。
甘棠闻言一愣,区乐珺的父母住在首都卫星城文都和博物市交界的郊野,从首都出发大约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原以为区乐珺要回的是首都的房子。
预计二十来分钟的行程硬生生因为区乐珺的一句话变成了一个多小时,司机把挡板竖起来后,车内的时间因为寂静而变得漫长。
区乐珺似乎睡着了,闭着眼睛呼吸绵长,甘棠为了不吵醒她,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好不容易挨到目的地,甘棠这才把区乐珺叫醒。
区乐珺缓缓睁开眼睛,又长又密的卷翘睫毛像幕布般拉开,焦糖色的眼睛转了转,渐渐有了生机。
“到了吗?”区乐珺坐起身,往车外看,果然是自己家,大门外站着守卫。
“我到家了,接下来,送姐姐回家。”区乐珺微微一笑,拉下了挡板对司机吩咐道:“送我们去秘密花园。”
我们?甘棠忙问道:“你不回家吗?”
区乐珺一副理所当然的天真道:“你已经送我回家啦,现在改换我送你回家了。”
甘棠一时语噎,这种送来还去的桥段就好像白蛇传里的借伞还伞,平白多出一段拉扯,只不过她们之间这种送来送去比白蛇传里麻烦多了。
区乐珺让司机开车后,又很自然地重新枕回甘棠的腿上,这一回她是仰着面的,刚好能和甘棠对望。
“姐姐,你真好看。”区乐珺认真地说道,“眼睛特别好看。”
甘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在说反话吧?”
“姐姐怎么会这么想我?”区乐珺鼓起了两腮,气呼呼道:“我是真的觉得姐姐的眼睛特别好看。”
甘棠仍旧不信,说道:“你自己不照镜子的吗?明明你自己的眼睛就顶级美目。”
“我知道,我的眼睛是天生的好看。”区乐珺毫不谦虚地承认着,惹得甘棠白了她一眼,她呲着牙笑着,随即伸出手隔空抚摸着甘棠的眼睛,“但是姐姐,你的眼睛里有澄清和浪漫,像没有被污染过的天空,和你本人一样,是纯粹而浪漫的,这很迷人。”
被这般直白的夸奖,甘棠脸不由烧了起来,她一边以手作扇给自己扇风,一边慌乱地说道:“小珺,你真的很会夸人,我都不好意思了。”
区乐珺把手收了回来,双手交叠着放在肚子上,似乎是在呢喃又似乎是在感慨,她淡淡道:“浪漫自由的吉普赛女郎怎可高墙深院锁清秋呢。”
甘棠动作一停,目光一转,恰撞进区乐珺幽深无波的眼睛里,那片星海此刻已经坍缩成了可怕的黑洞,把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那种能吞噬一切的感觉让她避无可避,甘棠的心猛得狂跳,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区乐珺的名字。
区乐珺握住了她的手,小声安抚道:“姐姐,我在。”
这句“我在”将甘棠拉回到现实中,甘棠收敛了慌乱的情绪,半晌才问道:“你觉得吉普赛女郎应该永远为自由流浪?还是你觉得被困住四方院的方寸之间很可悲?”
“这两种都是伟大的追求。”区乐珺握住甘棠的那只手,拇指细细地摩挲着甘棠的手背,说道:“前者是个人意义的追求,后者是服从基因延续的法则,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在个人的选择,当然,这种选择也有一定天赋上的偏好。”
区乐珺问甘棠:“姐姐,你觉得一个家族能够跨过时间的长河,历经一轮一轮交替迭代,最后依旧屹立不倒,这里面最重要的是什么?”
甘棠想了想,不确定道:“因为这个家族够强大,拥有很多人才?”
“是也非也。”区乐珺笑道:“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是这个家族的夫人们,这些主夫主母们才是能不能守着家族基业的核心,她们管理着家中内务,让主外的妻子和丈夫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同时她们还需要生育孩子,养育孩子,教育孩子,这些孩子是基业传承下去的希望,如果这些主夫主母本身不是极其优秀的人,很难培养出传承家族的后代。”
甘棠皱了皱眉,说道:“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人,却只能做红花下的绿叶,护花的春泥,藏在荣光的阴影下,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那不可悲吗?”
区乐珺扬了扬眉毛,淡淡道:“从基因传递的自然法则里,每个人的生死都是可悲的,因为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基因繁衍的载体,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家族的传承也和基因的繁衍一样,每个人都不过是家族传下去的载体。夫人们的牺牲符合了先利他而后利己,通过牺牲个人以换取家族的繁荣,而补偿便是繁荣昌盛的家族给予她们的权力、金钱以及三代人的敬重。”
“这听起来...”甘棠顿了顿,说道:“真封建。”
区乐珺哈哈大笑了起来,直道:“对吧,封建礼教就是这么无时无刻压迫着大家族关键位的夫人们,逼迫她们牺牲和奉献来获取全族的未来。不管时代如何进步,人类思想如何解放,往权力金字塔顶端挤的这群人依旧遵循着古老的生存法则,家族可以不断更迭,但这项通往成功的铁律永远不会改变,特别无聊。”
甘棠问道:“你不是也是大贵族中的一份子吗?怎么这么编排自己人?”
“没办法,我又不是家族里的关键位,我只是一个富贵闲人,不用和他们一样墨守成规。”区乐珺调侃自嘲道:“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是这样的。”
甘棠被她做鬼脸的表情逗乐,心情轻松不少,也跟着吐槽起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是这一套,强调omega、女性的弱势,所以就能理直气壮地强迫她们牺牲。”
“对吧,现在又不是原始时代,生存得到保障后,人就该追求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追求自我价值和自我探索。”区乐珺如实道。
表面上区乐珺和甘棠是同仇敌忾,实则她二人话中之深意却截然不同。
在区乐珺看来,宣扬跨越阶层这样人心浮动的理论只会给人带来无尽的痛苦,很多时候阶级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只有极少数的人能拥有超凡的智慧、十年如一日勤奋的努力、持续把事做好做成。这样的人最后才有机会得到命运的眷顾,苦行僧一般一步一步向上爬,最后鲤鱼跃龙门。
而绝大多数人并不同时具备这三项能力,却被浮躁的言论鼓动得热血澎湃,一边急切得像只无头苍蝇乱飞乱撞,一边又唯恐自己被落下惶惶不得终日,这种情绪不断被有心人利用,最后脑袋也空了,钱袋也漏了,筋疲力尽一通下来越努力越不幸,最后只落了个幡然痛悟。
既然无法像大贵族那样活着,便不如找一条能让自己持续做成事的道路,用上十年如一日的勤奋努力,即便没有超凡的智慧,但这些功夫最后一定会化成物质与精神的回报。
区乐珺眼睛一转,笑眯眯道:“就像姐姐一样,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业,不断精进不断挑战,不依靠成为谁的伴侣而争取自己的荣耀,这才是新时代的人类该有的思想觉悟。”
区乐珺的高帽子给甘棠戴得飘飘然的,甘棠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时代革命者的情愫,就好像她是这条通往平权解放道路,为受压迫一方争取利益的斗士,时刻有殉道的勇气。
“我一定会成为传世的着名歌手,亲自把我自己的名字写进史册里。”甘棠心潮澎湃地握着拳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宣誓着。
区乐珺很配合的充当气氛组,一边给甘棠鼓掌一边给她喝彩:“姐姐,好样的,我爱你。”
区乐珺的爱意只能用玩笑的方式宣之于口,但她爱的真心实意却没有掺杂半分的玩笑,她总是借着一切可能的机会告诉甘棠,她的喜欢,她的爱意,以便甘棠回头看的时候能发现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小心思。
两人一路上聊了很多,甘棠头一次这么深入地了解了区乐珺,了解了她的思想,区乐珺是她从没见过的类型,全新的认识让她觉得很有趣,回程的路上因为这次新奇的体验变得愉快起来,来时的煎熬统统化作不见,聊着聊着她们就到了秘密花园。
甘棠意犹未尽地同区乐珺告别,区乐珺则安慰她:“姐姐,我又不会跑,你什么时候想找我聊天我都会在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们以后还会有大把的时间的。”
甘棠嘲笑她道:“你真的很喜欢乱用耶,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说得是爱情,你果然符合理工人不善文学的刻板印象。”
区乐珺没有说话,而是一手支在摇下的车窗上,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凝视着她,眼睛里是像蜜糖般浓稠粘腻的情愫。
甘棠看得有些呆,直觉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生根发芽,脑中灵光一闪,还未来得及抓住,区乐珺先快她一步打断了她的思绪。
“姐姐,人总得有个短处,语文就是我的弱项嘛。”区乐珺换了一副邻家小妹妹的娇憨姿态,撒娇道:“既然姐姐语文这么好,那以后你教我好不好?”
甘棠听着区乐珺夹成娃娃音的撒娇,抖了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笑骂道:“你好好说话。”
区乐珺依旧我行我素,把声音夹得又尖又细道:“不要嘛,不要嘛,人家就要这么说话,除非你答应人家。”
甘棠冲她做了个鬼脸,才不理会她的胡搅蛮缠,转身往别墅里跑。
区乐珺又恢复了原有的平和姿态,眸光柔柔地目送着甘棠的背影,见甘棠在大门停了下来,转过头和她挥手,她便也挥了挥手同甘棠告别,甘棠这才消失在了别墅的大门里。
区乐珺上下打量了整栋别墅,最后对司机吩咐道:“送我回首都大学。”
另一边,甘棠跑进大门后,穿过花园的时候总觉得别墅里的气氛和往常不一样了,等她进屋后,这才明白哪里不一样了。
别墅里多了很多陌生人,还有那位许久不见的欧钦若小妹妹。
欧以屾似乎在谈事情,叫了一帮人到家里来,而欧钦若似乎是被他带在身边开眼界的,顺从地站在他的身后。
甘棠站在大门口,忽然想起了区乐珺方才叙述的那个场景,前厅坐满了父亲的客人,后厅坐满了母亲的客人,车马盈门,整栋屋子总是乌泱泱的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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