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区乐珺很早就知道,甘棠有过一个孩子。
在她对甘棠一见钟情后,少年人的热情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将所有淡然付之一炬,她迫切想要知道关于甘棠的一切。
精巧的骗局可以骗过一时兴起的调查,但却架不住刨根问底地深究。
甘威编织的假象最终还是在区乐珺的坚持下现出了原形,甘棠在疗养院的过去也随之浮出水面。
因为生产后大出血导致的休克,身体的保命机制率先放弃了对生殖部分的供能,从而导致了腺体的坏死。
十七岁的区乐珺刚刚陷入人生第一次的怦然心动中,心上人和别人生过孩子的事实让她颇受打击。
为她提供人手的区世懿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他看着不死心又不甘心的女儿,索性做主答应了甘威的请求,先让两个孩子都再长一长。
人生的路总是漫长的,一时心动不算什么,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也只是荷尔蒙短暂的作祟,时过境迁便都变了模样。
毕竟,人心如云,变来化去。
甘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陷入门第太高的大家族里,区世懿何尝希望自己的女儿找一个残缺的人。
两方家长达成了共识,甘棠和区乐珺就这么一个不知情,一个在犹豫下没有了联系。
等到区乐珺心理建设结束后,她仍坚持想要试一试,却也没了机会,甘威马不停蹄地给甘棠相了位年轻有为的破落户,断了区乐珺重拾起的念想。
区世懿乐见其成,甘威的识趣让他避免了父女二人生出嫌隙的可能,作为答谢,区世懿在甘威晋升上将一事上出了些力气。
区世懿曾以为这段少年时青涩懵懂的悸动不过是蜻蜓点水时的涟漪,风过便也无痕了。
没想到多年过去后,区乐珺还是又一次重蹈覆辙。
人随着年纪增长开始信命,区世懿也是如此,精心培养的长子死于非命,这让他对于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也看开了不少,既然区乐珺两次认定了甘棠,那他也该放手,让孩子们自己去经历人世间的造化。
是以,父亲的松口让区乐珺无所顾忌地走到了甘棠的面前。
“我知道你有过一个孩子。”区乐珺双眼一片澄清地看着甘棠,告诉她自己知道的事,“我也知道你腺体坏死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这个孩子,小部分是因为外部损伤。这些我在追求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甘棠听出了区乐珺的话避开了欧以屾,便问道:“那你知道我和欧以屾的这段过去吗?”
“原本不知道,但后来我大概能猜到。”区乐珺神色淡淡地解释道,“以屾哥为人一向慷慨大方,但他对你过于大方了,做了你的助理后,我总感觉到他似乎很想补偿你,至于后来你想要和他分手,他也难得拖泥带水,虽然里面还有一些我不太明白的地方,但串联起来,我想你对他有很特殊的意义。”
如果快40岁的欧以屾还会因为动情而频频反常,那他也没必要在顶层斗争中继续搏杀下去了。
区乐珺很明白,坐到欧以屾这个位置的人,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人能踏进他的世界里,占上一个位子。既然甘棠能占据一席之地,毫无意外她占了先机——旧时光中埋下的种子,经年累月长成了苍天大树。
“你...”甘棠顿了顿,踌躇了片刻,方才问道:“你不介意吗?”
区乐珺露出了一抹苦涩的微笑,看向甘棠的眼神里有些无奈,“姐姐,我介意与否在你。”
“我?”甘棠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摇着头道:“我不明白。”
区乐珺侧过头看着地板,缓缓说道:“人生如果不看高度,就看长度,显然我已经错过了成为姐姐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那我想要的是和姐姐余生漫长的相伴,你的过去是你的一部分,我自然照单全收。”
说罢,区乐珺顿了顿,垂着眼,眼皮遮住了大半的瞳仁,听不出悲喜:“我和现在的你在一起,想要参与塑造未来的你,我的眼睛始终是往前看的,但如果姐姐老是想往后看,我还是会介意。”
大贵族里二婚三婚甚至四婚的家庭多得不胜枚举,区乐珺除了遗憾两人不是初恋外,并不在意甘棠过去的情史,但她也看过很多因为孩子纠缠出的藕断丝连,她虽然不知道甘棠和欧以屾的孩子现在如何,但她对于这根血脉的连接总是惶惶不安,她会担心甘棠因为那个孩子无法真正同欧以屾告别,更害怕甘棠会因为那个孩子重新走向欧以屾。
孩子总是更容易绑住母体不是吗,脐带即使被剪断,却化成了无形的锁链,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始终坚不可摧的存在着。
区乐珺单膝跪在甘棠面前,执起她的手放在脸上,恳求道:“姐姐,你不需要往前,我会走向你,可是求你,别往后退。”
甘棠看着区乐珺带着悲伤的脸,心中像被针扎了一遍又一遍,她觉得自己万分对不起区乐珺。
她喜欢区乐珺,没有人会不喜欢美人,可是她总在想,她对区乐珺是爱情吗?
她和区乐珺在一起的时候有被美貌引诱的心猿意马,也有畅所欲言的自由自在,可这与她和欧以屾在一起时是不同的。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的另一种模式,但她很肯定,她想和区乐珺生活在一起,成为家人。
少时离家正是意气风发不觉有他,如今在首都待了快四年的光景,人在异乡,她也开始觉得寂寞了。
朋友们有自己的生活,也有各自的稳定关系,人随着年纪增长,没有利益粘合的友谊便会随着见面次数的递减而愈发稀薄。
甘罗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她能亲近却不能没礼貌地插进他与岑陈的二人世界。
欧以屾很好,和他在一起的两年里他很尊重她,待她也不错,可她们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两条直线似乎只有吃饭睡觉时才短暂的相交,她的圈子太小容不下他,而他的圈子又太高她也爬不上去,她们仿佛是以爱为锁链强行贴近的磁铁同极,之间总有些无法跨越的阻力。
甘棠并不常会伤春悲秋,写写歌,练练嗓,赶赶通告,四处走走停停,日子忙碌而充实,她不会经常想到这些。
只是这种逐渐于世形单影只的寂寞是寄生在她身上的,它蛰伏着等待出击的时机。可能是黄昏时分,也可能是夜深人静,它会瞅准甘棠恍神的片刻,像毒蛇一般先将她狠狠地缠绕起来,让她窒息,再一击毙命。
渐渐地,她想要有人陪着她,和她一起生活,能听她没营养的废话,分享她的心情,希望家里充满烟火气。
区乐珺的出现仿佛是上天聆听到她祈祷送来的礼物,两人相处的日子里,区乐珺严丝合缝地填上了她世界的缝隙,寂寞的毒蛇再也没能钻进来,缠上她。
她很喜欢现在的一切,只是现在她看着区乐珺,内心不禁疑惑,这样做是不是对区乐珺不公平?
“我...”甘棠张了张嘴,却迟迟没有下文,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甚至她有些恐惧,她沉溺的最优态会如蝉翼般被轻而易举地粉碎。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哑着声开口,“如果那不是爱情呢?”说完甘棠下意识紧张地抓住了区乐珺的衣摆,衣服的布料缠在她的手指间。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区乐珺还是听明白了,她垂眸看了看攥着她衣服的手,又抬眼认真地端详着甘棠的神情,半晌后,轻声问道:“姐姐,你在怕吗?”
她这话一问完,甘棠抓着她衣服的手握得更紧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区乐珺心想,不论这种爱究竟为何,她和甘棠如今都已经是着了相的凡人,注定要堕入八苦,纠缠不清。
她欺身前倾,微微抬起下巴,在甘棠的唇上落了一吻,眼泪从眼角滴落,像一个珍珠直直下坠,没有在她精致漂亮的脸上留下半分泪痕。
“我们在尘世里长出了根脚。”区乐珺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们现在都是最庸俗最普通的凡人了。”
甘棠眨了眨眼睛,看着区乐珺,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但又没有完全明白,像在做to be or not to be的意译,其中的意思可以很高深,也可以很浅显。
“小珺...”
甘棠的话停在了唇齿之间,区乐珺又一次吻上了她,唇齿交缠中将没说完的话无声地接了过来。
区乐珺抵着甘棠的额头,淡淡道:“我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像这样两个人一起走下去就好。”
甘棠鼻尖一酸,环住了区乐珺的脖子,哽咽地嗯了一声。
两人相依着在手术室外等了一个晚上,当外头的日头已然大盛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整整十二个小时的煎熬结束了,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
甘棠第一时间发现了灯熄灭了,站了起来,往门走去。
手术室的门打开后,医生们走了出来。
“医生...”甘棠在人群里看到了穿着无菌服的岑陈,先是一愣,旋即继续问道:“情况如何?”
为首的医生神情严肃道:“还没能脱离危险,接下去几天很关键。”
区乐珺见到岑陈在此也有些意外,探究地盯着岑陈看了许久。
岑陈面上毫无波澜,同众人颔首,兀自离开。
“岑陈为什么会在这里?”甘棠好奇道。
区乐珺目送着岑陈的背影,说道:“或许岑陈是以屾哥的私人医生吧。”
“私人医生?”甘棠立刻否决了区乐珺的想法,“岑陈在生物医学方面可是新手,再天才也不至于能快速从0到吧。”
区乐珺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说道:“可他父亲是岑牧呀。”
岑牧作为曾经的首席科学家,在生物领域的研究也是颇为建树,如今子承父业继续某些不为人知的项目也未可知。
不多时欧以屾被推了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像一个瓷娃娃,远远看着没有半点生气,可让人诧异的是,也无法从他身上看到濒死的脆弱,他就只是安静地像一个做工精美的蜡像。
甘棠跟了上去,同医护人员一起护送欧以屾进了重症监护室。
区乐珺则留了下来,拦下了后面出来的医生,询问手术情况。
“过程太凶险了,得亏岑先生带来的机器起了大作用。”一名医生仍是惊魂未定,说道:“原本是不能这么随意上不明器械的,但眼看着生命体征都消失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谢天谢地,最后有惊无险。”
区乐珺问道:“是什么样的机器?有什么作用?”
另一位医生摇了摇头,说道:“听说是艾斯技术的新项目,还没完全通过测试,岑先生也没具体说明用途,一个胶囊舱,人进去后通过电脑操作,十来分钟生命体征就慢慢出现了。”
新技术吗?还是艾斯技术的机器人已经成功研发出纳米级别的超微医用款了?区乐珺思索片刻,对医生们说道:“取出来的子弹呢?给我看看。”
医生们面露难色,其中一人站出来说道:“子弹被岑先生带走了,说是要做研究用。”
区乐珺双眼一眯,冷笑道,“物证你们也敢让他随便带走,你们这里真是散漫的可以。”
众人闻言俱是把头低下,噤若寒蝉,不敢看区乐珺一眼。
区乐珺扫视了这群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径直去找甘棠。
重症监护室外,甘棠站在玻璃窗前,眼巴巴地往病房里看,听到区乐珺过来的声音,转头问道:“他会没事吧?”
区乐珺走上前去,透过玻璃看向欧以屾的脸,平静道:“人各有命,不到时候死不了,到了时候活不了。”
她安抚地拍了拍甘棠的后背,说道:“晚上不是还有颁奖礼要参加吗?你一晚上没睡,先回去休息吧。”
甘棠摇了摇头,欧以屾还没脱离危险,她放心不下。
“这里有我看着呢。”区乐珺继续说道,“而且这里是重症监护病房,你待在这里也没用,我还有些医学底子,替你守在这里,还能帮上点忙。”
甘棠踌躇地在区乐珺和欧以屾之间来回看了看,理智上看区乐珺说的没错,只是从情感上说未免不近人情。
区乐珺见甘棠犹豫不决,又说道:“枪击案是压不住的,你作为当事人,今晚缺席重要活动,外头风声就起来了,最后会牵扯出以屾哥的。”
“他中枪的事不能被外面的人知道对吗?”甘棠问道。
“我想外面已经知道了。”区乐珺说道,“但外头应该还不知道他的伤情,你作为以屾哥的....近人,你在公众前的表现可以起到迷惑的作用。”
甘棠叹了口气,即便区乐珺安慰她这事与她无关,但她仍旧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帮欧以屾打好掩护,是她现在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
“那我回去准备了。”甘棠又看了看病床上的欧以屾,“这里就先交给你了,颁奖礼一结束我就回来。”
区乐珺应了下来,亲自送甘棠上去,又派了家里的执事保护她。
等把人送走后,区乐珺重新回到病房的玻璃窗前。
“什么时候可以进病房探视?”区乐珺问了身后的护士。
护士恭敬的回答道:“下午5点后有半个小时的家属探视时间。”
区乐珺点了点头,安静地看着房内躺着的人,她需要弄清楚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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