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神尊只爱他的剑【因与果】(13)
秦钰知道秦阳昇忙,能在早晚抽出点时间,指导他剑术上的错漏之处,就已是不易。
在没弄清楚自己于吐纳之法上,具体存在什么问题前,哪怕秦阳昇试探着提问过,秦钰也是摇头没开口。
现在他听的课多了,也去藏书阁找了不少书看,反复尝试后,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引气入体这个门槛前,到底是被什么绊住了。
普通人在呼吸之间纳入灵气后,灵气不受引导,浸润肉体后的富余部分,会再流散出体外。
修士会有意识地去引导这些富余灵气,将灵气导入丹田,再从丹田中调用这些灵气,按功法在体内按经脉、窍穴流动,反复多次,直到能完全掌握操控这些灵气,便算是炼化成功了。
被炼化为灵力的灵气,会自主按先前流转的周天,连绵不绝地在体内运转,从而带动新被吸纳入体的灵气,一点点被炼化为修士可掌控的灵力。
引气入体的最终标准,便是在体内建立灵力的运转周天。
有了灵力运转周天,才能将不受控的灵气转化为灵力储存在体内。当灵力累积到一定程度后,才会有所谓的筑基、结丹等通过改变灵力存储状态,来更多地存储灵力。
秦钰在跟同门弟子、长老们请教后,到藏书阁翻了不少入门书籍,确认了自己不能引气入体,是体质出了问题。
他能操控外在的灵气形成风旋,甚至能定向聚集火属性灵气生成火苗、聚集水属性灵气生成水球,他能感觉到灵气的流动。
但当这些灵气被他吸纳后,就再无踪影。
连师兄、长老们说的,灵气滋养肉体的感觉,他都不曾感觉到。
这让秦钰不确定,那些被吸收入体的灵气,是否是被他的身体吸收后连富余都不曾有。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感觉不到灵气在体内流动。
思虑再三,他尽量准确地向秦阳昇表达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灵气无法在我的体内流动?”
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灵气在身体里消失,但没感觉那些灵气滋养了他的肉体。
秦阳昇看着面前小心斟酌着将问题问出口的小弟子,神色颇有些复杂,薄唇翕动,却又抿成一线,拧紧的眉,犹疑的眼,透露着犹豫不决。
秦钰像是察觉不出自己师父的为难,安静而固执地直视着那双浸着矛盾的眼。
他的识海里,平静一片。
黎安由此知道,此时的秦钰,是当真不懂的,看不懂秦阳昇的脸色,看不出秦阳昇沉默里的纠结矛盾。
很难想象,这是那个能从自己一个抬眼里,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秦钰。
若是说自己的演技太差,藏不住心思,可眼前秦阳昇的神情,并没有半分遮掩。
他大概是想用这副表情劝退秦钰,或者引起秦钰的疑惑不安,从而主动向他询问自身体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如此,他就能顺水推舟地说出真相。
可此刻的秦钰不懂,甚至没觉得自己的体质可能出了大问题,没半点可能不适合修行的担心。
这有些不符合生物因求生本能,而对自身身体状况产生本能担忧的情况了。
像个没有情绪的假人。
细一想这半个月里,秦钰的生活与修行,情感波动着实淡薄得近乎无情。
除了修行,他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
可他先前,分明还会为了被迫救他一命的树妖豁出性命。
是因为封印吗?
黎安没听说过哪个封印,是能将七情六欲这种本能都封印的。
又或者,他本性如此,并不是对什么上心的性格,涉世不深却也不好奇这世间事,只是一板一眼地守着些刻板的准绳与原则。
黎安探究着秦钰的心理历程,饶有趣味地回想着与其相处的种种,猜测着他因何成了被困于情欲之间,成了为执念疯魔的模样。
看看现在秦钰虽看不懂秦阳昇脸色,却顺从自身心意地静静等着秦阳昇答案的执拗劲儿,黎安觉得秦钰最后会因执念而疯魔,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自己在意的点上,他是有些莫名的固执在身上的。
秦阳昇沉默半晌,没能等到秦钰再开口,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既已经感觉到了,为何不直说呢?”
秦阳昇耷拉着眉眼,有些挫败地扯出个笑,“阿钰,我们不是那么疏远的关系。你有任何的事,都可以同我说。”
顿了顿,他抬眸看向秦钰,小声嘟囔了句,“我也不是那么忙。”
多次在暗处看着秦钰宁肯去问别人,去藏书阁找书简,都不肯来问他这当师父的一句……
师父做到这个地步,也难怪秦阳昇会觉得挫败了。
秦钰有些过于“懂事”了,反倒显得不太懂事。
门内上下都知道他不愿打扰秦阳昇处理宗门事务,所以有师父也跟没师父一样,到处跟别人打听修行的事。
有人觉得秦阳昇对他不上心,有人却也因此对秦钰多几分同情。
大长老明里暗里说过秦阳昇很多次,觉得秦阳昇是随性惯了,对弟子不上心。
毕竟有一个大弟子的放养先例在前,秦阳昇就算想解释,也是有口难言。
毕竟,他虽在暗处关注着秦钰,但除了早晚的指导外,他也确实没主动过问过秦钰修行上是否有困难。
他倒也不是完全没主动过,但难得的主动,都被秦钰带偏,最后莫名就转去前殿处理宗门事务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时期的秦钰,也是相当难对付的。
黎安试想了下,如果自己收了秦钰这么个事事都自己处理的弟子。
他大概是乐得逍遥的。
但这个弟子不动声色地就能说服自己去处理宗门事务,那确实是相当令人不自在。
这到底谁是师父?
最无语的是,他真的是在为自己考虑,怕耽误自己时间,却反倒是让自己口碑下滑,作为师父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就……
挺无语的。
秦钰不懂秦阳昇的郁闷,煞有其事地点头,“我知晓师尊对我是关心的。”
话音微顿,他似是想了会儿,而后认真开口,“师尊跟弟子堂授课的师兄、长老们是不一样的。师尊对我很好,我没有疏远糊弄师尊的意思,只是不想拿一些琐事搅扰师尊。”
倒是不在乎拿这些琐事去搅扰别人。
秦阳昇幽幽看了秦钰一眼,眸中清晰写着这么句吐槽。
可秦钰视而不见,叫秦阳昇无可奈何。
他确实是一片好意,却反倒是让人不知该怎么跟他相处好。
动了动嘴,秦阳昇到底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他不说话,秦钰就有话说了。
“师尊如此说,是我的体质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并不是没从秦阳昇的迟疑里猜到自身体质不对,但也确实不担心这会影响修行。
听秦阳昇说过很多奇闻异事,秦阳昇讲故事也很是绘声绘色,秦钰能从这些故事里,知晓现实里人们神情对应什么情绪,却并不太能理解那些情绪。
甚至于秦阳昇跟他细细说过的,某些人在某些故事里,情绪与心理因什么目的而变化,又是为何会有这种改变。
他明白,但不理解。
就如同眼前,他清楚知道秦阳昇的迟疑为难,大概是怕真相会给自己带来困扰。
所谓的,会受伤?
言语无形,不是刀剑,怎么能将人弄伤呢?
秦钰觉得秦阳昇的担心纠结,实在是多余,且没有必要的东西。
就算自己的体质有异,不能引气入体,走正常的修行路子,也可以从剑术之道里钻研,走以剑御气的路子。
他只是不能在体内调用灵力,又不是不能运用灵气。
不能引气入体,并不会对他的修行产生多大影响,就是进度会很慢而已。
再者,就是对识海中温养的树妖,可能会有影响。
想起那素未蒙面却救了自己一命的树妖,秦钰的心绪稍有波动,倒是轻微皱起眉头,有了些心忧,“师尊,如果我不能引气入体,会对体内的树妖有影响吗?还能温养它的残魂复原吗?”
听得秦钰的问,秦阳昇沉默再三,终究是开了口,“你的体质没有问题,只是吸收的灵气还不够弥补肉身上的亏欠,所以没有富余的灵气让你修行。”
见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秦钰在问起树妖时,不经意透露的担忧,秦阳昇眸子微动,试探着问,“你似乎对树妖格外上心?”
是灵魂牵绊带来的特殊反应吗?
秦阳昇若有所思。
秦钰不明白秦阳昇为什么有此一问,只是诚实回答,“它救过我。现下,我既然有机会回报,自然是要上心些。师尊不是说过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让秦阳昇愣了一下,有些欣慰,却也有些失落。
太过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充满人情味的“回报”一词,都多了几分冰冷。
秦阳昇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脑袋,“阿钰说的是。但师父希望你愿意救这树妖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它救过你。”
“上天有好生之德。若非恶贯满盈,无可救药者,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对他人施予援手,是修行者该有的愐世之德。”
秦阳昇清楚秦钰不是人,心智与年龄也跟孩童外表不符,于是将这些婴孩会通过好几年的察言观色,才会逐渐掌握的属于人的七情六欲,以尽可能简单明了的方式教与他。
刚破壳不到半月的秦钰,实质上跟人类婴孩没什么差别,只是因为比人类婴孩少了不能自主掌控自身躯体而必须依赖他人的阶段,而显得格外独立。
这种不曾体会过依赖他人的心理历程而天生的独立,会造就情感上的漠然。
不是冷血,而是觉得没必要。
因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所以没必要顾虑别人的心情,也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会带给别人什么感受。
秦阳昇不奢望秦钰能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他只希望秦钰能保有最初的慈悲,不随力量的壮大,而成为无视他人性命的恶徒。
倒不是说这种人会草菅人命,但情感上的漠然,必然会导致对生命的敬畏感降低。
别说他人性命,大概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
全然无所谓的态度,将是末路。
所幸,秦钰还有他所在乎的,还有着执着的一面。
秦阳昇看着秦钰的眼又明亮起来,眸中愁雾散开,多了几分慈爱,“不懂没关系,阿钰愿意记着师父的话就好。不必在意别人说的,修为不该是修行的目的,修心才是。”
秦钰似懂非懂地点头,老实地将话题拉回去,“所以,师尊,我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您所说的,弥补身体上的亏欠,是指我曾受过的伤吗?”
被秦钰问得一噎,秦阳昇情绪转换不及,在面上流露几分尴尬的心虚。
之前还像是看不懂秦阳昇脸色的秦钰,此刻却格外敏锐,“师尊但说无妨,徒儿不会因身体上有所缺陷而难过自卑。”
秦阳昇多看了他两眼,一改先前那副悲天悯人的世外高人之态,多了几分人世烟火气的埋怨,“你先前说话不这样直接的……”
“师尊先前说,让徒儿不必太过迂回,有任何事都可与您直说。”
秦钰一本正经地作答,并再次直言不讳,“师尊不肯说,是因为隐瞒了什么,怕徒儿知晓后,会对您心生隔阂吗?”
这话是相当不客气,跟秦钰恭敬的态度,以及先前仔细斟酌用词后再提问的情况,差别不可谓不大。
秦阳昇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住了,嘴动了动,眼中想反悔的意图相当明显。
如果不是见过秦钰在与他人谈话时,是何等的言辞犀利,直击要害,怕是秦阳昇都要怀疑自己这小徒弟在一瞬之间被人夺舍了。
秦钰对他的态度,跟别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不然这会儿就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了。
秦阳昇再次叹了口气,到底是没反悔让秦钰变回去,反而摸了摸秦钰脑袋,认命般说道:“阿钰果然是聪明的,倒叫为师惭愧。”
说罢,秦阳昇看着秦钰收回了手,神色沉了几分,无奈里掺着隐忧,“为师私心里,还是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但你迟早会知道……”
又是一声叹气,放轻的声音里,几分无奈释怀,几许浅淡怅然。
“但愿,你不会因为此事与我更加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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