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三）

克复北极道，平朔仙山的一路天神在征北大将军程延信，副将真武大帝的率领下一共二十七万九千浩浩荡荡地出了北天门。

  但见:征云杀气相浮，剑戟共旗幡耀日。天将雄如猛虎，神兵骤似飞龙。弓弯银汉月，箭穿虎狼牙。袍铠鲜明如绣簇，喊声大震若山崩。飞龙幡红缨闪闪，飞虎幡腾腾杀气。挡牌滚滚，短剑辉辉。威风凛凛，个个咬碎口中牙。杀气腾腾，个个睁圆怒目。

  大军之后彩雾笼五色金，瑞云起千丛艳色。正东上:九华巾、水合袍、太阿剑、梅花鹿，都是道德清高奇异人；正西上:双抓髻、淡黄袍、古定剑、八叉鹿，尽是驾雾腾云清隐士；正南上:大红袍，黄斑鹿，昆吾剑正是覆国倾邦万人仇。

  余元仙君持翠蓝幡在正东之首，青云绕绕。余切仙君持素白旗在正西之首，彩气翩翩。睿载仙君持大红旗在正南之首，火云罩顶。三仙持三色大旗，各率三千个三郭列仙神职跟随彰武军、彰德军，以及北天门真武大帝所辖的兵将，气势如虹地向平朔仙山而去。

  当征北大军出了北天门六千里后，远远便看到下面连绵千余里的林海雪原内所分布着的二十个“地上天宫”般的大城镇显得一片祥和清气，丝毫没有往日的邪气妖晕。

  见此异状，程延信令旗一挥，鸣金一起，三军骤停。程延信又狐疑地审查了一番以往的“垢秽腥浊”之域，朝他侧后的真武大帝道:“真是奇哉怪一，也，此地原来尽是妖气冲空，凡男女妖群居之地，不知诞育了多少妖胎。今日何以这般纯和？”

  真武大帝心中早已了然，故作懵懂地道:“大将军所言不差，末将在一刻前奉玉旨前往凌霄大殿朝陛以陈奏北极道的形势时，此方形象尚如大将军所言。不意，在一刻时分内不知何故由妖域转为净土，难道是有什么变故？”

  程延信斜了一眼真武大帝，赤紫的目光中飞掠过一抹忌疑与不屑，倏地想起了仁寿天尊的嘱咐，正欲传令捕杀下界的女妖、妖胎。不想，大军之后的余元、余切、睿载三位仙君双目间溢满对功勋权力的欲望，一边挥舞大旗，一边轰雷般地喊道:“奉紫徽大帝之谕旨，捕杀尽灭北极道内的女妖、妖胎，绝不姑息！斩此一佞恶如斩平朔仙山的一凶贼！”九千个列仙神职闻令观敌后，大声鼓噪，个个双目充斥着对功绩威名的欲望，浑身杀气浓浓，成群结队地挥剑刃，跨坐骑，驾祥云往下界冲去。

  逢此突变，程延信无法阻止，意欲挥令旗调彰德、彰武二军也跟着下界。

  真武大帝泰然自若，斜着眼，一副坐璧上观的姿态。他所辖的兵将军容肃整，蓄势待发。而程延信的彰武、彰德二军的兵将眼见后方的神职列仙鼓噪着将要斩妖立勋，个个左顾右盼，军心骚然。

  正当三部的列仙神职离下界仅有二十里，程延信手中的金紫令旗举起将要挥下时。下方的千余里林海雪原的上空猛然间现出八千个贯甲执兵，怒目圆睁的妖将妖卒，白刃闪闪，戟矛耀目。三部的九千个列仙神职早已过惯了朝歌弦舞，歌舞升平，珍馐腻舌的安逸日子，千百年来双耳不闻金鼓之声，久疏战阵，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勇烈劲气。遽见此阵势，九成的列仙神职已然吓得志气怯懦，脸色煞白，战栗不已，一个个如泥塑般定在半空中。

  恰好此时真武大帝移驾前军审视下界的情势时目光先是看到这“怪异”的一幕，接着又与不住挥动彩幡的三位仙君一碰。真武大帝一脸刚毅沉静，而三位仙君眼见自己所属的部众在不久前自己口中所讥讽的真武大帝所辖的北天门兵将面前这般出丑，一个个涨红了脸。只好干笑一声，不再挥动彩幡，等候主将的将令。

  面前这出乎意料的一幕也令程延信，彰武、彰德二军的兵将错愕不已。不过，他们旋即回过神来，眼见八千个妖将妖卒在面前耀武扬威，个个战意汹涌。程延信掌中的令旗向后一挥，三位仙君远远看见，心下了然，挥动彩幡大声道:“大将军有令，速速撤回，迟误者，严惩不贷！”诸神闻令，如蒙大赦，一个个灰头土脸地退回阵中。程延信审视了一眼对功名炽热的彰武、彰德二军兵将，正欲将令旗向前挥去时。

  忽然，从林海雪原上空的八千个妖将妖卒中传来一个如同惊雷炸响的声音“伏请大将军高抬贵手！”这一声竟然将程延信挥动令旗的右手硬生生地定在原处。接着，在上空几十万双天将神兵、列仙神职或惊讶或疑惑或仇忿或平静的目光中，一个头戴进贤冠，唇方口正，堂堂相貌，身穿锦布葛黄直裰的仙人驾着祥云。周身泛着淡淡金芒在几十万天神心绪纷纭中飘然而来，停在距大军五里处。朝程延信、真武大帝、余元、余切、睿载遥遥躬身道:“小仙敬惠拜见五位上仙。禀上仙，此方圆内已复昔年净土，重归三界，女妖、妖胎已绝。小仙奉北康王、河南、河北巡抚大使、知北平府事徐卿玄之命在此恭迎天界征北大军的到来。”

  此言一出，除了熟知隐情的真武大帝以及北天门的主要将军外，其余的天神一个个目瞪口呆。真武大帝内心一阵冷笑，见到程延信与余元、余切、睿载三位仙君还愣在那里。于是在中军大纛下，朝敬惠遥遥高声道:“你是说此方圆内的邪气妖氛俱被徐卿玄所涤清？他乃是天界的上仙，人皇钦封的异姓藩王，位高望隆，怎会容忍尔等妖逆干扰净土？从实道来，否则大将军令旗一挥，顷刻之间便教尔等化为齑粉！尔等可听清了？”

  此时的程延信已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内心焦虑于攻伐之勋移于政敌，满脸怒色，不耐烦地道:“汝拣大要速禀即可，若有差失，本帅绝不轻饶！”

  敬惠一脸端肃，拱手道:“禀大将军，此方圆内俱已被北康王施以大法力，原先的人、妖越界结合的妖胎已然脱尽邪骨彻底化为凡胎。原先迷惑凡男的女妖法术俱破，现了原形，小仙奉北康王之命尽数放了。小仙原本乃是一只虎精，承蒙北康王器重，得其指点，化修得正果。下面的这些小妖原属玄冥冰魔，俱因北康王的网开一面，得以幸存，皆愿弃恶从善，绝魔归神，决无二心。适才它们若有顶撞冒犯列位上仙之处，小仙为彼等之首领，有管束不严之责，情愿领受大将军，列位上仙的罪罚。”

  言毕，敬惠轻撩下摆，恭恭敬敬地跪在祥云上，满脸真诚，静候天罚。未及盛怒的程延信、忿忿不平于平贼建功落于政敌的余元、余切、睿载三位仙君发作。碧墨妖云上的八千个妖将妖卒弃刃释甲，齐刷刷跪下，朝满天神仙一脸诚挚地道:“冒犯列位上仙处，罪由小妖等愚昧粗莽而起，无关仙长。小妖等早已是刀下余生，幸蒙北康王点拨，才得以离抛大罪大恶，为苍生良善尽一份心力。小妖等甘愿以己命换取敬惠仙长一命，以报北康王的大恩大德！”

  这下把程延信、余元、余切、睿载难住了，他们深知:“此次北伐倘若无徐卿玄的辅助，难以降伏玄冥冰魔。开战前若在此处残伤他的部属，他岂可罢休。何况政敌就在咫尺，岂不是授他人杀降者，阻反侧者向化的把柄。”思虑再三，四仙心照不宣，程延信俯视着跪拜待罚的敬惠、八千个妖将妖卒沉声道:“北康王乃天界上仙，人皇的藩王重臣，既然他已赦免尔等，本帅也无二话。现在，本帅命令尔等:守护于此，谨防从平朔仙山散亡的贼寇。待本帅凯旋天宫后，定会为尔等在凌霄殿御驾前陈奏尔等的碧血丹心。”

  众妖卒谢恩而起，敬惠朝程延信拱手道:“多谢大将军活命之恩。请大将军放心，此方圆内的“甲第朱门”待人皇遣使宣抚后，便云散烟消，十几万子民亦将纳入人皇版图。”

  程延信点了点头，朝侧旁的旗牌将一摆手，旗牌将令旗一挥。战鼓擂擂，三军鼓噪，整装收兵向西北疾驰而去。

  真武大帝与翊佑元帅、龟、蛇二将等目光一碰，互相以传心诀道:“这个徐卿玄可谓是算无遗策，刚毅果决。有此辅助，权盛势炽的仁寿天尊垮塌之日不远矣。”

  大军之后的余元、余切、睿载三仙君亦以传心诀道:“一干作恶多端的险种知什么黑白善恶，装腔作势也！徐卿玄纳留此等贼寇，今后必遭劫累！”

  趁着征北大军逗留兀的河之际。紫徽大帝座下的掌书文记风肃神君与东极青华大帝座下的掌书文记靖德神君带领着一千个神将天兵拿着乾坤镜游弈于兀的河至平朔仙山的方圆十万里内。将北极道下界城镇内仍留有紫徽大帝以及天界元老列圣的祠堂观宇者，不论其清冷荒废者。先遣一神将天兵在半空中传告:凡男、女妖修缮重祭供天神祠堂观宇者免死！违令者必遭仁寿天尊所派遣的程延信大军的屠杀。同时，又施法将玄冥冰魔的首级高悬上空。城镇内的凡男既担心失去娇妻美妾，儿女成行，又担心无辜丧命；女妖则见靠山已倒，天神的反攻倒算，屠戮之刃即将到来，惶恐无措之下信以为真。遵从劝告者，端居云天的风肃神君与靖德神君在接到神将天兵的回奏，以神力催动乾坤镜。凡是被乾坤镜万道金黄色光晕所照的城镇，妖胎彻底化为凡胎，修行稍深的女妖亦去邪骨，彻底转为凡身，修行浅者则是被打回原形。不遵令者以及毁彻天神的祠堂观宇，专供奉玄冥冰魔的城镇，则是弃而不顾，任由程延信的兵将，余元、余切、睿载三位仙君所辖的列仙神职斩戮建功。

  情势果如徐卿玄所料，天界的征北大军在开拔往平朔仙山的路上。一旦遇到邪气漫地，妖晕冲霄，惨雾兮兮的城镇、村舍。彰武、彰德二军的兵将，弘文、弘泽、弘惠三部的列仙神职欣喜若狂，幻化成强盗悍匪，口宣“奉紫徽大帝斩杀邪胎妖贼”，大肆挥舞屠刀。将如猛虎扑食，兵如豺狼争食，列仙神职如恶魔贼物。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流血成川，庐舍丘墟，墙倒屋塌，凄号震天，谩骂裂地。整个北极道被残灭者十之三四。

  “战功累累，妖血浸甲”的二军兵将，三部列仙神职个个暴傲恣戾，嗜血狰狞，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地猛扑向平朔仙山。将真武大帝所辖的北天门兵将远远地抛在后面。

  真武大帝将兵马交由翊佑元帅暂统，自己孤身迅捷赶上程延信，极力劝谏道:“大将军，现在大军一路高奏凯歌，士气已骄，军心躁狂，目下距离平朔仙山还有二万里。依末将愚见宜先将大军顿驻于平朔仙山的东北角，休整再战。此方向地形险绝，为贼寇防守薄弱之地，易于攻取。另外，恳请大将军下令禁止三军、列仙击鼓、呐喊、摇旗、鸣号角，进退行止皆由令旗指挥。以免激发暴贼的“赤勇”、“锐武”、“皂甲”诸军的凶蛮，造成无谓的伤损。”

  不想，已被骤胜冲昏头脑的程延信全然不顾，催军速进。热衷于功绩权柄的余元、余切、睿载三位仙君亦漠不关心，挥旗催众。一队队天将天兵，一行行三部列仙神职从二仙的侧后飞奔狂驰而过。

  程延信耐着急性，朝真武大帝哈哈大笑道:“天尊过忧了！谅一干乌合之众有何伎俩，目下的悖贼佞寇已然危如朝露，本帅殄灭易如反掌！想我天界堂堂正正之师，攻必取，战必胜，蕞尔丑逆施挡几何？本帅已令三部神职由余元、余切、睿载三位仙君指挥攻杀顽佞卫戍平朔仙山正北的皂甲军；由本帅亲自督促彰武、彰德二军分别攻杀横凶卫戍平朔仙山正南、正西的赤勇军、锐武军。天尊可率领本部佯攻平朔仙山的东北角，以分散妖孽的防线，令丑贼首尾难顾，一举剿灭玄冥冰魔！”

  其意甚坚，真武大帝欲再劝谏，程延信怒恼形于色，不耐烦地左手一挥，一个旗牌将提来昊天所亲赐的可先斩后奏的金钺。程延信轻蔑倨狂地斜了眼一脸忧心忡忡的真武大帝，纵祥云绝尘而去。

  当察觉到程延信所部远去后，真武大帝的嘴角现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耳听得后面金戈甲胄的铿锵有力之声，他头也不回地传令道:“大军均速前进，顿驻平朔仙山的东北角，待命而攻。”三军会意地呐喊道:“得令！”

  于是乎程延信的部将、余元、余切、睿载三位仙君的部属风风火火，一步十丈地飙往平朔仙山。而真武大帝的兵将虽表面上看似风掣电驰，实则是慢悠悠地推进。两军的距离越拉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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