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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夜晚(五)


徐卿玄转身向大殿前广阔的空地上怒火中烧的三十万厉鬼而去。行了几步,忌忧于会遭到对徐卿玄憎恶的,权势虽已趋江河日下,却根基仍在的仁寿天尊谮毁的十大冥王忙趋前躬身道:“帝君不可呀!您身受天、人二界的仰拜供奉,身尊位重,为三界万域的擎天之柱。不值得为一个乡野民女降尊纡贵,自戕混元仙体。伏惟帝君慎思。”

  徐卿玄果断地回道:“经曰: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血肉身躯且旧泡影,而况影外之影。十位上神的敬爱护持之意,孤心领了。孤之所为不过是遵从天道所训的“返璞归真”耳。”言毕,继续迈步朝三十万厉鬼而去。怨怒沸腾的三十万厉鬼被他的浩然正气、凌驾三界的修为慑得连连后退,竟无一个敢靠近。

  十大冥王见此,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以传心诀互道:“看来四御大帝是多虑了,徐卿玄并没有因为迷恋凡女而道心浊浑,神格堕朽,仗术强横。他这趟冥界之行,于他于我们可谓是收获颇丰。”

  徐卿玄在三十万厉鬼中从左到右地来来往往,从南到北地往往来来,这般如此纵横贯穿着。心知辽远杳暗中有四双阴寒森冷的眼睛正在审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暗中施法,以大法力设下自己每走一步遭到厉鬼的撕扯啃咬,每行一段遭到厉鬼的吮吸仙气的幻像以迷惑辽远杳暗中的四双阴毒狂欢的眼睛。可实际上,他每走一步,愤怒的厉鬼如同积雪被热汤浇灌,纷纷避让。所过之处,怨恨的厉鬼徒劳地空啸挥爪,远远避开,唯恐遭祸横亡。

  这般过了二盏茶的工夫,几乎每个厉鬼都与他照过面,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充当出头鸟。徐卿玄察觉到火候已佳,久则生变,便迈步出了敢怒不敢为的厉鬼群中。往小谢所靠坐的位置而去。

  十大冥王见此情形,交换了一下眼神,嘴角飞掠过一抹释然的微笑。一声令下,数万鬼帅、鬼卒一起发作喝吼,将三十万厉鬼重新打回游魂野魂,全部押回枉死城。

  徐卿玄看了看丽颜上挂着泪痕,安详熟睡的小谢。又将目光投向故作痛惜诚敬的十大冥王,朗声道:“诸位上神若是无事,孤这就带唐小谢回阳了。”

  十大冥王齐躬身道:“小神等不敢当,帝君请。”

  徐卿玄一揖回礼,然后把小谢轻轻地抱入怀中,消去软缎太师椅。在半路上遇到的鬼帅与黑、白无常所带领的一百个鬼卒的引导下,前往从冥界回到人间的迷津河而去。

  当察觉到徐卿玄与小谢走远后,十王亦返回森罗殿内的北台坐定,对望一眼,哈哈大笑。曹将军与王书记跪行到十王面前,一副谄媚阿谀,婢颜奴膝地道:“小神的谋划可称十王的心意,小神的作戏可达十王的目标?”

  十大冥王听后,脸色一沉,秦广王阴恻恻地道:“你们既然决意抛弃仁寿天尊一派,反正转投四御大帝的门下,须知“一心侍二主,这山望着那山高,脚踩两条船”者,到头来两不讨好。到处背忤结隙嫌者,结果是物恶难容。你们都是聪明之辈,如今天界的格局如何,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望尔等牢记于心。”

  二帅一凛,连连磕头称“是”。

  平江王似笑非笑地道:“此番所为,就算是你们弃邪投正的“投明状”,他日若揭发仁寿天尊一派的专权乱法,擅权济私时,希望你们再接再厉。”

  二帅复连连磕头称“是”。

  宋帝王微笑道:“你们速带僚属去枉死城将刚才威胁森罗殿,顶嘴徐卿玄的三十万游魂野魄好好拷捶一番。其余的二十万由四位判官率领僚属去裁决审判,将结果一一呈报森罗殿,好与赵元武、程延信等伐魔殉道者定轮回之所。”四大判官躬身领令称“是”,与二帅趋出了大殿……

  徐卿玄怀抱着小谢在黑、白无常、鬼帅所率领的一百个鬼卒的引导下经过了阴山、十八层地狱等一系列冥界的机构。最后到达了忘川水、奈何桥附近,离迷津河尚有一段距离。可黑、白无常、鬼帅等却在漫漫黑雾中趔趄不前,东张西望。在尽目所尽皆是悬崖绝壁,危峰险石,深山峻岭,腥风飒飒,千山万壑间冷雾寒气飘飘的恶瘴之地打转。

  黑、白无常责鬼帅道:“你常年往来可阳、阴二界的交聚之处,怎么会迷路,走到这个我们从未踏过的地方。若是耽误了唐小谢的回魂,引起不测之变,你担罪得起吗!”

  鬼帅亦反责道:“你们还有脸说本帅的不是。你俩经常去阳间勾魂索魄,按理来说即便是闭着眼,倒着走,也该是往来自如。现在迷了路,失了所。反倒怨起本帅来了,这是何意?”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各不相让。

  徐卿玄见此,嘴角掠过一抹冷笑。把小谢轻轻地放下,让她倚靠在自己的怀里。右手掌闪过一道金光后,一只五寸高,三寸宽的金杯置于掌中。杯中所散出的气味将争吵不休的黑、白无常、鬼帅叫住了。三帅深吸一口,齐说道:“这可是天界数千年的仙酒才有的醇香,哪里来的?”

  话音刚落,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徐卿玄右掌上的金杯,一个个尽力克制着贪婪的目光。

  徐卿玄将右手往前一伸,望着他们朗声道:“此乃十月三十日那天,南极长生极乐大帝座下的鸳、鸯二仙所赠送的九千年仙浆,孤与唐小谢用不到。金玉埋于尘埃,诚为可惜。几位贵差往来可人、冥二界,事繁务殷,此次又对唐小谢格外地照顾。孤无他物谢赠,唯有慷长生大帝之慨,将此珍贵之物转赠贵差。”

  三帅听后,眼冒绿光,嘴角滴涎,却忸怩作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前挪半寸。

  徐卿玄放开右掌,三帅大惊,险些呼出声来。当看到金杯稳稳当当地飘着不坠时,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徐卿玄轻轻地把小谢抱在怀里,朗声道:“贵使留步,孤自回也。”也字出于口后,他眨眼间便消失在冥界众神的面前。

  众神见此,欢噪着上前,围着金杯打量来打量去……

  寅虎二刻,徐卿玄撤去护罩小谢家的法阵,随着金光一闪,他怀抱着小谢的魂魄出现在小谢所眠卧的土炕旁。立刻施法把小谢的魂魄与肉身合一,待魂魂与肉身合一后,轻轻地握着小谢的右手给她渡入仙气,以驱散阴幽恶气。觉得差不多了,便把她的右手轻轻地放回棉被中盖好,神通一运,茅屋的土台上亮起一只蜡烛。借着昏黄的烛光,徐卿玄看到小谢面色红润,有光泽,并无他异,只是清丽秀美的容颜上布着泪痕。

  徐卿玄星目泛着柔情与爱怜,坐在枕边,右手拿着一块丝帕轻柔地擦拭小谢桃腮粉颊上的泪痕。待拭净后,便搬条木凳坐在土炕边,凝神聚气进入玄修。屋外繁星闪闪,朔风呼啸。

  罗睢座下四大妖帅:魑影、魅影、魍影、魉影所点燃的四把欲成燎原之势的火焰被徐卿玄一一扑灭。可深伏幽杳中不知实情的四帅,却在自夸得计,弹冠相庆。

  另一边,在应天皇宫中轴线上的永福宫璟瑄殿中,发狂发癫不知几时的雍乐帝斜倚在御案上,拄着龙凤天子剑。他的头发上、龙袍上、面颊上、天子剑上、地毯上、梁柱上的鲜血渐渐的凝固发暗。雍乐双目无神,萎顿不堪,直愣愣地虚望着殿顶。地上散布着九具肢体不全,身首异处的尸体,奏折到处乱摆,有的浸泡在地上已凝固的鲜血中,有的已经被鲜血泡软纸皱,有的被撕得粉碎,有的飞到殿门外、窗棂上、梁柱悬空的风灯上……昔日一字决兆民饥饱休戚,一言定大明社稷盛衰兴亡的御书房,如今竟然变得一片狼藉混乱,血肉飞溅。

  若是透出一丝一厘,便会在外界的朝廷引起狂风暴电,而朝廷上的狂风暴电又势必会引起民间的海沸河涨。

  殿外的高廉以及数十个宫女、宦官一个千既似双脚被灌注了万钧的铅水,又似土木形骸。虽耳听目睹着死寂沉沉,灯火昏黄的大殿,却谁也不敢挪半寸。

  时间就这样在众人沉重滞塞的心绪中一点一滴地流逝,令众人倍感煎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个满心希冀着黎明的到来,以驱散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恐惧,可偏偏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漫长的。就在众人的千声祈告,万言祝祷中,灰暗阴沉的东方天际与苍茫大地间现出了鱼肚白。随着东方现出曙光后,四周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远方的景致、地形亦渐渐的现出了轮廓。

  正当众人心焦神躁时,殿内的雍乐呼唤道:“高廉何在?”这一唤,令众人如同被一盆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下。于是心急难耐,焦躁不安的众人不禁浑身一激灵。

  高廉率先反应过来,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门,回道:“奴婢在,不知陛下有何圣谕?”

  殿内的雍乐冷声道:“速速将近段时间以来,锦衣卫所探听到的徐卿玄举止言行的文书取来。朕要亲阅,速去。”

  高廉回了声“遵旨”。活动活动僵硬麻木的双腿后,便迈步往东边的殿廊而去。他这一走,几十个宫女、宦官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个个更加惧怕惶骇。一个个被殿内所透出的股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威煞之气给压迫得魂疲魄倦,身心如炙。可偏偏又不敢挪动或跪下,一个个面色苍白,垂着头希冀高廉速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边的殿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又熟悉的脚步声。众人悬着的心因脚步声的到来而缓缓放下。当快要接近璟瑄殿门口时,双手捧着一包用明黄纹龙锦布包裹的文书的高廉步子虽疾快,可声音却压得极低。待他走到殿门口,深吸口气,将文书捧着高举过头,躬身奏道:“启禀陛下,奴婢已将文书带到。”

  殿内的雍乐冷声道:“进来。”

  高廉回道:“遵旨。”便迈步跨进门口,几十个宫女、宦官俱朝他的背影投去了求生和期盼的眼神。

  当高廉进入殿中,目睹了里面的情景后,目光迅速挪开。双手捧着文书,躬着身,以轻声熟路的步法和地形朝正北的御座而去。

  此时,雍乐不顾浑身的血污端坐在龙椅上,右手拄着血迹斑斑的龙凤天子剑,一双虎目警惕地盯着渐行渐近的高廉。

  高廉也察觉到寒刃离自己越来越近,心扑扑地狂跳不已,极力稳住身形。当他把文书摆放在御案上后,向后退去,浑身几乎被冷汗浸湿,面部的肌肉不住抖动,好在躬身对着御案,可暂掩自己的恐惧和不安。竖耳细听着几步外雍乐翻阅文书的声音,以便应对。

  将龙凤天子剑靠在近手处御案边上的雍乐翻阅着四十天来,各地的锦衣卫探听得徐卿玄行止举动的文书。边翻边念着:“本王虽在野泽,乃心王室,拳拳报国之心,不拘于玄门;身在林泉,心系廊庙;虽天子器重免尤,然奈祖制朝律何;本王乃清闲员外,安敢受职事官大礼;本王乃异姓外臣,安敢受天使的大礼;春雨虽润物,难养无根之草;圣哲化人,难诲化外强梗;居德则忌。”雍乐边翻边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拄着天子剑的右手不停地摩挲着剑柄,陷入了暝思当中。

  下一刻,雍乐眼前一亮,自言道:“任汝纵横四海如跨洼步,亦在朕掌中的方圆,姑且饶你一命。”言毕,雍乐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躬身候命的高廉,淡然地道:“高廉,你跟随朕己四十年了,你我君臣可谓是无话不谈。你说说看,太子与汉王谁适合在朕千秋后继承大统?”

  高廉一听,扑通一声跪拜于沾满血污的地毯上,匍匐着道:“奴婢不敢滥言国本大计,伏惟陛下降罪!”

  雍乐见状,把天子剑放进剑鞘里,内心倍感孤寂,神情略显凄凉,以缓和地口吻道:“好吧,那你我先不论君臣之分。你就视朕为老友,谈谈对我这两个儿子的看法。”

  匍匐于地毯上的高廉自知事已至此,容不得他沉默不语。沉吟了会,奏道:“启禀陛下,依奴婢愚见:太子殿下长于文,汉王殿下长于武。文擅守成苏困,武擅戡乱禁暴,各有所长,难分优劣,唯有依时势而定。奴婢又素闻“当尊而不尊者,其渐隙必生。”

  雍乐一听,内心回想起昨晚梦境中的情景,以及近年来朝廷上太子屡挫式微,汉王倨骄权炽的格局。不由解颐道:“汝言有理,汝言有理。快快平身,朕有事相告谕。”

  高廉谢恩而起,但仍然躬着身。

  雍乐先和声道:“速速派遣内侍飞赴京师周围的十八府、县,密谕各地的锦衣卫将十天内所发生的风吹草动一一调查呈报。另外密谕彼地的锦衣卫严密监视周围的一切,不得有误,玩忽懈怠者必严惩不贷!”说到这顿了顿。

  高廉回道:“遵旨,奴婢即刻去办。”

  接着,雍乐冷声道:“俗云:祸从口出,目妄视则淫,耳妄听则惑。待清理完御书房后,你应该知道如何处置殿外那些喜闻好事的奴才。”

  高廉听此,浑身不禁一冷,急应道:“遵命。”

  雍乐峻声道:“去吧。”在他森冷凝视,满心猜忌中,高廉转身步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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