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九）

徐卿玄面色一沉，冷声回道:“阁下所言真是扬他人之短以掩己之薄，曝他人之丑以遮己之恶，何等悭吝卑啬。几千年来，人界确实是割天下以奢一人，劳社稷以糜一人，此种格式确实应当受责受诘。然而阁下所为不过也是挖肉补疮，刨东填西，贼彼福此而矣。套用人界市井之徒所说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真是可笑。”

  玄冥冰魔听着，如云梦泽的一双腥目怒火直喷，雷霆暴喝，九霄颤颤巍巍，九幽摇摆不定。南方三千里外千重神光护罩着，竖耳细听的万仙倍感切骨之痛。

  徐卿玄浑身的三尺银紫仙光一灼，将玄冥冰魔暴所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瞬间弥平。睥睨着气慑威挫的玄冥冰魔峻声道:“贫道在北极道内深入细察探访久矣，阁下所谓的北极道内家家金玉盈室，家家口厌珍馐，实为欺天诳地，所有的金玉、珍馐俱是用那些为了实现阁下鲸吞乾坤，虎噬三界的狼子野心而陨命于美艳骷髅的成千上万的各国凡男、毙命于惨虐暴恶地训武练阵的人精妖血的怪胎的尸体幻化而成。阁下让凡人之间互相食戮以取贵享乐，此举与人界以皇帝为首的剥削阶级食天下百姓之肉以淫糜，吸天下百姓之血以僣乐何异，请问家给人足何在？阁下大言不惭地自诩已打造了一个“天伦之乐的大同世界”，那么应当知道人有形体，天赋人以五常，哪五常？仁、义、礼、智、信；一个大同世界须有纲常伦理，否则就是礼崩乐坏的枭境虺域。世间常以狼心狗行以辱己毒怨入骨之人，以豺狼成性斥骂积憎于众之流。然而豺狼纵是残忍也不会轻易伤伴侣戮亲子，犬类纵是蠢懵也会看护好主家。似阁下这般强迫或诱使凡男出妻抛子，杀妻戮子以达成己之勃勃野心，悖天理逆人伦，弃仁抛义，真可谓是禽兽不如；人世纵晦腥，也讲究父慈子孝，母慈子爱，似阁下这般既乱三界秩序又强迫仅仅十岁的妖胎与其生身父母永远分离，使之父不得慈，子不得孝，母不得爱，形同陌路，灭人之血亲，绝人之常情，抛礼隔信，真可谓是惨无人道，肝肺全无。请问天伦之乐何在？再者几千年来人界不知多少有铁中铮铮的杰才之士，功标青史的国之柱石，怀着对苍生社稷的赤胆忠心，蹈节死义，以磨杵成针的陵云之志，尚且不能达到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壮有所用，劳有所得的大同世界，可知“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以天道论“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能为此，天地也，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此由看来，以天地仅寸变，苍生万域即或哀或欣之能尚不足以经久维持飘风骤雨，何况阁下自高自大，以逆道诡法，欺世盗名所打造的充溢着率兽食人，削木为吏，鹰击毛挚，虚诈酷虐的大同世界。”

  玄冥冰魔强抑着的雷霆之怒又冲暴而出，浑身铁毛铜发直竖，杀气森森，疾首蹙额地吼道:“好个贼仙童，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尖嘴！本尊先前只道汝乃是守正不阿，光风霁月，严气正性，超尘拔俗的大圣，不意汝乃是一介随俗沉浮，随风转舵，倚门傍户的卑怯猥琐之流！既然汝执意佑护这个几千年来由卸磨杀驴、孤恩负德、酒池肉林的皇帝；行尸走肉、醉生梦死、声色狗马、貂裘换酒的皇亲国戚；撒娇撤痴、引绳批根、鉴貌辨色、同恶相济的贵胄权门；吮痈舐痔、三头两面、舞文弄法、胸中鳞甲的士夫所组成只属于剥削阶级的极乐天堂，亿万赤贫寒凉者辛酸血泪的黑暗腐败的世界。那么本尊倒想看看究竟是本尊斩腐烂之秩序，破脏秽之格规的利剑锋锐，还是汝守住朽败污臭的世界之盾牌坚固！受死吧！”

  终天之恨的玄冥冰魔话音刚落。温静如玉而又威煞万重的徐卿玄双手轻拈个“阵”字诀，万道金芒大作，一仙一魔已置身于一片无垠黄沙，寸草不生的异界。

  在同一时刻，狮、虎、豹、狼、龙、凤、麒麟、龟、鹰的白气状万丈巨兽凶猛暴横，沙海倒灌般朝徐卿玄扑来。

  徐卿玄神念一动，在“兵”字诀中，六道银紫气剑发出平复倒灌沙海的龙吟声迎向九只万丈气状巨兽。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九只白气状的巨兽切成碎渣后，劲道刚猛，如迅电般直取玄冥冰魔。

  玄冥冰魔双目睁得大大的，呼吸跟不上气剑的速度，避无可避，遁之不及。被六道卷挟着天地正气、苍生愤怒的银紫气剑贯胸而过。随着一声声震动九霄，摧残九幽，沙海倒置的惨叫。玄冥冰魔浑身的千丈土黄妖光渐渐暗淡，九千五百丈的庞大骇人的身躯渐渐缩小。

  在徐卿玄以大法力设置保护三界免受神魔斗法而遭灾害的异界外的真武大帝清楚感受到了胜负已分，魔头惨败的气氛。于是他双手轻拈个“阵”字诀，随着万道金芒一闪而过，平朔仙山以及其为中心的方圆三千里内的山川河泽、城镇村舍悉复原貌。真武大帝收了皂旗，与翊佑、天猷元帅对视会心一笑，斜了眼正在施法运力在三界内四处搜寻徐卿玄与玄冥冰魔下落的仁寿天尊及其部属。

  正当仁寿天尊及其部属竭力寻找时，忽然正北三千里外的整座平朔仙山七彩仙光大作。于是他们一起定睛向北望去，但见:在已复原貌的平朔仙山正中耸入云霄的一座山巅上屹立着一个身高九尺五寸，穿一袭锦缎绲龙袍，头戴天平冠，脚踏大红革皂靴，长得虎颌龙额，豹目河唇，苍髯似戟，躯干悍壮如貔貅，刚甚坚铁硬胜陨岩，浑身散发着气吞山河的威慑的大汉。

  仁寿天尊见此，无视在玄冥冰魔西南百里开外，挺立祥云上俯视已复原貌的平朔仙山的徐卿玄。满心欢喜地道:“拿下此贼！”

  已服了仙丹，恢复如初的程延信急欲立功遮过，当先抢道:“遵命！”便孤身一个提着丈八双刀，驾着祥云，一副志在必得，气冲冲地奔向正北三千里之外站立于平朔仙山山巅上的玄冥冰魔。

  而徐卿玄在祥云上，遽见七彩仙光散后的平朔仙山北、西、南三面的尸山血海几乎将连绵数千里的仙山染得赤红，膻气千重；苍松翠柏、如盖绿萌，竹木扶疏，瑶草琪花间腥雾弥漫；姚黄魏紫，奇岩怪石，清溪幽径间尽是碎肉骨渣，惨不忍睹。虽早知这一切是难违的定数，依旧伤感不已，星目闪烁着泪花。

  不少仙人看到这一幕，又回想起适才生平未遇的血战搏杀，个个心有余悸的同时，又疑猜于真武大帝保剩下的一百二十万残贼的用意。

  徐卿玄在哀毁因世间“权力私利”而无辜绝命的苍生，万仙或欣喜于大功告成或相互猜忌的同时。

  火急火燎的程延信离玄冥冰魔只有五十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妖王因受重伤而痛苦抽搐的面颊，知其修为近废。于是骄狂得意地举起双刀，作斩砍之势大声吼道:“恶贼受死吧！”

  忽然，萎靡不振，浑身如刀割的玄冥冰魔双目闪现着凶光，朝近在咫尺的程延信一脸狞笑。

  同一时刻，站在玄冥冰魔所立的山巅西南百里开外的徐卿玄大声道:“小心！”神通随心念而起，一柄宝剑朝东北方的山巅迅驰而去。但为时已晚，一柄百丈巨钺挟带着刚猛强劲的妖力直扑自负胜券在握的程延信，将其拦腰斩断，残躯转瞬化为灰烬。但百丈巨钺威力不减穿过仙山三千里环海时竟将环海倒置蒸发得滴水不剩，生灵尽灭，如同一个不畏死亡的勇士以必死无生之志猛扑向南方三千里外的万仙。

  变故在电光火石间，万仙一个个大声惊呼。徐卿玄临机拈个“行”字诀，七彩光华缭绕的宝剑中途改辙弃玄冥冰魔疾驰向欲置万仙于死地的百丈巨钺。就在巨钺离万仙一千五百里之处被徐卿玄的宝剑拦截。随即一声轰雷般的呛啷声，两把兵刃猛恶横霸地撞击在一起，银紫、土黄的光芒罩住了申金之阳，钻天洞地的两色气浪扩散开来，震得千重神光护遮的众仙倍感万箭穿心，绞痛难言。

  当摇天摆地的力量渐消后，仁寿天尊不经意间低头往下一看，但见:下方从平朔仙山至众仙之间的三千里之内，以及平朔仙山为中心的方圆九千里的山川河泽、城镇村落被二件威震乾坤的兵刃碰撞所产生的力量摧残之下全部化为了废墟焦土，生灵尽灭，一片死寂。

  见此，权势熏天灼地的仁寿天尊不禁重足而立。青蝇点素的余元、余切、睿载三个仙君不禁栗栗危惧。在众仙十二万双惊讶的目光中，百丈巨钺被仙剑切成碎块堕下凡间，申末之阳在毁天灭地的光芒消散后，重新俯照遭战火推残，哀嚎遍野的北极道。

  弘文、弘惠、弘泽三部的列仙神职贪婪者竟然驾着祥云去追巨钺碎片，将其在落地前拾捡一空。

  刚毅沉默的真武大帝看到玄冥冰魔足下升起土黄妖云欲遁亡，不待吩咐左右，瞬移到了平朔仙山的山巅上空。将腾云至半空的玄冥冰魔用捆仙绳绑个结结实实，将其掷在祥云上。内心欣悦无比，脸上却是神情悲痛，兜转回来，趋往仁寿天尊的近前。

  徐卿玄看到玄冥冰魔已被制伏，将目光重新投在平朔仙山，目光所及遍地尸山残躯。他神态悲切酸楚，星目闪烁着泪花朝仙山深深一躬，轻叹道:“贫道虽有铲妖斩魔之力，却无力制止“权力私利”四字对世界的倾危。你们好好安息吧。”

  仁寿天尊既憎恨于徐卿玄见死不救，使得自己的心腹大将陨命，丧失了与四御天帝分庭抗礼的一张王牌，又看见玄冥冰魔被真武大帝所获，气得他五脏生火，牙根痒痒。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大获全胜的喜悦，先扫了眼一旁昏迷倒卧祥云上的玄冥冰魔，又对单膝跪在近前施礼，一脸沉痛的真武大帝微笑道:“恭喜天尊呀，手擒匪首，功盖八纮，誉播六合，清北极道数千万里之浊流，拯北极道千百万苍生的苦难。”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北方三千里之外背对万仙凝望平朔仙山的徐卿玄，并催动神力将刚才的言辞有意传到平朔仙山。

  真武大帝内心一阵冷笑，亦催动神力，口气哀伤地道:“大元帅过誉了，末将万万不敢当。此伐克捷，上托陛下威灵，中承大元帅谋划，下仗众仙齐力。末将不过是如经中所言:图垂成之功，如挽上滩之舟而已。此战损天兵神将、列仙十五万九千个，戮凡人八十余万。又致使大将军中了凶孽的奸计而殉道，末将身为大军之副，难脱罪咎。诚当受斧钺之诛，何谈勋劳。”

  仁寿天尊见真武大帝言中含刺，内心怒焰炎炎，干笑一声。蓦然想起了什么，忙道:“那一百二十万生还者，想来是为天尊所庇藏，本帅对彼等的遭遇也是牵肠挂肚。如今腥秽已除，三光重戴北极道。本帅自思宜将此一百二十万生还者分别护送往北极道内慈恤爱子的民户家养育成人。不如天尊意下如何？”

  真武大帝内心察觉到其收买人望的用意，又是一阵冷笑，一脸敬佩地道:“大元帅真是投梭折齿，洗手奉职，仁心仁闻，补天浴日，末将感佩满怀。诚如大元帅所言，末将这就将一百二十万生还者交由大元帅安抚。”

  仁寿天尊微笑着将他扶起。真武大帝在起身过程中双手拈个“阵”字诀，随着万道金芒在西边天际亮起，先是显现出了一片十数万里，白雾袅袅的祥云，待金芒完全消散后。万仙定睛一看，但见:祥云上站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凡人，男女对半，白、黄、黑皮肤都有，俱是舞勺的少男，及笄的少女；他们俱挽着双抓髻，男的穿着各色粗布直裰、皮靴；女的穿着各色粗布褙子，绣花鞋；一个个一脸稚气童真，哪有半分适才的凶残嗜血；一个个眼神明亮，神态活泼祥和，瞩目于真武大帝。

  真武大帝引领着仁寿天尊来到凡人面前，向凡人们高声道:“大家不要害怕，现在你们安全了。这位天神老爷爷会带着你们寻找善良和蔼的居户寄养，一生衣食无忧。”言毕，朝仁寿天尊一躬身。

  仁寿天尊一脸慈爱微笑地对凡人们道:“孩子们，放心吧，爷爷会帮你们找个好人家，保证比你们原来的父母更疼爱你们。”

  不意，凡人们听了此言，引起了一阵阵骚劲，紧接着哭喊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泣不成声:“不，不，我们不要去别人家，我们只要爹爹、娘亲。”凡人们虽然哭喊着，目光却望向威武冷肃的真武大帝。

  至此仁寿天尊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暗中咒骂“四御门党阴损无耻！”于是，他顺水推舟地微笑道:“好，好，好，爷爷这就派遣神仙送你们回原来的家。”

  真武大帝用传心诀转瞬通知一百二十万人道:“快说谢谢。”

  于是一百二十万凡人拭着泪花齐声道:“谢谢天神老爷爷。”声言洪亮，几百里外可闻。

  仁寿天尊内心翻江倒海，却对凡人投以三月暖春般的微笑。渐渐地把目光转向内心对徐卿玄仇愤，对四御门党憎怨的余元、余切、睿载三个仙君。三仙心领神会，浑身仙光一闪，将一身的血污肉渣清除，带领刚刚以七彩仙光涤去一身血腥秽臭的弘文、弘泽、弘惠三部神职列仙残余的一千个分批过来将一百二十万个凡八分批领往平朔仙山以南的北极道各邦各城各镇各村，依孩子所述的家乡形势、父母样貌一一送回。

  平朔仙山上的徐卿玄见此一幕，暗叹道:“童稚何辜。”他不欲与诸仙相见，化作一道银光往东南而去。真武大帝为首的北天门兵将一起朝徐卿玄所去的方向躬身拜送，直至他彻底消失在酉时残阳余辉洒布染墨的天际。

  仁寿天尊见到徐卿玄弃齐天之功而去，备受打击的内心和精神略感欣慰。双手拈个“行”字诀，随着万道金芒大作，将平朔仙山上的尸山残躯，血污碎渣清理得干干净净，又将以平朔仙山为中心已化为焦土白地的方圆一万二千里修复得完完整整，一物不失，一人不亡。仙山变得焕然一新，云蒸霞蔚，柳绿花红，七彩仙雾飘飘，松青柏翠，万紫千红，瑶草如玉，环海波光粼粼，琪花争艳。遁于九天九地之下的仙禽灵兽又兴高采烈地翱翔碧海青霄，徜徉于山林泉石，一派欣欣向荣，勃勃生机。

  仁寿天尊施法毕，瞟了一眼水秀山青，令人心旷神怡的仙山，双目充斥着盛炽的恨毒，大袖一扬，走近轿舆。对三十二个先前令他神魂颠倒，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娇媚酥骨的仙娥不屑一顾，甩开轿帘，一头扎进，入座安息后，三十二个天将抬起轿舆，三十二个仙娥焚香，执遮扇前引往北天门而去。

  彰武、彰德二军的九千个残部整理了一下满身的血污肉骨，垂头丧气起跟在仁寿天尊的轿舆后面。

  待他们远去后，真武大帝朝翊佑、天猷二元帅微笑道:“凡人尚知老来疾病，都是壮时招的；衰后罪孽，都是盛时造的。仁寿天尊自食恶果，空叹恨何用。”

  二元帅应道:“事之所起必有由来。仁寿天尊专权阴贼，三界侧目，早就该垮塌了！”

  几仙相视大笑，羁押修为俱废，重伤昏迷的玄冥冰魔于几十万年寒铁所铸造的囚车，挥令三军往北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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