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漫长的夜晚（一）

山路上有的两侧，有的中间长满了七、八尺高的槁草，与徐卿玄齐额，小谢则被淹没。二人越过一百多步的“槁草林”，又行了两百多步，几座坟包在层层干枯的荆棘，叠叠腐败的茑萝，累累腐叶朽枝中若隐若现。二人在座座坟包中向南而去，路面崎岖狭窄，凹凸不平，枯草所覆下陷坑遍地。

  不得已，由徐卿玄扶着小谢，适才艰难觅路，行在时摇摆不定的小谢立时如履平地。在她的指引下，二人向南行了三十步来到了两座远离其他坟包，无石碑，荆棘绵绵，朽枝层层的土坟。唯一显眼的就是坟前六步外有几棵笔直青翠的苍松。

  小谢来到两座土坟前，轻撩裙摆，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直坠桃腮，落沾下摆。磕了三个头后，抽抽泣泣地道:“爹、娘，不孝女儿来看望你们了。自从你们走后，女儿没有一天不想念你们。”

  徐卿玄在侧旁单膝跪下，施法取出一摞冥纸钱递给小谢。小谢泪坠粉颊，双手接过冥纸钱，边抛边泣声道:“爹，娘自从你们走后，舅父一直待我如亲女儿，表姐待我如亲妹妹一样，他们关心我，照顾我，还有村子里的乡民们保护了女儿免遭贼人伤害。舅母虽然有些尖酸，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为了女儿好。谁让女儿自幼不喜女红，你们在天之灵好好安息吧。”

  待小谢抛完冥纸钱，徐卿玄取出香与酒果在侧旁帮助小谢摆放。小谢泪流满面地看了看左侧单膝跪对两座土坟的徐卿玄，心中一动，又将目光转向两座土坟。边摆物边泣声道:“爹，娘你们安息吧。虽然舅父一家不幸遇害跟随你们去了，女儿举目无亲，但是女儿遇到了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子。徐大哥他对女儿贴心照顾，无微不至，尽心教诲，女儿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很快乐。你们不必为我担心。”言毕，又深深地三磕头。

  徐卿玄把小谢扶起来，温柔地道:“我们先回去吧。”

  小谢望着他，星眸闪动，几滴泪夺眶而出，点了点头。

  于是，徐卿玄扶着小谢，二人如履平地，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已经到了小谢家的竹篱笆围着的庭院里。

  徐卿玄先是一挥袖袍，待三道金光闪过后，三间破烂不堪的茅草房变成了三间齐齐整整的茅草屋，所有的家什、活计悉复原貌原状。在小谢欣喜地观望中，徐卿玄的右手金光一闪，一块丝巾已在掌中，递给小谢。

  小谢伸手接过丝巾，一边擦拭玉颜上的泪痕，一边作难地道:“徐大哥，你也看到了，我家太过贫穷了。虽有两张睡炕，可棉被单少，目下又是隆冬时节，而你……说到这，小谢不知想到了什么，粉颊潮红，急忙以丝巾拭泪为掩。

  徐卿玄虽钟情小谢，身陷俗缘，但依然心朗神澈，望着丽容挂晚霞的小谢。真诚地温道:“无妨，我今晚就住在东边的柴房。之前我游历各地时，经常露天打坐，席地吐纳。小谢你就安心住在正屋，不必为我挂怀。”

  小谢听后，一脸愧疚，道:“这怎么可以呢，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能受此委屈。要不你住正屋，我抱些棉被去住柴房”

  徐卿玄微笑道:“小谢，还记得当初我同意你可以跟我在一起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小谢一听，望着他眨巴眨巴，略一沉吟，微微垂首，浅笑道:“好吧，那就只好委屈天神大人了。”

  徐卿玄温道:“小谢，我们可能要在你家住到过年后再出发。正好趁着这段光景，我教你一些仙术神通，拳脚功夫。”

  小谢听后，破颜一笑道:“太好了，我就盼着这一天！”

  徐卿玄看着兴致勃勃的小谢，温道:“刚才在县城时，走得急，忘了买些生活所需的物品。我们只好再去县城一趟，过了明天，我就开始教你。”

  小谢将丝巾伸进怀里，急步上前挽着徐卿玄的右手，笑盈盈地道:“徐大哥，你看我这么机灵，这么聪明。学习起仙术来肯定也是事半功倍，对不对？”

  徐卿玄看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小谢。内心对今晚将要发生的事变既感到忧愁又感到愤怒，扪心自责道:“为了苍生，为了大义，为了大局，明知可阻，却这幺伤害对自己赤心热诚，深恋相依的女孩，真的值得吗？”

  小谢看着徐卿玄这么温柔含情地望着自己，内心甜蜜得不知所以，丽颜含晕，缓缓垂下螓首，樱唇轻扬，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徐卿玄自知失态，目光移前庭院，温道:“当然了，我相信你。”

  小谢点了点头，挽着他的右手。二人驾祥云往南乐县而去……

  另一边，余元、余切二位仙君自从辰龙末二探卫辉府胙城县。当看到胙城县已经被因遭到百姓围攻，盛怒之下的“徐卿玄”的施法后烧成了白地，其他五县亦是满目焦墟，哀嚎冲霄时。二位仙君大喜过望，急驾祥云往东北而去。

  在半途中，余元冷笑道:“看来我们在天宫时高估徐卿玄了！之前我们还评价他是“智深远略，机心沉阻”，可如今你看看:彼轻信白吉、白雪等西极道四十个土神，自信能感召他们，将作祟西极道两百年之久，实为我们心腹大患的贼匪交托他们看守，最终落个“人证消去，罪犯斫亡，死无对证”的可笑结局，何来的“智深远略”。肚量浅薄，心胸狭窄，难容愚夫庸人几句尖酸刻毒的言辞，妄动无名之火，犯下杀劫，滥杀数万人，此天规所绝，皇法当诛，何来的“机心深阻”！

  余切亦冷笑道:“道友高见呀！彼真是枉对了周天仙圣对他“修为贯绝三界”的评价！我们伏于彼之眼皮底下彼不能察觉，我们施法于彼之眼皮底下彼不能制止。依贫道愚见:彼必是在二十五个昼夜内连番血战恶斗，原力大损，久据红尘，略无仙品以疗佐，如此减缩，彼之原力纵能改天换地，亦有虚竭之时。彼之式微，吾之大利也。我们可速往北极道兀的河，抓几个不久前投诚于徐卿玄，对我们拔刀相向的妖贼。威逼利诱它们招供徐卿玄在北极道、中土卫辉府的恶行恶事。不愁那些趋炎附势，唯利是图，贼性殖髓的妖丑不从，也无忧唯权名至上的五岳帝君会为徐卿玄辩白。这样，我们就能给他安个“外结佞妄，内残天神，假持大法，毒屠凡人”的大罪。如此，既可除此狠逆，又能猛击那些曾与徐卿玄来往勾搭的四御门党，以进一步吞蚀四御大帝的威权，扭转目前的窘迫之势。”

  余元拍掌道:“道友神算呀！还漏了一条大罪！”

  “哦，何罪？”余切会心地笑道。

  “私恋凡女，浊神清誉。”余元狞笑道。

  “看来，还是睿载仙君“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确实，那徐卿玄虽然已修炼到了混元大罗金仙的境界，足以睥睨一切，世无敌敌者。然而不过弱冠之龄，凡心难抑，如今终于应了“德不配位，必有余殃”。自古英雄难过美人过，温柔乡尽是英雄冢！”余切仙君奸笑道。

  二位仙君相互吹捧，狂笑中往北极道兀的河而去。

  在中岳嵩山附近顿息的魅、魑二妖帅将余元、余切两位仙君的言谈举止尽收眼底，待看完后。二妖帅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停下。

  魑影冷笑道:“果然是应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势得容奸，夷齐可疑；苟曰无猜，盗跖可信。”可如今我们势锐蓄劲，彼等便已谋诛走狗，深弃良弓。若是天界行为过激，触怒玄清，那场景简直就是妙不可言！所以，本座决定再添两把火，一把火烧向卫辉府，撩拨劫余凡人的贪海欲焰，以激化天界内斗；一把火烧向玄清身边那个貌美如花，天仙不及的凡女，挑起冥界与玄清的衅嫌！”

  魅影拍掌道:“妙极了！如今的玄清挟震主之威于天界，载不赏之功可人皇。形势可谓是“热油燥薪，一星之焰，可起燎原”。功不厌速，权不失时，今晚我们就三面并举。那些醉生梦死，左拥右抱，膏销骨靡的天神不是深忌猜防可骨紧神坚，正气浩然，力慑三界的玄清嘛。那我们就大公无私地帮他们一臂之力。

  二妖帅相视狂笑中，魅影往卫辉府而去。魑影去通知隐伏于应天城外的魉、魍二妖帅准备动手后，径往冥界而去。

  明朝雍乐十年十二月十一日黄昏二刻末，连绵起伏的九华山的一道高峰上祥瑞缭绕，紫气袅袅，氤氲遍地，五彩绚丽照亮了阴晦漆黑的半边天。

  以程元嘉、汤兰质为首的二千里王畿南北方的土神地仙之长率领六十个部属齐向东拜见仁寿天尊。六十二个土神地仙因为俱是仁寿天尊所提拔，在四十天前背叛仁寿，转投四御大帝的门下。如今面对仁寿天尊亲临，一个个伏拜于祥云上，不敢抬头，亦不敢大声喘气。殊不知此仁寿天尊乃是妖帅魉影所幻化。

  仁寿天尊俯视众仙，慈和地笑道:“诸仙乃是一体同根，一脉所系。我等无论秩禄尊卑，还是供职乾坤的，只要牢记一点:那就是我们头顶只有一个璧日，一片皓穹，而那个璧日，那片皓穹就是昊天陛下。只要是实心实意，忠心耿耿地为大天尊陛下办事，又何必区分什么元老派、新贵派。请诸仙说说，老夫所言然否？”

  众仙听着仁寿天尊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慰，内心的忌惧猜嫌才缓减了几分，长长地吁了口气。齐拜于祥云上道:“天尊所言句句为金玉，字字为珍药，小仙等聆听后受益匪浅。今后天尊有何差遣吩咐，小仙等愿为驱策执鞭，绝无二话！”

  仁寿天尊见此，嘴角掠过一抹冷笑，慈和地笑道:“好了，好了，众仙快快请起。吾辈修道者以德行、善举、令名排先后高低，非似凡界以权位、贵富、势力排先后高低。其实若论德行，众仙供职人界，所谓“日新其德，金就砺则砺”，老夫久处枢衡，自度逊可众仙。若论善举、令名，众仙宿卫人界，日行百善，四周被泽，名扬王京，老夫沉沦案牍，自度逊可众仙。”

  伏拜着的六十二个地仙土神耳听得权倾三十三重天，仙圣畏于足侧，掌枢二千年的仁寿天尊，今日竟然这般“礼贤下士，恭和温雅”。内心对此既感飘飘然，魂销魄溺，又感到万钧压身，烫手山芋置于掌心。但依然一气感慨地回道:“天尊谬誉，小仙等愧不敢当。天尊若有要事相托，小仙等跪领便是！”

  魉影内心冷笑道:“真是一群唯利是图，避难窃勋之流！”于是，它深吸口气道:“既然众仙守礼不回，老夫也就不绕弯子了。老夫记得侍仙禀报，说是四十天前，我天界的上仙，人间的北康王徐卿玄在此降伏了妖王血魔后，将妖王所集揽的海量千百年厉鬼封困在此附近，不知然否？”

  众仙齐声道:“天尊所说的分毫不差，十一月一日申金时分，北康王在降伏血魔后，将海量千百年，对抗三界正道的厉鬼封困可由此向西十里外一座孤立的高峰下，并吩咐黄山真君与小仙等看守。如今黄山真君奉圣谕赴瑶池的安天大会，特将此任交由小仙等。”

  仁寿天尊点了点头，道:“当日北康王为了稳定粗安的二千里京畿，不得已而大发慈悯，留下贼逆的爪牙。现如今血魔伏法，皮毛不存，三界清平。此属若是久留于世，扰乱阴阳二界的秩序，若传于他域，远近惶骇，非焕然更始之风。俗云: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昔日的远略安方，如今已是狗尾续貂。故此，北康王上书昊天陛下，请求将此贼党尽数斩灭，以镇幽逆。陛下又特命老夫暂离虚左，远赴方圆，裁决此事。不知诸仙还有何疑虑？”

  众仙听完后，内心蓦地想起几天前偶遇长江龙王，听其讲述:仁寿天尊的部属在克复、攻伐北、东二极道时共折损部属二十一万五千个，元气大伤，根基已摇，而徐卿玄已成为了四海龙族为首，下元水神的贵宾，不禁一凛。同时又想起十一月一日那天黄山真君临走前那句“你们要尽忠职守，好好看护”意味深长地嘱咐。略一沉吟，众仙已知徐卿玄是四御大帝剔除仁寿天尊的一柄利剑，同时又是腹心大疾。险诈多变，唯权是图的六十二仙个个眼前一亮，齐声道:“遵命！”

  魉影已窥知众仙的幽思，暗自冷笑一声，道:“那就执行吧，速度要快，下手不必留情。”

  众仙齐声道:“是！”并起身往西而去，六十二道仙光如闪电般向西十里外的最高孤峰而去。

  魉影在狞笑中往东北方的应天城而去。殊不知，刚才他们的谈话被隐伏于十里外九华山封困海量厉鬼的最高孤峰侧边的敬惠听得一清二楚，也将密谋的六十三仙容貌全部记下，一个不漏。

  敬惠深知利害曲折，当机立断，将高峰北侧凿开一个三十丈见方的山洞，留六千妖卒守防于山峰四边，以免厉鬼遁逃，残害周围的府县。亲率二千妖卒旋风般进了洞口，朝幽暗森然的地下世界大呼道:“有妖贼要来杀你们，想活命的话，快跟我来！”话音刚落，幽暗森然的地下世界顷刻之间亮起无数双深绿、幽蓝、腥紫的眼睛，像海水般朝高峰的北侧缺口而去。外围的六千妖卒同时施法，将所有逸逃出，食人啖仙数万，凶残的厉鬼全部封堵在幻界内。

  也就在这的，山峰的东、西、南三侧同时炸开了百丈口子，势如轰雷，声传百里。六十二个仙人金晕罩体，手持兵刃闯了进来。敬惠见:尚有许多厉鬼堵在北侧洞口，而后面涌来的不计其数。若是六十二个仙人大开杀戒，能不能尽屠厉鬼尚难定论。可若是把这些由妖王训练豢养对抗三界的海量厉鬼逼到绝路，后果实难预料。

  正当敬惠沉吟时，六十二既欲讨好权挫势折的仁寿天尊，又欲潜助新靠山——四御大帝抑扼徐卿玄功勋权力的仙人一边大开杀戒，一边大声呼道:“奉北康王徐卿玄之命将恶鬼尽教屠灭，以正三界！”昔日凶暴残忍的千百年厉鬼被仙人杀得毫无招架之力，惨嚎如雷鸣，凄厉瘆人，乱跑乱撞，自相践踏，如同怒海沸腾。敬惠手下的二千妖卒被仙人的狠绝毒辣慑住了心魄，隐伏于暗中不敢动。

  海量厉鬼边蹿边吼道:“徐卿玄你这个食言无信，慈貌毒心的佞神迟早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每当吼声一结束，便传来连环炸雷般，瘆骨刮髓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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