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

就在三十三重天沉浸在长筵凤髓龙肝，玉盘象箸；广席香飘十里，珍馐金樽；海饮玉液，微醺琼浆；耳溺秋词靡靡之音，目陷鸾歌凤舞之际。

  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有千万双阴毒诡异的眼睛正在紧紧盯着极乐极欢的天界，嘴角俱挂着讥嘲的笑意。

  这片黑暗的世界相传是混沌时期盘古开天辟地后，清气上飘为天，浊气下沉为地。而与此同时，一缕清气与一缕浊气既不上飘也不下沉，悬于天地中间，隔于天地之外，为天地清浊混合之地。凡洪蒙内既背于清又否于浊，或由清降为浊，即不修正道，幸以邪术成正果而为天不容地不纳者被上古天神视为魔域妖界。又相传此域乃仙神之祖三清道人为了吸纳世间的嫉妒、仇恨、怨愤、贪嗔、杀  孽……而割划的，仙神难以在此长久存活。

  这片世界终年终日上不睹三光两曜，下不分四时昼夜。万丈黑气迷上漫下，千般厉吼万种怪鸣时隐时现。巍峨矗矗，峻险巍巍刺虚缈；怪石乱堆如凶虎啸叫，奇木斜似恶龙翻飞；惨雾遮嵯峨，腥风飒峻险；毒妖呼吼绝涧，狠魔狞啸暗幽；鸮鸱拣树无栖处，虺豺寻窝没定踪。

  在层层妖晕，累累墨云覆盖的一道万丈绝险之上隐约屹然挺立着一座连绵上万里的四阿殿顶建筑。因层层妖晕终年不散，累累墨云终日不消，令人难睹其全部轮廓，亦令人难知其究竟是立于绝险之上，还是飘于黯渊之中。

  在奇异建筑物千宫万殿的中央位置，有一座高大笔挺的楼阁。楼阁四周磷火悠悠，忽明忽暗。当磷火忽明时恍恍惚惚间可见矛丘戈陵，寒光森森；当磷火忽暗时模模糊糊间可见千张巨口恶面，万副狰狞戟齿，周遭死气沉沉，令人滞郁股栗。

  阁门洞开，从内向外断断续续散发着腥芒赤辉，宛如一头暴戾酷悍的凶兽伺伏于黑暗之中，正张着血盆大口，静待猎物自投刀俎。

  在阁楼正中摆有千丈见方的一尊似蒲团又似巨案的端台，浓浓紫雾妖晕飘飘荡荡于其表。偶尔风起雾散，只见得那端台前沿上雕刻着九只张爪舞爪，形貌极为凶恶的粗观似麒麟细睹又似斑斓猛虎的腥红图案。端台上盘膝而坐的竟然是适才在天界一败涂地，丧命于昊天之手的妖邪之主，三界血乱三百春秋之源的罗睢。

  只见:它双目如冷电，嘴角挂着讥嘲而又大计得逞的狞笑。双手正施着法，端台前上方出现了一幕幕正在沉浸于阔别三百年的安天大会中的天界万圣形样。但见:其等不分仙秩，如痴似醉；不分尊卑，冠带散乱；似乎忘记了《易经》所曰:危者，以其居安；亡者，以其有存；乱者，以其有治的训言。

  罗睢奸笑道:“一班苟衣偷食之辈暂得火石之宁，电光之利，燕巢于幕之安，却不知狂欢于锋刃，乐筵于炎焰。看来天界气数果然已如风中残烛矣。”

  话音刚落，端台下方两侧喧噪轰天，哄笑撼地。在楼阔内部左侧一闪一灭的幽蓝火，右侧一灭一闪的紫碧炬之中影影绰绰，群魔乱舞并山呼道:“圣尊英明盖天，神武踏地，咽唾吞乾，覆掌噬坤！”

  在一片山呼声中，罗睢仰空狂笑，撤了法术，一幕幕天宫忘危弃险的极乐盛宴消失在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随即其周身紫光大涨，混杂着左侧一闪一灭的幽蓝火，四名魔帅清晰可见，居然是适才在天界被众神将所戮之魑影、魅影、魍影、魉影。其乃一胎四胞，其面色依次为乌腥、藻碧、深黄、朱红，个个身穿锦衣华服，身躯佝偻，瘦骨嶙峋，矮小短鄙，貔貅臂鹪鹩腿，甚为卑恶丑陋；首如累叠了江怒海怨的厉鬼，青面獠牙，额骨高高凸起，尖尖如弯弓；更奇者怪目各怀其意，腥红的右目溢满悦意，浓墨的左目溢满乖戾，神态时而亲和，时而狰狞；此景令人睹之不禁浑身汗如泉涌，此貌令人观之不由魄消胆裂。

  又随着众魔一声声高颂，混杂着右侧一灭一闪的紫碧炬，四名魔将清楚可见。居然是适才在天界为众仙圣所诛之魔猃兽、魔枭兽、魔庑兽、魔蒐兽。其又是一胎四子，头似犀牛，神态颇为狂暴犷狞，似乎强压着一股冲天破地的洪涛怒火；其面色依次为深靛、琉璃色、乌青、血黄，长得赤面巨口，獠牙森森，高达十五丈，宛如矮丘，个个穿着明光铠甲，雄纠纠，气昂昂，浑身散发着股股冰冽冽，悍恶恶的杀气。

  在八魔一声声颂歌中，罗睢扬扬得色地摆了摆手，八魔同时噤声，肃容聆听罗睢的教诲。

  罗睢一脸得色地道:“本尊此番巧施妙计，伪造本尊亲率诸君又一次攻打凌霄殿，又佯装败北尽灭。其意一则:吾辈侵伐三界三百年，六合畏慑，八纮束手，而天界神祖，三界的割制者三清先圣——太清、玉清、上清未闻丝影毫讯，故而欲再试探一番；二则吾辈与天界交戈三百年，大小上万战从此壮彼羸，次移至势均力敌，后易至此攻彼守，本尊素知天界内部主要分为两大阵营:元老派与骤贵派；元老派以四御天帝为主，包含太白金星、三官大帝、五岳帝君、七元八极、北斗七星君、南斗六司、人界各方洞府福地、山川神君、四海龙王为首的龙族，水神等；骤贵派以仁寿天尊为主，主要包含其在二千年内所立的弘文、弘惠、弘泽三部文职神秩，以及彰武、彰德、彰义、彰威、彰信五军武职仙班。两派势如水火，几千年来明争暗斗，昆山火烈之际，依旧倾轧不止。致使本尊麾下七大护法:巴狎鼠、剽蟊彘、鏖蜥、西牦、花蜊蟾、杌豸狼、猗狸蓄锐势于西极道；凌厉蛟龙扬气四海，役万仙；玄冥冰魔窃紫徽帝法脉仙山——平朔山；三大护法:血魔、旱昊、蝎钺各擅土宇。故尔欲再亲试一番天界的底蕴以及两派的宿怨深浅。”说到这它止了止，似又有所思。

  八魔在下方端台两侧，看到罗睢双目远眺阁外，一言不发。于是，它们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似在暗示对方询疑。几个弹指后，魑影问道:“圣尊，敢问此次试探收获几何？”罗睢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扫向魑影。

  魑影不假思索地道:“圣尊，属下以为此番试探，一则表明:神祖三清确系已然永久遁世玄修，或者陨落溶于彼等口中之道，即便他们伪为遁世玄修，暗中制驭三界。然而，如今的三界被我魔界凌铄傲侮三百年，周天悚惧，仙圣空叹，彼等自命为神祖，但坐视后裔迫困于刃，群生偷生于俎，既不能限阻吾等又不能协策后裔。可谓泥塑大圣，就算出世了将何以面对周天仙圣，何以面对六合苍生，彼虽具雷霆万击之势，实无吹毛搔痒之力。不知然否？”

  罗睢点了点头，其余七魔齐声高呼“好！”

  魑影续道:“二则表明:天界权柄实握于仁寿天尊一派，四御一门因束之高阁，外虽貌合无怨，内实切齿瞋目；故而三百年来与我魔界对垒投戟者主要由仁寿天尊所立的五部武职仙班，然四御一门尤其是西极天皇大帝、东极青华大帝所属的部曲兵将布顿营息旄，真武大帝所辖北极四圣麾下的劲将骁卒亦偃旗婴甲。仁寿天尊欲夸功固权，因此三百年来几乎亲驱所部与吾辈激战，圣尊伪为示弱，令彼自矜独持一己之力与吾辈势均力敌，今又幸缴得利，定然更加骄倨自傲，两派之争更加白热化。不久之后，可为我所用，剪灭凌厉蛟龙与玄冥冰魔。”

  罗睢怡然地道:“汝言甚合本尊用意。八十年前，本尊之所以放出被昊天所封印近百万年的凌厉蛟龙与玄冥冰魔，暗中助其等各擅一方，鹰扬天界，一则是为了剖析天界实力，散意于两贼，本尊得以深修以复五百万年前被玄清道人所重创的旧伤，控御东皇钟，将来助吾等一臂之力；二则是为了进一步激化二派之争，令彼等拔剑相倾，吾辈坐收大利。”

  魅影微笑道:“圣尊神算，属下就延续魑影道台高见:适才道台所言仁寿小厮亲驱所部与吾辈激战。然而自从二百年前，仁寿小厮的义子文普小贼亲率五万兵将讨伐鲸吞西极道的猗狸为主的七大护法，被猗狸等所败，全军覆没，文普小贼被囚禁二十年方才被放回。正因此战，猗狸等得以扎根炽势于西极道。仁寿小厮隐忧此事为四御门党所窥知，授短于政敌而遭到谴责受罪，因此进谗于昊天小儿，声言:魔道煊赫，诸圣宜保界所辖，禁断往来。企图以此蒙混过关，继续专权自雄。可笑彼空费机心，实为掩耳盗铃，四御门党早已知晓，之所以引而不发，无所事事，是为了时机一到，新仇旧怨一并清算。彼等相互嫉如仇寇，破之不难。”

  魍影亦附和道:“道台一语中的，四御门党自视正朔清神，然而却坐视仁寿天尊一派蔑弃祖神所定的宪章，不置一辞；坐视仁寿天尊一派恃权妄为，如饵四海于凌厉蛟龙，下元呻吟于汤火，献平朔仙山于玄冥冰魔，北极道中元昏明糊正。彼等一自诩大奸似忠，奸于苍生忠于昊天；一自诩大忠似奸，忠于苍生奸于昊天。实则皆是“视万物为刍狗，视平民为刍狗”，皆是假公济私，天性残刻之辈。”

  魉影肃容道:“三位道台承意探微，所言俱为吾之所想。诚如道台所思，如今四御所辖兵将旌旗完整，金革犀利，似为圣尊的迷眼细沙，但是彼等三百年来尸位素餐而已，名不正于天界仙圣；又自从人皇宏武五年来至今垂三十七年，因圣尊鸿谋，血魔、蝎钺、旱昊三大护法各擅土宇，挥庶民役缙绅，庶民祷神无望，缙绅祈圣无告，盛怒绝望之下投靠吾门庇生，而二派皆坐壁上观，可谓言不顺于八纮佻黎。至于四海乃四御旁系，被灾罹难，两派竟然凭持敖鑫小虫的炫术耀能以维系，可谓自欺欺人。现在两派一泥陷于内轧互伐，二迫于北极道、四海两贼，焦头烂额，而我魔界气劲势盛，待圣尊极法大成，三界指日可定。”

  其余三帅闻言齐声高呼:“俎圣磔神，倾天噬地！”罗睢复远眺阁外，旁若无人。

  右侧一直缄口默舌的四大魔将，耳闻之前四魔帅的一番高谈阔论，甚不以为然，烦噪得焦心挠肺，因罗睢在上，故而强抑急躁，直至耳闻三帅最后齐呼:“俎圣磔神，倾天噬地。”顿时仰空狂吼:“说得好！说得好！最该如此了！”狂吼声中，四魔将浑身妖力外溢，竟震得楼阁不住颤抖，摇摇欲坠，楼阁外守护着的成千上万的妖兵魔将捂胸抱首，痛苦不堪。

  四魔帅纹丝不动，相顾一笑。

  魑影笑道:“四位道台何必如此着急，暂且收抑雄武，不久之后击破四天门，斩将夺旗，血洗三十三重天，还得多多仰仗四位道台横扫万众，跨渊如夷之气魄呢！”

  魔猃兽恶冲冲，气煞煞地道:“此番试探天宫，虽说是为了大计，但甚堕吾四兄弟的威名，为天界的酒囊饭袋所嗤。他日，圣尊令旗一挥，本座不但要一鼓作气折毁三十三重天，同时也要将中元屠灭殆尽。不杀个积尸成山，血流成海，难解被玄清封困五百万台来所储积的苦闷和不甘！”

  其余三魔将亦凶暴残戾，杀气腾腾地吼道:“大哥所言极对，吾等确实该活动活动筋骨了，用群生的惨叫激励吾等血脉，用群生的鲜血浸泡吾等战甲！”

  四魔帅复听得四魔将口吐“玄清”二字，表面上虽热血沸腾，斗志昂扬，内心深处却如寒刃附颈，战栗不已，附和道:“几位道台的雄心壮志着实令吾辈敬佩万分。”

  就在左右两侧的魔头各畅一词时，罗睢收回目光，沉声道:“刚才本尊两次远眺三界所思着，不惟目下三界的形势、双方力量的对比，更可虑者是五百万年吾等的心腹大患，深仇大敌——玄清道人。”

  八魔听后不由一凛，齐声道:“敢问圣尊，何以见得？”

  罗睢端严地道:“诚如尔等所言，三清也好，四御也好，仁寿天尊也罢，虽然俱为本尊吞灭八纮的绊脚石，但彼等各结门党，内重私利，外虞政敌，皆欲借刀以杀人，揽令名怀大利。因此本尊尚有余力以应对，奇谋以构毁。至如玄清道人者，无党无私，冰魄雪魂，专意剿邪，法力通玄，两挫吾等，深为可虑。本尊现在就跟你们兜个底:本尊之所以三百年来对天界采取藕断丝连的战术，一来是为了备防三清，二来更是为了试探玄清道人是否存于世。”

  魑影惕然地道:“圣尊，吾等经过三百年的寻访暗查，以及多番尝试欲毁天灭地之象，玄清俱末现身。依属下愚见:玄清定然是在五百万年前，以其经历数万劫所修炼成的先天仙体为封印，再辅以数万劫所得的无上大法将吾等尽数封困于天、人、冥、魔四界的缝隙后，油尽灯枯，形神俱灭。彼纵然是先天大圣，亦难以复生。”

  其余七魔亦点头称是，尤其是四魔将一提起“玄清”二字，一扫刚才的威风凛凛，睥睨天神之气盖，面露惶恐。

  罗睢沉吟良久，道:“但愿如此，尔等再差细作暗访乾坤万域，若遇可疑者，速告本尊，不得有误！”八魔齐声应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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