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知情者
骆悦人在杂志社工作, 身边不缺俊男美女,她本身就在美女之列,加之气质出众, 很容易招桃花。
某次聚餐,路易斯的一个朋友就相中了骆悦人,看多了模特圈的高冷美女,她性子温和,又很会照顾人, 时常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错觉。
借着两次探班路易斯拍摄,这位朋友的小心思愈发昭彰。
拍摄结束后, 惯例聚餐,这位朋友特意一滴酒没沾,等骆悦人看了看时间,起身决定先走时, 立马拿出车钥匙起身相送。
臂弯搭着白色西装外套的骆悦人微微一笑:“不用了, 有人来接我。”
她穿一件水蓝色的吊带长裙,半斜的裙边, 瘦白秀致的锁骨线条附近, 坠一条中古的mikimoto, 润泽的珍珠在艳色灯光下,依旧温敛,极衬她的气质,挥手同朋友告别,一颦一笑, 都吸引视线。
那位朋友有点丧气,一边目送她背影一边自嘲说:“我这是被婉拒了?”
路易斯好心宽慰他:“也不是。”
朋友还当有什么转折,眼睛微微露光, 却听路易斯说:“你那点玩暧昧的小手段,用错地方了,她这人特别钝感,估计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过,人一早名花有主了。”
“真的假的?”
朋友似是不信,从没听骆悦人跟朋友聊天的时候提过。
路易斯说:“真的,她就是工作和私人生活分得很开,很专业,也不爱跟人聊这些,再说了,她老公也不适合放八卦里聊。”
朋友瞪大眼:“老公?她都结婚了?”
佩达刚上完洗手间回来,刚好听到他们聊天,今天在拍摄地,她也看出来这位朋友有点过分殷勤了。
不过,玩过暧昧的人才容易对这种苗头敏感,像骆悦人那种钝感仙女,压根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佩达接过话说:“没结婚,不过订婚了,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没订婚,现在只是谈恋爱,你也没机会,她家那位长得比你帅还比你有钱,他要是肯入行当模特那都是香饽饽,关键是他们高中就认识,他喜欢骆悦人得有十年了,这十年里,他要么在跟骆悦人谈恋爱,要么在等骆悦人,反正从没有别人,英俊多金还专一,以他们家的家底,买下杂志社也就一句话的事,但他从来不干涉她工作交友,不管多晚,他要么自己来接,要么司机助理来接,从来不让骆悦人晚上一个人回家。”
或许是有点尴尬,朋友挠挠头用一种尴尬口吻笑着问:“真的假的啊?说得跟电视剧似的。”
佩达挑挑眉:“艺术源于生活啊。”
路易斯说:“反正是真的很帅。”
以前好几次路易斯跟密斯董关系闹僵,都是骆悦人领命来顺毛,给他台阶下。
路易斯当时就觉得她不会哄人,骆悦人说“你这么帅,密斯董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的时候,路易斯总觉得她说得不诚心。
后来有幸见过梁空,才晓得,多少是有点假话成分在的。
美人千面,这圈子里最不缺各色各样的好皮囊。
骆悦人的那位,也没多长一只眼睛,无非是骨相皮相都好,身形比例又正,无论是西装革履坐在商务车后座翻文件,还是穿潮牌t,戴着鸭舌帽在楼下等对象下班,或动或静,气场都绝了。
那天,梁空替骆悦人拎包拿着外套,另一手牵着她,过马路,女方鞋跟纤细,裙角翩飞,而他宽大的黑t鼓风,似一面凌厉的帆。
男人手臂中部的黑色纹身,半露半遮,鸭舌帽挡着,看不清眉眼,越发显得下颌线清晰优越,一股子厌世冷感。
可骆悦人看他、跟他说话,他唇角会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又觉得这个人是亲和的。
杂志社的摄影师在对面咖啡店狂按快门,说这就是故事感。
也是因此,杂志社才有一部分人知道骆悦人恋爱订婚的事。
不过骆悦人一直低调,订婚戒指她工作期间从来不戴,也不方便戴,几百万的冰糖块,圈手指上,多少有点碍事。
加上君颐这两年开拓副线,涉足时尚行业,跟杂志社陆陆续续有合作,算半个金主爸爸,也不好乱八卦。
倒是骆悦人兢兢业业,工作认真负责,一次次刷新众人对现实版太子妃的认知。
出了酒吧,骆悦人穿上了西装外套,折着袖子,沿街望了望,看到熟悉的车,径直走到后座。
她拉开车门,她的座位上放着一大捧花。
桃红雪山,配淡青色的绿植装饰,好似晚霞贯穿林间,连包装纸都是相得益彰的粉青色。
骆悦人放下手提包,站在车门外,捧起花,嗅一嗅,往向车里专心致志在替她的手游账号上分的男人。
她怎么知道那是她账号的呢?
他自己不玩辅助位,而游戏音效里明显是她的本命英雄,伤春悲秋的三国美女。
前阵子去外地出差,因为天气原因外景录不了,跟佩达困在酒店开黑连跪,导致她不能跟他一块排位。
没跟他说这事,但骆悦人这几天看后台的游戏记录,他每天抽时间玩两把,有时候是午休时间,有时候是行车路上,替她攒星星。
花又是怎么回事?
庆祝晋级赛成功?
骆悦人抱着花,脸上带着笑:“干嘛突然送我花?”
游戏音效里传来胜利的声音,那人溺着昏朦的光,转过头说:“今天下班早,常彬给他女朋友买花,我也跟着去买了一把,好看吗?”
也没什么理由,就是看到助理给女朋友买花,就想到她了。
骆悦人点点头。
“好看。”
梁空放下手机朝她伸手:“上来啊,回家,酒喝多了?”
骆悦人腮一鼓,下意识看向驾驶座,司机还在那儿,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才没有喝多!”
司机叔叔正一脸看年轻人谈恋爱的笑意,见骆悦人难为情,立马将中间的挡板升了上去。
骆悦人上了车,刚坐稳就被他拽过去,人斜坐在他腿上,一抬头,视线就被一团黑影压下来,带着熟悉的气息,没等她适应,下巴就被人轻轻捏住,朝上抬,唇瓣一热。
一大捧花还在她怀里,被迫蹙挤在两人之间,她挪出一只手去搂他脖子,回应他。
谁都没有急,任由好闻的花香在封闭的空间里迸发,在唇鼻的呼吸间吞吐逸散。
吻到她微微有点头晕才停下。
他鼻尖抵着她的,近窥她迷离又柔软的眼神。
那个姿势,她身体的重心不由她控制,都靠后背上他那只手臂撑着。
雪山玫瑰花瓣紧凑,是渐变的粉调,花芯艳红,有种扩张的旖旎,包装纸被蹭动的声音窸窣磨耳,在那样近的距离里对视,她很快就有些撑不住。
他那双桃花眼,太多情。
骆悦人下意识抬下颌,想去回吻。
梁空偏头躲开。
故意的。
勾她是故意的,躲开也是故意的,所以一躲开,梁空唇边就浮出一点笑。
骆悦人又恼又羞,没忍住抱着花,在他肩头砸了一下。
“你怎么又躲!”
梁空乖乖挨了一下打,扬着唇,将偏开的视线转过来,见她也抿着唇,一副笑不像笑,生气也不是真生气的样子。
他说:“得多躲几次,让你习惯,习惯就不记得了,免得某些人过了这么多年,做梦梦到我在洛杉矶不让她亲,半夜哇哇哭。”
的确是之前做梦梦到,醒来哭得很凶。
因为太真实了,那次来洛杉矶经历的事,是她每每一想到心脏都会抽痛的程度,猝不及防再入梦。
乍然惊醒,她醒来情绪收不住。
那会儿,她醒了就哭,梁空也不睡了,开了房间的灯,连被子带着人抱在怀里,哄她,给她擦鼻涕擦眼泪。
她哭到昏头,好赖不分。
一开始还抽噎着呜呜呜质问他,为什么不让我亲!为什么不让我亲!后面就逐渐离谱,一双眼,湿漉洇红,看他的样子带着幼稚恨意,一边吸鼻涕一边还要放狠话,说:“咬死你算了!”
起初梁空心疼不已,后面乐不可支,一声接一声,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
又笑又叹气,最后半点办法没有,干脆朝她伸了脖子,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行,弄死我,就现在。”
她真咬他脖子了。
却没舍得下力气,轻轻一下,连印子都没留下半点,可梁空能感觉到,有牙齿磨了一下自己动脉附近的皮肤,余一点湿软的潮。
她缩回他胸口处,两手把他抱得紧紧的,好像彻底从梦境里走出,情绪也发出来了,人变得非常安静,眼睛像春天融冰的湖,柔柔地淌着细微的水纹,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非常依赖他。
梁空低头亲她。
她脸上唇上都潮潮的,热热的,有眼泪的咸,无关风月的吻,又密又浅。
似只是为了告诉她,他在。
她没有回应,像睡美人一样,乖乖被吻着,某一瞬,忽的用手指抓他衣服,微微哽着说:“梁空,你不要走。”
梁空亲她的额,温声应着:“我不走,哪都不去。我永远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吻你,爱你。”
灯光下,她眼眶还有积存不散的水雾气,可听到这一句,整个人都怔住。
他只说过一次,去年,在一个雨天早晨,因为她想听,他就说了。
很郑重的。
可刚刚,他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说爱她。
她神情定住一样,呆呆看着他,而梁空在给她擦泪,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他原本说不出的话,临关灯前还去拧一把温热的湿毛巾给她拭干净脸,然后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脸,哄她说:“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骆悦人这性格,任谁都要说一句好脾气,唯独那晚,是真的难伺候,因为情绪起伏太大,一时睡不着,忽然就在只有一盏床头灯的房间里,跟梁空翻起了往事。
她从来都没有听过他唱歌。
梁空躺在她身边,借她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微侧身朝她,屏住灯光,让她不落于黑暗的同时,可以置身在柔和的昏翳里。
他清唱了一首《fly me to the moon》,他声音本来就偏低沉,唱这样老旧缠绵的英文歌,虔心又柔和。
带我飞奔到月球,让我嬉戏于群星
让我用我的双眼看看木星与火星的春天
我想说的是,紧握我的手
我想说的是,亲爱的,吻我
……
你是我所有的渴望
我所敬仰与热爱的一切
我想说的是,请真心对我
我想说的是,我爱你
那晚后半夜,骆悦人睡得很好,睡着了,也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回顾一下,还深感自己昨晚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任性胡闹,为所欲为。
梁空也不像以前的梁空,温柔得不像话。
唯一叫她气的是,那晚之后,他会故意躲她的吻。
躲一下,然后又主动还回来,深深地还回来,比他躲开,叫她更印象深刻的,是后来的吻。
好像因为某个事件,她心里有了不能为外人道的阴影,他也不强迫她跟自己说,只是这样不厌其烦地用行动告诉她,那是过去,是误会,潜移默化地让她释怀。
七月份,快到梁空生日的时候,骆悦人跟他一起去洛杉矶见了他的妈妈。
她高中那会儿就听项曦说,梁空的妈妈特别漂亮。
没见面之前,梁空也给她看过照片。
骆悦人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你妈妈长得很像那个……影后柏茜。”
“是她像我妈。”
骆悦人忽然敏感起来。
之前柏茜来杂志社拍封面,那天刚好遇上梁空来接她下班,梁空跟柏茜碰见,简单打过招呼。
当时骆悦人没有多想,只微微有些惊讶,梁空居然认识柏茜。
回家路上,她问了,梁空点头说,以前吃过饭,她也就没再多问。
毕竟他现在在君颐管媒体投资和时尚业务,会接触到一些圈内人也很正常。
可现在这么一提,柏茜像他妈妈,骆悦人就想到梁空的爸爸离婚后至今未婚,对外他大哥的母亲还是他父亲的合作伙伴,其中关系复杂,却又都在情理之中。
“柏茜跟你爸爸……”
见她猜到什么,梁空点头。
“对,她跟过我爸爸好几年。”
骆悦人立马发散思维:“所以你妈妈是这样才不原谅你爸爸的吗?”
梁空却笑:“你想多了,我妈都换好几个男朋友了,谁等梁建河啊。”
从她在梁家听来的消息里,梁建河很是痴情,那么重利的商人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音乐剧演员离婚,多浪漫多感人。
如今再加上一条,连后来交往的女伴都跟她容貌相似,多念念不忘。
“你讨厌你爸爸吗?”
梁空说:“我无感,别人爱怎么折腾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反感所有不真诚的大张旗鼓。”
“可能再过二十年,他老了病了,回顾一生,他敢说他问心无愧爱着一个女人,他也的确爱,可有什么意义呢,你爱一个人,起码不会让她因为你难受,痛苦,不自在吧,感情是骗来的,孩子是求着她生的,都挺拿不出手,活在自己的深情戏码里,不管别人的死活。”
见到乔伊那一刻,骆悦人忽然懂了梁建河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
柏茜像她,又不足她的七分神韵。
她穿寻常的衣裙,淡妆,头发只是低低挽着,往那儿一坐就是一幅画报,越无雕饰,越能体现那种岁月不败的从容,和醇酒一样的女性魅力,骆悦人脑子里忽然迸出一个陌生的词组。
胭脂砭骨。
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和冷感。
骆悦人甚至不敢喊她阿姨,可能是因为她虽然有梁空这么大的儿子,但是她在他十八岁前从没有给人当过妈,而这几年她和梁空也一直像朋友一样相处。
她身上没有一点长辈的感觉,反而有种像鸟一样,自由轻快的气质,这很难在一个五十岁的女人身上看到。
只是起身帮他们倒个茶的动作,然后冲骆悦人一笑,叫她试试口味合不合。
骆悦人就呆了好几秒。
恍然悟了梁空面相气质里的那股子冲击感是从何而来,也不愧项曦曾经说,女孩子不用在梁空面前比美,反正都没有他妈妈漂亮。
就是很直观的,松弛自在,又颠倒众生的美人相。
聊了一会儿天,乔伊也不拘着两个年轻人陪自己说话。
聊天内容也并非长辈式的寒暄问话,只是说起那年冬天的事,乔伊有些遗憾,骆悦人来洛杉矶,只待了一晚就走了,那时候她身体还没恢复过来,人在医院,当时也没有机会见见她。
乔伊说,如果骆悦人这次的假期允许,希望她跟梁空在洛杉矶多待几天,这边还是有挺多有意思的地方。
叫梁空带她逛逛。
骆悦人是乖巧晚辈,点头说好。
乔伊离开后,骆悦人还久久惊讶于他妈妈的美貌,跟梁空牵在一处的手,轻轻晃着,不知怎么想到一点。
“如果我们以后生宝宝,是小女生,会不会隔代遗传像你妈妈啊?”
梁空轻笑一声:“你现在就开始盘算上了是吧?我对你而言,就这么点基因遗传的利用价值?”
骆悦人哪敢认,立马摇头:“不是,只是会更加期待,她应该从小就超级漂亮。”
“歧视男生?就非要小女生?”
“你怎么又抬杠?”骆悦人瞪他,“那你呢?是不喜欢小女生吗?”
“也没,我不怎么喜欢孩子,只是小女生万一像你一样,娇死了,”梁空蹙眉。真认真想了那个带孩子的场景,得出结论。
“有点难养。”
骆悦人更气了:“怎么就像我,就难养了?我从小就乖,万一小男生像你才可怕吧,打小就拽了吧唧的,混世小魔头,成天惹祸,没准还会在学校欺负女生。”
当即,梁空声音干脆利落:“那我收拾他,男生我下得了手。”
小女生的话,又像骆悦人那样,白白糯糯,文文静静,娇娇的,说重话他估计都舍不得。
骆悦人一静,回过神似的一叹:“太远了,我还没有想过怎么给小朋友当妈妈。”
梁空摸摸她的脑袋,说也是,她还是小朋友。
那位叫劳森的外国友人,骆悦人第一次听说,是前年春节前,那时候她刚跟梁空恋爱,生病在医院吊水,希望梁空过来陪自己。
吊水那两个多小时里,梁空就讲过劳森。
骆悦人对他未见面的初印象全靠梁空表述,参加一档脱口秀比赛拿了亚军,那肯定是个很有梗的人,活泼欢乐。
真见到人,骆悦人才知道,脱口秀只能算业余爱好,人家拳王比赛也拿过金腰带的。
劳森口中的梁空,骆悦人听着都很新鲜。
劳森说他留学期间热衷办趴,基本上每个月都有一次规模颇大的留学生聚会在他的别墅举行。
他表哥陈净野还调侃过,说洛杉矶没有寺庙,梁空凭一己之力把佛家广布施做功德那套善行在海外发扬光大。
“但他很有头脑,他的趴在洛杉矶越来越有名,之后来参加的人也不限于留学生,人来人去,他当中间人,做成不少事,我就乐意跟着他混,你们中国男人都很有经商头脑,陈也是。”
以上是英文,然后劳森捏腔,试图说字正腔圆的中文,还是一句俗语,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
“他们吃肉,我喝汤。”
骆悦人给他竖大拇指,夸他这一次发音非常标准。
“还有吗?还有没有什么关于他的,比较特别的事?”
劳森想了想说:“以前,他有段时间,有个怪癖。”
怪癖?
骆悦人立马问是什么。
因为久远,也因为不那么好表述,劳森停顿了很长时间。
“……他天天早上起来看你们国内的新闻转播,不是那么好看,都是些无聊的事,后面有天气预报,好像是一个下大雪的城市,有时候,我早上过来找他,他看得很认真,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骆悦人想到之前梁空的助理常彬也说过他在洛杉矶有看国内市民新闻的习惯。
那时她没有多想。
此时听劳森说,她隐隐有种预感,好像有些信息就快要连上了。
她静默思考时,旁边的劳森还在回忆着跟她说细节。
劳森说:“后来那个天气预报好像有一天忽然换了个女主持人,我说,挺好,这个身材更辣,他就啪一下关了电视,之后好像就没有见过他再看过了。”
身材更辣?
骆悦人离职后,顶替她的主持人,的确是出了名的身材好。
她离职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身材不够好,而是在平城地方台那种庙小妖风大的环境里,你总要拿出点什么才能站住脚,才不至于那么辛苦,可是她没有肯拿出来的东西,也咽不下去辛苦。
自然就只有离职这条路走。
“劳森,他看的那档新闻你还记得台标吗?”
“这怎么可能记得。”
想到什么,劳森扬声道:“你可以翻翻记录,没准还在,我记得你们那个电视台洛杉矶这边看不到,是每天有人在国内替他转播,会自动存档的。”
骆悦人立马去找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
果然,视频记录里有着不可胜数的视频文件,都不用点开,因为视频文档的名字就已经标得清清楚楚。
是她那档插播的天气预报所在的平城市民新闻。
她按着遥控器翻动列表,连最近的播放时间都已经是好几年前。
那时候她才刚刚大学毕业。
她一直觉得那段时间的自己,一个人在平城,无亲无友,孤孤单单的,实习期从电视台的文案岗,因为专业对口,形象气质佳,又被调至临时的天气预报主持人。
每天做两份工作,经常晚上加班回到出租屋,一个人对着四面墙,偶尔接到父母打来的电话,潦草关心几句就挂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在异乡播报着阴晴雨雪时,也有一个人,隔着山水迢迢,在大洋彼岸关注着她。
她随手点开一条。
并不陌生的声音与画面立马充斥在这个挑高的客厅里。
[今晨有雪,注意防寒……]
洛杉矶是没有雪的,他在看什么不言而喻。
骆悦人站在光影前,身后的劳森看着屏幕惊讶道:“哦!我的天!这个主持人好像你!”
“就是我。”
骆悦人目光看向屏幕的右下角,那里窄窄一行写着主持人的名字,说完她才意识到,劳森不认识“骆悦人”这三个字。
有件事,劳森本来不打算跟骆悦人说,因为怕给梁空惹不必要的麻烦,可此时震惊,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
她们一定是同一个人!
“你给空织过手套吗?他有一双特别宝贝的灰色手套。”
骆悦人回过头,想到过去,轻轻抿了一下唇,声音很低:“我织过,但是刚到洛杉矶就弄丢了。”
“那就没错了!”劳森笃定道。
骆悦人愣了下。
劳森说:“他找回来了,真的,他翻遍半个洛杉矶,找回来了。”
“真的吗?”
骆悦人不敢相信,因为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那个偷她包的人长什么样子,只隐约记得是张亚洲面孔。
梁空要怎么找回来?
劳森说:“真的,但是我不知道他放在哪儿。”
刚来洛杉矶那天,梁空带着她参观别墅,也进了他的房间,骆悦人问可以随便看吗,他说可以。
那时候,他们的话题还集中在乔伊身上,骆悦人也没怎么细看他的房间,只是对会客厅那张梁空和乔伊的合照比较感兴趣。
那是梁空大学毕业。
他在一众外国面孔中,表情淡然,身段优越,依旧有着十几岁在澜中礼堂观众席上,那种光耀尘寰的出众气质。
她没有留意其他。
听劳森说完,她没心思继续聊天,立马要上楼再重新看看。
他的卧室连着一个衣帽间,一个会客厅和一个小书房,骆悦人几乎把所有手套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完了,才把目光落在了他书房的保险柜上。
保险柜不大,也并没有放在很隐蔽的位置,看着就像一个更大更私密的储物空间,供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坐在这张台面干净的书桌旁,面朝一扇树木扶疏的窗,从里头拿出点什么来。
里头有什么呢?
那双她以为早就丢了的手套吗?
数字密码几乎没有难度,她甚至没有试梁空的生日,就直接扭了自己的生日数字。
毫无悬念。
她以为自己会在里头看见一双手套。
实际上,更多。
里头有一个木头盒子,盒子上有一双灰色的毛线手套,和一本书。
手套和书,她都眼熟。
手套是她自己织的,双股线,深浅两种灰,《窄门》的扉页上是她爸爸写的赠语:不必穿越窄门,不必单独到达上帝面前。
那是即将高三,还未成年的骆悦人收到的书。
骆文谦赠她这本书的初衷,是希望她能过得自由自在,能得到所愿所求。
后来因为父亲出轨,她一气之下扔了这本书,她质疑感情,质疑书中所谓信仰一般的爱,也不相信自己以后能如赠语所说,能过得自由自在,能得到所愿所求。
而这本她高中时就扔掉的书,出现在八年后,梁空在洛杉矶的保险柜里。
她将书轻轻搁置在自己膝头,把里头的木头盒子取出来。
一打开,里头最显眼的,是一只幼稚的绿毛怪包包,娃娃机里特供的款式,包里是一张小小的储存卡。
还有一张因年深月久而微微泛黄的方形面巾纸,一角印着一家寿司店的店牌logo,纸巾一摊开,上面属于她少女时期的字迹,工整地用黑笔写着:梁空,加油!
旁边是随手涂鸦的卡通画,画着意气风发的少年,穿着18号球衣。
还有一些红色的“必胜”胶贴,因为过了使用期限,胶水已经失效,胶面的护膜已经全部脱落,鸡零狗碎地躺在盒底,被人像宝贝一样的藏在保险柜里。
她忽然想起来,高考结束后跟梁空在澜城机场那一别。
他当时的行李少到不需要办托运,手里只一个轻便的黑色行李袋,旁人问及,他表情很淡,说没有什么好带走的。
那种万事不挂心的语气和表情,太适配当年的梁空。
她以为,他就是那样一个潇洒又淡漠的人。
那时候的骆悦人永远不会知道,是她太吝啬,是她太不把他放在心上,他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了。
十八岁的梁空,只有这些。
过去许多年,他无数次用她的生日扭开这扇保险柜门,看着这些碎片一样的东西。
没有观众,没有知情者。
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没有人知道他那么爱骆悦人。
想到这里,骆悦人低下头,眼睛酸到喉咙梗窒,她蹲不稳,晃了一下,膝盖上的书便也跌下去,里头一张做记录用的书签掉出来。
是她过去的笔迹摘抄。
她捡起来,随手翻过来,准备夹进书里。
心头猛然一跳。
在背面,属于他的、更坚定更锋利的黑色笔迹,同样抄录了这句话。
她开始逐字逐句去看。
[我常常觉得,爱情是我拥有过最美妙的东西,我的所有美德都依附于它。它让我腾空超越自己,但若没有你,我会再次跌至平庸之地,回到极寻常的秉性中去。因为抱着与你重逢的期待,在我眼里最险峻的小道也总是最好的。]
她停住内心默读的声音,视线变得模糊不堪,异国夏日的蝉鸣似乎越渐刺耳,她蹲在小小的柜子前,只觉得再没有什么力气能支撑她站起来。
他读她读过的书,抄录她抄录的句子。
看这张书签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这是他所信奉的吗?
这是能支撑着这些寒来暑往,渺茫无期的东西吗?
因为抱着与你重逢的期待,在我眼里最险峻的小道也总是最好的。
骆悦人捂住脸,一瞬间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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