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新来的
这些小孩子很快喜欢上新来的年轻人,住平南像个沉稳的大哥哥,很少主动说话,也不怎么参与他们的对话,偶尔会好奇地问上两句,见人喜欢微微笑,和那个逢人就笑的小池有些像呢。
这个时间线上,也没有看到那个叫小福的孩子,祝平安初来乍到,没多做打听无关的人。因为这边的新人还没认全,就被一个叫小根子的师兄缠住问东问西。
这小根子说是师兄,看上去却没有祝平安大,长得挺憨壮,不修边幅,细看去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只是表现的很豪迈粗放,仿佛刻意要和细腻的小花子拉出区别来,他与小花子不对付,是另一派头头,似乎还挺有威严,身边围着不少小师弟。
小根子声低沉稳,听说之前陶班主是预备着让他武生,结果吃不了武生的苦,似乎也少了点天赋,又改练铜锤花脸,可他性子跳脱,耐不住寂寞,又向往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平日里得了闲暇就想溜出去玩,睡前只缠着祝平安问他外界情况。
祝平安哪里知道。
他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开始于三月初一,虽然已经是第三段人生,所见所闻其实狭隘得很,说不出什么名堂,尤其是镇外,也全是听野姥姥和小池说的只言片语。
小根子知道他脑袋摔坏了,记不起来,他也不抱着想听什么东西的打算,只是想找个人抒发对外界的憧憬,别人都不想再听他说了,这个新人懵懵懂懂的,也不嫌别人话多,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和祝平安聊天而已,顺便吹吹牛。
表达欲的旺盛,也从侧面告诉祝平安,小根子内心深处要么自卑,要么想要炫耀,总之为了得到共鸣而不断和他说话。
“你知道么,班主以前是享誉天京城的名武生,能够一口气连翻九十九个筋斗,人称‘活猴王’!他年轻的时候,还曾在天京城相府献艺,听说得了小阁老的青眼,一口气赏了一千块银元!”
陶班主曾经进京献唱,是这些少年心目中了不起的大人物,后来不知遭遇什么变故,不能再唱,临到老来潦倒,他才回到故乡平安镇。不过从他捣鼓戏班子教少年学戏来看,他也没放弃昔日的辉煌念想。
不过祝平安没料到陶班主曾经这么有钱,他猜测现在陶班主手里还攒着不少家底呢,否则哪有慈善款去养这么一大帮能吃能喝的少年们。
献艺能被一口气赏这么多,那可不是小数目,人的命税层层加码之后一天不过四文,一年才一个银元,理论上来说一千个银元就等于一千个人一年的命。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就是几十个银元,按道理年轻时候就赚这么多钱,足够他花天酒地的养老过活,但看陶班主现在每日愁容满面沦落到小镇带戏班子,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如今这么辛苦。
——当然小根子也是道听途说,言语中未免会有夸大的地方,不可全信。
陶班主性子温和宽厚,对这些孩子算得上宠溺。哪怕小根子不成器,他也没说过什么重话,更极少会下手打人,所以小根子大部分都是乐呵呵地还在说陶班主的好。
或者说,是他幻想中外面世界的好。
“你好好学戏,日后成了角儿,也能像班主一样。”
祝平安知道他的希望,成名成角是戏班里这群小孩子的希望,像小花子人生唯一的动力就是成角儿,别的东西一概不管。
谁知这顺着小根子心意的话,却让那孩子沮丧起来:“我这天分恐怕是不成了,打小我和那小子一起进班,本来想和那小子搭档,结果学了这么几年的戏,用班主的话来说就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一到要登台,就算只跑个龙套,我不是窜稀就是腿软,狗肉上不得席面。照这么下去,我恐怕是只能对不住班主的教训。”
别看小根子五大三粗的样子,可是他不但基本功不行,胆子其实还很小,上台就怯场,自己懒不肯练功,总推说天生不适合唱戏,架着陶班主脾气好,反正不会把他孤苦伶仃的赶出去,最多看到他摇头叹息。
这种孩子要是在祝平安所在的上辈子世界,其实也没有多大问题,顶多就是浑浑噩噩过一生,总不至于饿死。
但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险之地,却是致命的问题。
小根子自己也知道。
“那你就多花点功夫练功。”祝平安和他不熟,只能良言相劝。
小根子唉声叹气:“我也不是不想,刚过年那会儿我不是还发了毒誓今年要努力?这不还没俩个月就没劲儿了嘛,要不明年再说。”
他这么说话的味儿很像以前的某些朋友,祝平安模模糊糊的想着,在不那么紧迫的时代,谁不是那样,今天能拖明天,明天能拖后天,别说学子,连父母工作时都想着摸鱼吧?于是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就这么蹉跎时光,也是一种宝贵的奢侈。
可惜,那是和平时代,在这儿真不行啊,摸鱼偷懒只会送走自己的命。
“你看人家。”祝平安对他轻声说道,指了指坐在床铺上闭目默唱的小花子,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严肃,好像从来没有偷懒的时候。
“别给我提他。”
小根子咬牙切齿,白了小花子一眼:“一点儿兄弟情谊都没有!几年前我不想唱戏跑了,就是这小子告的密,害得我被关了好几天小黑屋,班主都骂了我。”
这件事小根子不超过十分钟已经提过三回,他一开始就宣布自己与小花子势不两立,要祝平安选边站。
祝平安一个新人,只想先把自己的事做好,打着哈哈过去了。
但从小根子的描述来分析,这事儿还真怪不到小花子头上。
小根子一赌气翻墙头就逃走了,没有一点准备,那晚上吃饭班主一点名看少了一个,肯定得问哪?小花子与他吃一起住一起,又是一起进来学戏的同期,不先问他还能问谁?
一问那小花子也没法扯谎,只好实话实话小根子翻墙跑了。
这么大点小孩哪有什么地方能去?陶班主稍微一找就把人逮到了带回来,实在也说不上小花子告密。
要是遇上严一点的老师,不把小根子打个半死就算不错了,陶班主只是关了他几天黑屋骂了几句,小根子就耿耿于怀。
自此之后,他还特别恨上了小花子,谁劝也没用。
后来小花子越唱越好,俨然快成了下一代的台柱,小根子那就更是吃味儿,两人没了和好的契机。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时间一久,裂痕就越发难以弥补。
小花子心里面只有戏,对此倒是不在意,就是小根子挑衅不休。
“你可不要和他一起玩儿,否则……”
当——
钟声悠远,敲着晚上十点。
躺在床上正与祝平安说得兴奋的小根子,忽然半句话没说完,一翻身转头就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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