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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离别


血从指缝中涌出,  在雪地里蔓延。

        尖锐的疼痛让谢灼低下了头,口中轻轻喘息着,身边一拥而上无数的将士,  纷纷跪在他面前。

        “殿下!殿下!您要不要紧!”

        “快来人,护送殿下回京!”

        众人惊慌的面庞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谢灼的眼前渐渐模糊,  垂在雪地上的手,用力地握紧想握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谢灼玄黑的衣袍铺散在雪地中,  被漫天落下的白雪一点点掩盖。他神情冷寂,眼中一片阴鸷,四周人停下脚步,不敢靠近一分。

        “殿下,可要我等继续去追赶前面那队人?”

        谢灼看着远方那一道身影,  想要开口,  却说不上来一句话。

        可笑啊,  方才他与她离得那样,她明明可以一箭射穿他的胸膛,叫他死在马下,  然而箭出弓,还是只刺入了他的肩膀。

        她还是心软了半分。

        谢灼的视线里,那一抹她的身影化成了一个黑点,  消失在了地平线尽头,  再也看不见了。

        何为锥心的疼痛,彻骨的冷意,  他感受到了。

        他想要靠在她身上,  告诉她,  被爱人三番两次地背叛离去,心有多疼。

        谢灼轻轻地冷笑,看着浅灰色的天空,眼角滑下冰冷的泪珠。

        吹拂在冷冽的寒风里,衣袍猎猎飞卷。

        大雪苍茫,掩盖了世间一切的痕迹。

        摄政王身负重伤,被随行的侍卫们护送回到皇宫。危吟眉则在一箭射向谢灼后,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

        天色渐渐下来时,不知行了多久,裴素臣带着危吟眉驶入了山里,在一处偏僻的村落停下。

        夕阳残照在雪上,有袅袅炊烟从村落中升起,隐隐还有几户人家犬吠声传来,雪夜格外地宁静。

        裴素臣在一间院子前停下,对危吟眉道:“可以进去了。”

        危吟眉策马行了这么久,一张脸冻得通红,呼出一口白雾,翻身下马。

        这是一间普通的乡野院子,从外看瞧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入内便看见院子小巧但精致,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乱。

        裴素臣与她往里走:“这处村落我此前派人来探过,极其的偏僻,离洛阳有百里之遥。谢灼的人查不到你的。”

        裴素臣停下脚步道:“还得委屈表妹先在乡野住上一阵子,等风波平息了,我再送你去镇上,换大点的宅院。”

        危吟眉摇头道:“不委屈的,表哥为我准备的这间藏身院子,已经是极好的。”

        住在乡野之中,虽然偏僻一点,但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门前台阶下立着两男一女,裴素臣让他们给危吟眉行礼:“这是给你准备的婢女和护卫,平时他们就住在侧厢房,你若需要什么,尽管派他们出去做。”

        危吟眉朝他们颔首,走进了屋子。

        她将行囊放在桌上,环视四周一圈,屋子里器具齐全,虽然远远比不上宫中的奢华,却也胜在简朴舒适。

        危吟眉向裴素臣道谢:“多谢表哥。”

        裴素臣道:“不必言谢表妹,当初将你送进宫,是裴家对不住你在先,如今我带你出来,也算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他脸色苍白,状态实在不好,却还是勉强朝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危吟眉心中一片暖流涌动,欠身做了一个礼:“多谢表哥。”

        她见外面天色一片漆黑,大雪仍然在下,问道:“雪夜赶路困难,表哥今夜还要走吗,还是歇一晚明天再走。”

        裴素臣道:“不了,我还得回去处理一些事务。”

        危吟眉想起宫变一事,裴素臣知晓她想问什么:“那夜我并未入宫,是太后与我父亲下的旨意围宫。”

        他没再说什么,与她告别完便向外走去,步伐极快,危吟眉见他披风落在了桌上,连忙拿起,快步奔到门边,“表哥,你的披风!”

        裴素臣在院子中停下,回头道:“多谢表妹,你快回去吧,外面天冷。”

        裴素臣顿了顿:“或许风声小下去一点,等过些日子,我便来看你。”

        他立在雪中,脸上浮动着明亮烛光,熠熠生辉。

        危吟眉道:“好。”

        在来时的路上,裴素臣遣走了所有的护卫,独自送危吟眉来这里,此刻他离去,身边也是无一人相随。

        他的身影消失在暴风雪中,危吟眉目送他离去。

        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危吟眉回到厢房,屋内已经烧上了暖炉,暖烘烘的。

        婢女捧着蛋羹走上来,将碗勺搁在桌上:“姑娘,我便是伺候您的奴婢,您叫我香荷便行了。”

        香荷指着外头:“外头两个护卫是护院,姑娘您且放心,周围林子里还有暗卫,会在暗中保护您,我们都是裴大人的人。”

        危吟眉点了点头,初来此处,她还有些不适应,但离开了皇宫,也算如释重负。

        危吟眉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大雪压弯了树枝,积雪空明澄澈。

        危吟眉心神从没有过的安宁,夜晚风一吹,好像所有的烦恼都消散了。她立在窗边看了会飞雪,轻轻关上窗户。

        眼下已经出了宫,她也得好好谋划一下日后的路,想想该怎么立足了。

        夜色浓稠,天边挂着一轮皎洁的上弦月。而在百里之外的皇城之中,未央宫中却是气氛凝重。

        谢灼坐在床榻边,身旁摆着一盆血水,一太医正在帮他处理伤口,当最后一段羽箭从身体里取出时,四周一片倒吸冷气声。

        谢灼从头到尾神色没怎么变过,唯一的变化,便是眉心微皱了几下。

        “出去吧。”谢灼的声音沙哑。

        宫人不敢多留,将内殿留给摄政王与几位大人。

        人走后,苏祁的声音响起:“按理说皇后没法离开皇城的。天亮后,我调遣军队在皇城外布下重兵,不许放一人出去,实在想不通,就这样了,皇后为何还能逃出皇城。”

        苏祁一边说一边看向一侧的危月。

        危月正立在窗边,察觉到苏祁投来的目光,回头笑道:“苏大人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怀疑我将人放出去的?”

        苏祁道:“当时有能力偷偷放人的,只有危少将军了。”

        危月冷笑:“说话要拿证据。”

        苏祁心中有八成的确定,但危月不肯承认,他一时还真甩不出什么证据到他面前。

        苏祁撩袍到桌边坐下,看着太医给谢灼上药的动作,微微皱眉:“她此前刺杀过你一次不够,这次又来第二次。这箭得亏是中的肩膀,再差几寸,就要伤及要害了。当真是狠心啊。”

        王公公抬起头道:“可不是,又射伤殿下,又抛下小殿下,皇后娘娘当真狠心至极,那到底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王公公实在不忍心看小殿下这么小就没了母亲,心里确实是有几分埋怨危吟眉。

        王公公叹息一声:“娘娘这样走了,小殿下该多可怜。”

        谢灼低垂的眼帘,一点点慢慢抬起,王公公触及到他的目光,那眼中一片深沉的阴翳,隐隐透着几分不悦。

        王公公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说错什么话了,连忙低下头。

        谢灼懒得再说什么。

        他曾经想过,危吟眉生下这个孩子,会不会从此安心下来留在他身边,但危吟眉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母亲这个身份束缚不了她,谢灼也从没指望用这个就将她留下,所以当她再次离他而去时,谢灼没有多意外。

        谢灼与她纠缠了这么久,是真的感觉到了一丝懒倦与不耐烦。

        他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平生难得的几分无奈都用到了她的身上

        谢灼也不管他们是否离开,捞起衣袍穿好走向内殿。

        内殿只有一宦官一宫女,正立在摇篮边哄着小殿下,见到谢灼走进来,齐齐行礼:“见过殿下。”

        谢灼在摇篮边停下。摇篮里的小人儿清醒着,一双眼睛黑莹莹,伸出两只手去拍挂在摇篮边的拨浪鼓,拍得咚咚作响,傻得咯咯直笑,全然不知自己的娘亲已经离他而去。

        谢灼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小婴儿停了下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着小眼。

        小婴儿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

        那声音嘹亮至极,谢灼眉心紧皱,不知他又怎么了。

        宫女连忙将人抱起来,宦官在一旁手忙脚乱哄着。

        谢灼问:“是饿了吗?”

        宫女摇头:“刚刚乳娘才喂过小殿下。”

        两人哄了有小半天,哭声一直没有停下来,小婴儿虽然才两个月大,但已经认人了,平时要娘亲和父亲哄才行。今早危吟眉离开后,小婴儿哭了好几次,怎么也哄不住,每次都是把自己哭累了睡着才肯停下、

        宫女也是没辙了,转头看向谢灼:“殿下?”

        谢灼今日却没心思再惯着他,道:“出去让奶娘抱。”

        宫女愣住,想起皇后的事,也不敢开口多说,生怕触怒了摄政王的逆鳞,只能抱着哭闹的孩子出去。

        殿门阖上,啼哭声总算小下去了一点。

        谢灼在内殿坐了好一会,外头的哭声非但不减,反而越来越高,声嘶力竭,仿佛要将嗓子都哭哑了。

        谢灼搭在膝盖上的手,轻敲了几下。

        承喜担忧地看一眼殿外:“殿下,您真的不出去哄哄小殿下?”

        谢灼置若罔闻,承喜内心焦急,过了会谢灼大概听不下去,叹息一声道:“让乳娘将孩子进来吧。”

        到底是他的儿子,纵使他不想哄,也只能他自己来哄。

        承喜忙不迭跑出去,不久撩着帘子进来,手上托着小人儿,快步走到床边。

        谢灼站起身来接过,他还在啼哭,小小的眉头紧皱,小嘴,声音有力得很,嘹亮得要将谢灼的耳膜都给刺穿了,一双短手短脚还在乱挥。

        谢灼不知他怎么这么能哭的,抱着他在殿内走着,一边让宫人点上危吟眉常用的香料,等香炉里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小婴儿像是闻到一点娘亲身上的香气了,声音总算小下了去。

        小人儿鼻子哭得红通通的,白嫩的脸蛋在他胸膛上蹭着,一双小手蜷缩抵在他身前,抽泣得可怜极了。

        谢灼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看他哭得鼻子起泡,神色有些复杂。

        小婴儿停下了哭声,抽抽噎噎的,声音含糊不清,累了倒在父亲的坚实有力的臂弯里沉沉睡过去。

        谢灼出了一身汗,带兵打仗都没这样累过,将孩子轻轻地放回摇篮里。

        承喜长松一口气:“总算不哭了。”

        谢灼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儿子的睡颜,替他将小棉被盖上,轻拍了拍他的肚子,却在这时,棉被下滑出来一物。

        谢灼将那只玉扳指拿了出来,抬起手指,轻轻摩挲着,唇线紧紧地抿直。

        摆放在摇篮里的除了一只玉扳指,还有两封信。谢灼将其中一封信拆开,一目十行地扫下去,握着信纸边缘的指尖一点点收紧。

        这封危吟眉留下的信,他越看神色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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