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扬州慢
番外·扬州慢
吉祥纹莲花楼番外·扬州慢
扬州城山水如画,人称“烟花三月下扬州”,又称“春风十里扬州路”,每到春风时节,便有许多人慕名而来,拈花惹草,寻花问柳,不一而足。
方多病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扬州。
他刚过了十六,离家闯荡江湖的时候家里给了一马车的衣裳被褥、暖碳手炉,配了小厮一名,名唤“旺福”。
旺福原本不叫旺福,旺福今年十二,在方家给方多病当书童的时候,根据方家仆役的命名规矩,旺福原名兰荪。但出了家门之后,他家少爷自称江湖人士,行事需按江湖规矩,一般江湖中人身边的僮儿不是清风明月,便是旺福旺财。
少爷给他选了个名儿,叫做旺福。
少爷又称江湖中人,一切从简,这一马车的衣裳杂货带着累赘,不合江湖规矩,便把马车送进了当铺,换了几张薄薄的银票揣在怀里。
当方多病两袖清风,腰悬一把长剑从当铺里走出来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栋……比他的马车还大要几倍的木楼从他面前缓缓经过。
两头水牛并驾齐驱,缓慢的拖拉着一栋雕工精致的小木楼,那小木楼下嵌有临时木轮方便移动,一个灰衣人牵着一头小灰驴,小灰驴上挂满了行李,正往西行。
方多病目瞪口呆——他只当他马车里装满了金银细软,绸缎衣裳,被褥暖炉等等等等已经够多了——这居然有个人出门连房子都带上了?看这小灰驴背上的绣花包裹——那圆的十有八九是个水缸……嗯……那个小的……难道是个夜壶?灰衣人身材颀长,走得却慢,还有那么一点儿东张西望,不知该去哪里的模样。
方多病一脚伸出,挡在水牛牛蹄前面,饶有兴致的伸出连鞘的长剑将灰衣人拦住,“给本公子站住!你是何人?”
灰衣人一直看着方多病伸出来的脚,直到方多病的剑鞘差点指到了他的鼻子,他才讶然抬起头来,只见此人相貌俊雅,年纪比十六岁的方多病大上一些,“……小……”
“啊!”方多病等着灰衣人回话,骤然脚上一阵剧痛——那只水牛并不理睬方少伸出来挡路的那只脚,也看不懂脚上镶金嵌银价值连城的那只鞋子,就这么慢悠悠的一蹄子踩了下去。
“……心……”这个时候灰衣人才刚刚提醒到“心”字,方多病已经抱着腿惨叫倒地。
“少爷!”旺福尖叫着扑了上去。
牵着小灰驴的灰衣人摸了摸口袋里的碎银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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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干年后。
吉祥纹莲花楼内的木桌上有一碟花生米,两盅桂花酒。
“老子当年遇见你的时候,还是青春年少。”方多病一边嚼花生,一边翘脚,“你这厮为老不尊居然纵牛伤人,害老子这脚背每逢雨天都要酸痛。”
李莲花不爱喝酒,方多病喝一杯,他就抿一小口,方多病也不嫌弃。
听闻他提到旧事,李莲花正色道,“非也,你少年时胆色过人,那牛重达千斤,你居然伸腿去拦……我一时惊诧,不及阻拦……”
方多病剥开一颗花生,咬牙切齿,“若非你害少爷阙了腿,离不了扬州,后来扬州城里那场‘灵山识珠’就识不到旺福身上,他奶奶的旺福就不用去当小神棍。”
李莲花喝酒喝得慢,吃花生却吃得快极,“灵山大师坐化前留下真言,要寻一名转世灵童,这等热闹自是非看不可,你就算瘸了一腿,跑得倒也不慢。”
所谓“灵山大师”并不是老和尚,灵山大师乃是茅山派风水道第一百九十八代传人,专司风水之术。茅山派虽然祖传武学不高,江湖中人多半不记得茅山掌门叫什么名号,但万万不会忘记茅山派十分有钱。
茅山派分僵尸道、山水道和精怪道。
僵尸道专管抓僵尸,山水道专管看风水,精怪道专管抓妖怪。
听说僵尸道和精怪道传了一代便失传了,只有风水道传了一百九十八代,在达官贵人之间十分有名,尤擅长观望官运和财运,若是客人十分有钱,风水道偶尔还可以专擅一点儿邀宠之术,不论是清官贪官,公子世子,王爷侯爷,诸多品种一应俱全。
灵山大师更是此中高手,传闻家中金银财宝堪比国库,他所指定的“转世灵童”便是那万贯家财的新主,这等好事,怎么不引得众人疯狂?王灵山在扬州城置办了家产,列为风水道道场,在他坐化之后,肉身成不朽金像,风水道的道场举办“灵山识珠”大会,为灵山大师寻觅转世灵童。
结果专擅邀宠之术的灵山大师所留下的真言,是要找一名背后有梅花印记的柳姓女子,那女子于某年某月某日所诞的麟儿,就是他的转世灵童。
那年方多病瘸着一条腿在“灵山识珠”大会上津津有味的看了七日,看着江湖各路英雄豪杰将灵山大师的生平细细品析。先是评论灵山大师可能有多少真金白银,再议论他一生未娶,可能有过多少女人,再议论这名柳姓女子究竟是何等倾国倾城,是哪家闺秀。
在第八日上,许许多多的“柳姓女子”携带“麟儿”出现在了灵山识珠大会上,有的自称在大明湖畔遇见了灵山大师,有的取出了定情信物,有的直扑灵牌就喊爹,哭诉女儿来迟了……
方多病第一次行走江湖便大开眼界,啧啧称奇。旺福跟着他看热闹,突然扯了扯方多病的衣袖,小声说,“少爷,我娘也姓柳。”
方多病道,“是了,你是柳姨的儿子嘛。”柳姨是方家的浣衣妇之一,身材高大,力气十足,方多病儿时最喜欢和她玩耍,蹬着她的肩头爬上树去。
“我娘背上也有梅花印记。”旺福说。“我也是差不多那时候出生的。”
“啊?”方多病回过神来,“你娘可是有夫之妇,你别乱说。”“可是我爹十几年才回来过一次。”旺福委屈的道,“我娘常说若不是生我那年我爹突然回来了一趟,她早就忘了自己还嫁过一回。”
“你爹叫啥名字?”方多病捏着旺福的小圆脸,“不会叫做王灵山吧?”
旺福小声说,“不是,我爹姓朴,叫朴二黄。”
灵山大师坐化之时已逾七旬,怎么看也不像是方家浣衣妇失踪多年的死鬼,更不像能和身高七尺的柳姨生出一个旺福的好汉。方多病这日看完热闹,回客栈的时候向愁眉苦脸数药费的李莲花说起了这回事。
当然方多病只是想说这灵山大师的遗言未免过于草率,想那柳姓本是大姓,姓柳的女子天下何其之多,生有麟儿的至少也得十之二三,背后那梅花印记又未曾说明是何模样——天下梅花印记莫说一千,至少也得八九百种——这要叫人如何找起?然而李莲花听说此事,极认真的提醒方多病, 既然不知,不妨去找王灵山问问。
方多病吓了一跳,灵山大师已经坐化了啊。
当时的李莲花道,“他的肉身金像还供在风水道。”
当时瘸了一腿的方多病年方十六,年少无知,闻言怦然心动,于夜黑风高之时翻墙而入,摸进了风水道的道场。
王灵山的尸身……呃……刷了金漆的肉身金像就放在灵堂正中。
茅山派的武功果然不高,方多病瘸了一腿,一路潜入居然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灵堂四周有不少风水道的弟子,然而打盹的打盹,赌钱的赌钱,一个已经死了的师父并不能引起他们多大的重视。
王灵山个子瘦小干瘪,留着山羊胡须,尸身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金漆,实在看不清什么模样。而说也奇怪,在这三四月份的扬州,他的尸身的确不腐不坏,并无虫蚁的痕迹。方多病年少大胆,左右看无人注意,伸手在王灵山身上一通乱摸,偶然一推——咕咚一声,王灵山的尸身往前翻倒,那颗五官模糊不清的头居然掉了下来。
方多病吓得差点魂飞天外,足足过了十息才看清楚这具“肉身金像”居然不是人!
它是一尊木刻人像。
“谁?”灵堂外有人吆喝,人像翻倒的声音惊动了灵堂的守卫。
方多病立刻远遁,逃之夭夭。
太奇怪了——灵山大师坐化成肉身金像,他留下真言要寻转世灵童。
可是肉身金像是假的,那是一尊木雕。
那么灵山大师呢?
---------------------------------------“话说老子当年只发现了王灵山的木雕,你又如何猜出王灵山被人所害?”吉祥纹莲花楼里的方多病吃完了花生,很遗憾的舔了舔嘴唇,对面的李莲花便摸了包瓜子出来。
“但凡与‘金银珠宝’相关的事,万万没有拱手送人的道理。”李莲花道,“王灵山的金银珠宝拱手送给了‘转世灵童’,对他自己对风水道没有半点好处,唯一有好处的只有‘转世灵童’。”微微一顿,他又道,“即使‘转世灵童’是王灵山的什么人,既然活着的时候王灵山没有半点分钱的意思,死时多半也不会记得的。”
方多病恍然——的确,若真是王灵山重要之人,王灵山活着的时候怎么不会多加照顾?如果王灵山活着的时候都不肯多加照顾,又怎会在死后将家产奉送?
“既然你发现了王灵山的木雕,说明他的尸体必然有鬼。”李莲花喝酒的时候手伸岔了,拿过来的是一边的凉茶,方多病也没发现,他便心安理得的喝了,“如果他的尸体有鬼,他多半就是死于非命,他如果是死于非命,那么‘转世灵童’必然和凶手有关。”
他笑眯眯的看着方多病。
方多病的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想明白,“你是说‘转世灵童’不是王灵山自己放的屁,而是凶手为了谋取他的家产铺的路?”
“有人杀了王灵山,如果只是行窃抢钱,能带得走多少呢?”李莲花感慨道,“听闻王灵山的私产富可敌国,他又没有老婆,年纪又这么老了……就算是突然冒出私生子也太老太勉强,既然私生子生不出来,所以便生出‘转世灵童’,也相差仿佛。”
“生出‘转世灵童’这妙计的人一定是王灵山身边信任的人,以至于他开口说话,风水道都相信是王灵山的遗言。”方多病说,“所以凶手就在王灵山的身边最亲近的人中间,他的大弟子王守庆,二弟子何乌有,老姘头杨芙蓉都是他最亲近的人,甚至风水道伺候的婢子春花,管家的老仆黄二都长年与王灵山形影不离。”
“但只有‘转世灵童’能合情合理的谋得王灵山全部家产。”李莲花微笑,“所以谁和‘转世灵童’有关,谁就是凶手……所以……”他慢条斯理的喝着凉茶,“热闹还长,你的腿又还瘸,我让你在茶馆看戏,不过十日就知凶手是谁,你又不信。”
方多病呸了一声,“我怎知那凶手如此着急,居然等不得老子醒悟,急急忙忙的留了新的线索,只差昭告天下,那‘转世灵童’乃是我方家的旺福。”
李莲花连连摇头,“这等大事,岂可不急?我若是朴二黄,在王灵山家里当了几十年奴才,帮王灵山数了几十年的银子,却眼见一两也落不进自己的口袋,岂可不急?王灵山老了,他毒杀了王灵山,伪造了‘真言’,就眼巴巴的等着他儿子来得这家业,岂可不急?”李莲花感慨,“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朴二黄做下这等大事,他怎能以为王守庆和何乌有不知道?怎能相信杨芙蓉不知道?倒是他这‘转世灵童’的主意不赖,帮了大家的忙,本来大家等着‘转世灵童’一到,杀了朴二黄,再自相残杀,最后的赢家自可拿捏着‘转世灵童’这个傀儡,顺理成章的独享王灵山的万贯家财……”
“结果有人悄悄的告了官,引来了‘捕花二青天’。”方多病想起当年,忍不住叹气,“当着我家旺福的面,抓走了大半个山水道的弟子,小旺福这‘转世灵童’当的再憋屈没有了。”
李莲花的茶已喝完,意犹未尽的翻过杯子,瞧瞧还有没有多一滴来,“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你家的小旺福,早已是茅山派掌门王兰荪,是山水道第一百九十九代传人。听说如今请他登门一望风水,需得百两白银起价,一斛珍珠铺路。”随即他喃喃自语,“不过一斛珍珠也是不多,不知那路是多大一条,万一铺得不满,岂非容易滑倒……”酒浅氤氲眼。
夜深风雨灯。
一斛珍珠少。
大梦不知杳。
又是若干年后。
东海边的小渔村。
方多病暴跳如雷,拿着一根竹竿在村后的竹林里四处乱窜,惊起落叶萧萧,虫蛇逃匿,到处找不见踪影的李莲花。
“死莲花?快给我出来!”
“方二王三!”方多病大叫安排保护李莲花的影卫,“快给我出来!死莲花人呢?今天是跟着姓肖的走了?还是又被姓笛的拐了?”
二位影卫应声出现,恭敬的跪地行礼,“参见驸马。”
“李莲花人呢?”方多病问,“我让你们跟着,人都丢了,你们还在这里?”
方二沉稳的道,“有一位姓王的道长正和李门主在竹林中散步。”
“什么姓王的道长?”方多病越发怒不可遏,“他还新认识了姓王的道长?哪里来的妖道?”
王三恭敬的道,“一位银砖铺地,珍珠开路的年轻道长,他说他姓王,叫兰荪,是驸马您的熟人。”
方多病一怔,“哈?”
“王道长说他擅长捉鬼开光,能驱邪避难,如李门主这等阴邪入脑的症状,只需一副符水即可痊愈,只看驸马您付不付得起银子……”
方多病又是一愣,勃然大怒,“王旺福!”
青翠的竹林深处。
一道银砖铺路,珍珠镶嵌的小道蜿蜒入内,不知通往何处。一身银袍的王兰荪仙风道骨,怀抱拂尘,徐徐而行。
与他并肩而行的李莲花极认真的问,“……你从来没有滑倒过?”
番外·扬州慢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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