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李睦听秦岳提及这话, 跟着也扫了眼院落。四下寻了,未曾见人,他眉心微蹙, 似是不解那人为何突然没了踪影。
反倒是提醒了他的秦岳,摆手道:“嗐,贵人都事忙, 许是另有要事赶着走,正好, 她走了, 咱们也不用费心招待了, 来来来, 喝酒喝酒。”
一圈喝了下来, 到酒席散场时,李睦已是脸色薄红。
邻居各自回家, 秦岳也喝的大醉, 说要去青楼潇洒潇洒,免得在这院里碍着李睦洞房花烛。
只有李睦,留心着饮酒的度, 未曾喝醉。
不过虽是不曾醉倒, 这连连几杯入口,却也将他染成了微醺。
李睦送走所有宾客,抬手预备阖上院门。
刚到院门口时,便瞧见了外头玩闹的孩童。孩童笑嚷着要糖吃, 李睦被这些稚气孩童吵嚷着, 脸上却不见分毫倦意厌烦, 眉眼间反倒分外温和。
他摇头笑着, 将门环上扣着的糖袋子撒了出去, 才又笑容温和,关上了房门。
门外玩闹的孩童们接了糖袋子忙往院门那看去,在院门阖上前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木门里醉红了脸,满眼笑意的新郎倌。
院门阖上,李睦来了喜房内室。
内室里,玲珑正扑在喜床上睡着,桌案上原本规整摆着的糕点此刻被吃的歪七扭八,倒是和喜床上睡熟的姑娘,莫名和谐。
李睦只是瞧着她,便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内室里照料玲珑的婢女见了李睦进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李睦抬眼望见玲珑睡梦中微蹙的眉心,摆手示意她退了出去。
婢女犹豫了下,转而想到,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便也退了出去。
李睦步音极缓的往床榻边沿走去,俯身细细瞧着睡熟了的玲珑。
顾忌着她睡着,恐惊扰了她,甚至未曾在榻上落座。
玲珑睡熟了,鬓边的步摇早不知乱成了什么模样,便是口脂都被蹭的厉害。
鬓发散乱,步摇轻晃,口脂斑驳。
就连喜服的衣带,都被蹭的散开了,只虚虚挂在身上。
她这般模样,睡在他与她的喜榻上。
李睦脑海中,只能想到个荒唐的词——任人采撷。
他只是看着她,便觉心头砰砰,那些被所谓君子之德强压了许久的贪念,好似凛冬时节被冰封的枯木,于暖春后枝桠疯长。
曾经便是连入梦都吝啬的神女,这一刻,竟到了眼前。
黄昏时分的最后一抹斜阳散去,大雨和夜幕一同落下。
檐下雨水哗啦作响,遮掩了李睦心头砰砰跳动。
他俯身低首,只隔着一寸距离,看着睡梦中的玲珑,虔诚痴望。
贪恋、渴求,甚至是那被他一直压着的欲望,都在这一刻翻涌滚烫。
可李睦,始终不曾亵渎眼前人。
他垂眼轻叹,笑自己到底懦弱。
正欲起身,睡梦中的玲珑,突然扯住了他衣襟。
这一扯,将正欲起身的他直直拽了下来,砸在了玲珑身上。
两身相撞,唇齿相抵。、
磕破了玲珑唇畔皮肉。
也砸去了玲珑睡意。
她哼唧了声,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习武之人的身子本就硬如铁壁,这一砸,自然将玲珑给砸醒了来,多亏李睦及时借着轻功减轻了些自身砸下的力道,才没有将玲珑砸的生疼。
可他这头明明收了力道,玲珑醒来后,却还是嘟囔了声疼。
其实除却被李睦砸的这一下外,她的后背和脖颈抵着的床铺,也硌的厉害。
玲珑蹙眉侧首,揉着后脖颈。
这一揉,便露出了她脖颈上的红痕。
李睦也跟着蹙了蹙眉,初时以为是这喜服布料摩擦的红痕,便取了止疼散红的药膏来,屈膝在她身旁的床榻上,拨开她颈边碎发,给她上着药。
一屈膝碰到床榻,才明白过来玲珑脖颈上红痕是如何弄出来的。
原是床铺下放着些谷物花生,玲珑皮子嫩,这般躺在上头,自是要硌的厉害的。
那婢女刚见李睦时,想要禀告的也正是这事。
主子身子娇,伺候的婢女自是知晓的,担心玲珑被床铺上的东西硌的身子疼,又不敢唤醒了她,恐扰了她好眠,便想着禀告李睦让男主人自行决定,不过她还未开口,便被李睦给支了出去。
瞧着李睦的作态,明摆着是顾忌着吵醒了女主人,婢女也就没再多嘴,依着吩咐出去候着了。
“这是新娘子还是哪家的小猪仔,吃了睡睡了吃,连床铺上硌着都顾不得,瞧这脖颈硌出的红痕。”李睦一边笑话玲珑,一边力道轻柔的给玲珑脖颈的红痕涂抹着药膏。
那药膏冰凉凉的,涂在红痕上疼意散去了好多,玲珑舒服的眯着眼睛,嘟囔道:“还有背上,背上也疼。”
她早将李睦看作是自己嫁了多年的夫君,说这话时自是未有分毫羞意,倒是李睦,脸上泛着红,摸着药膏的手轻颤了颤,才捏着她衣领处布料。
李睦轻咳了声,试图遮掩自己的紧张,捏着玲珑衣襟处布料欲要往下拉去。
衣襟还未拉下,突然,从外头雨幕里射来了一支羽箭。
那箭矢破开窗棂,带着外头的雨水寒意,直冲内室烛火射来。
李睦攥紧了玲珑手腕,猛然回首。
龙凤喜烛里的一只,被这冷箭射灭。
原本笑眼温和,脸泛红霞的李睦,神色瞬时冷寒。
玲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下意识攥紧了李睦的手。
下一瞬,又一只冷箭自暴雨中破开了另一处窗棂,将余下的一只龙凤喜烛,也一并熄灭。
两只冷箭自内室两窗分射而来,外头的人,决不可能只有一个。
玲珑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自然惧怕,握着身边人的手,颤声唤着他名姓。
“李睦……”
李睦早不知经过多少血雨腥风,区区两只冷箭而已,原本怎会吓的到他,只是眼下身边的人是沈玲珑,他便难免生了许多忧惧。
若只是自己,厮杀死伤,都无甚挂碍,只是玲珑在这里,李睦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受伤。
他抿唇望向冷箭射来的窗棂,将玲珑抱进怀中,轻声安抚道:“别怕,我在。”
话音落地,猛的抬手挥袖,灭了内室余下所有烛火灯盏。
内室一片黑漆,玲珑身子猛地一颤。
李睦忙抱紧了她,步履迅疾的将人放进内室的一个衣柜里。
他话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又极快。
嘱咐她道:“玲珑,你就藏在这里,无论外头出了什么事,都捂紧了嘴巴和眼睛,不要出声,也不要看。”
话落便欲抽身离开衣柜。
可玲珑,却攥紧了他手指。
黑暗中他们看不到彼此神情,可李睦知道,此刻的玲珑,是怕他为了护她,孤身赴险。
时间不等人,李睦也怕外头的人闯进来,撞见玲珑藏身。
他眉心沉沉,挣开了玲珑的手。
声音极低,安抚她道:“听话,玲珑,你安心呆在这里,我武艺很高,不会有事的,你在我身边,反而会让我束手束脚。”
玲珑不信李睦说他武艺高绝,可她知道,自己在身边,只会让李睦更加束手束脚。
李睦将玲珑放在了柜子里,趁着黑漆一片,阖上了柜门,取出一旁长剑,出了内室房门。
暴雨如注,院落四方的屋檐院墙,都立满了人,粗略一看,起码也有数百人。
李睦人一出内室,便有十余人提剑逼来,剑锋一一落在李睦身上。
眼瞧着对面人手众多,若是往日,依着李睦的轻功,一个人一走了之,虽险些却也有望一逃。
可今日,是玲珑在他身边。
他无法借轻功带走玲珑,更不可能自己逃离。
暗卫里那批祁祯随身的亲卫,自是同他一道离开了洛阳,这批来的暗卫并非祁祯随身亲卫,而是负责外出办事的暗卫,剑法招式皆有不同。
李睦在玉露楼那日交过手的,是祁祯的亲卫,并非这批人。
故而打斗之时,虽觉熟悉,却也不曾认出这是祁祯的人。
李睦早不知和多少人交过手了,察觉熟悉,也只以为是旧时哪位仇敌罢了。
暗卫到底人多势众,这十余人一轮,数百人轮着上,车轮战的打法,李睦再是武艺高强,也必然吃亏。
几番打斗下来,身上便落了不少的伤。
可他硬是不曾离开房门半步,始终护在门外。
暗卫此行,原打算着将李睦引出小院,再将玲珑带走。
却没料到,李睦这样被压着打,拼着一次次受伤,硬是没离开过这屋檐一步。
方才他几次受的伤,其实都是暗卫刻意设计,但凡他往外逃,定然避让的开。
可他硬是没往外逃,自然也就不曾避开。
李睦身后就是内室房门,他退无可退。
暗卫们在他两侧打,有意无意的,给他留了一侧逃离避开的空子。
偏偏他就是死守着房门。
两相僵持不下,那一直立在屋顶观战的暗卫统领,提剑飞身而下。
可他的剑锋不是冲着李睦,而是冲着那内室窗棂。
既然原本的计划行不通,只得硬抢了。
正扛着一身的伤应付那大批暗卫的李睦,眼见那领头之人破开了窗棂,心中惊惶,唯恐内室的玲珑会被这些人伤了,便将手中长剑注入内力,脱手往那破开窗棂的人身上刺去。
他身形未动,仍守着房门。
只是长剑脱手,刺向了窗棂处那人。
那破开窗棂的暗卫统领,察觉不对试图避开,却只避开了要害,还是让李睦的剑给伤了。
李睦的剑虽伤了那统领,拦下他破窗入内的动作。
可他的剑,脱手了。
长剑刺伤那统领后,铿锵落地。
此刻的李睦,赤手空拳。
围攻他的暗卫,也瞅准了时机。
有一人将剑锋直对房门,李睦逼不得已,退无可退,只得空手夺刃。
趁着李睦赤手夺刃之时,另一人在他身后,一剑刺在了李睦右臂。
习武之人的右臂,是除去要害之处,最要紧的地方。
要害之处伤得重了,会死。
这地方伤的重了,提不起剑。
与此同时,那方才被李睦伤了肩处的统领,回过神来,也在李睦身上,还了一剑。
这一剑,虽不致命,却能将李睦刺成重伤。
李睦连受三剑,尤其是最后那统领刺的一剑,直将他伤的几难撑住。
他勉强立在房门前,那淌血的右手握在房门的门锁上,死死护着,另一手拔出身上仅剩的一只匕首,与对面的暗卫对峙。
“不知在下是如何得罪了诸位?诸位要在这大喜之日上门逼迫至此!”李睦的眼眸都被血色染红,声音沉冷。
他对面的暗卫统领,突然发觉,这李睦的眼睛,生的像极了陛下。
眼下李睦一身的血,对面的暗卫也没好到哪里去。
譬如这暗卫统领,也被李睦方才那一剑伤的不轻。
他捂着自己也不住渗血的伤口,瞧着对面的李睦,暗道,这李睦招惹谁不好,偏偏沾了沈姑娘。
眼下的局面僵持,李睦死守着房门,想将玲珑暗地里带出去,是绝无可能了。
何况李睦这副模样,若是破窗而入,怕是他也只会追进去厮杀。
若真是如此,想要带走玲珑,就只能是杀了李睦。
可暗卫统领心知陛下看重这李睦,也不觉得沈玲珑一个小小女子,能让陛下对本欲重用的人起杀心,故而并不欲伤他性命。
方才下手虽狠,却都避开了要害。
只是,他们此行,是必然要带走玲珑的。
外头暴雨依旧下的猛烈,没有半点要停的迹象。
那暗卫统领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血迹,对着李睦道:“大喜值日?你可知你娶的是什么人?那是宁安侯府的贵女,不是你能沾惹的,今日,若想活命,便尽早让开!”
暗卫统领这话落地,李睦猛然怔住。
他眸中的血色翻涌,心头情绪却复杂至极。
原来这些人,不是来找他寻仇的……他们是来带走玲珑的。
暴雨洗刷着地面上的血迹,李睦再开口时,喉间的哑意痛的可怕。
“你们……是受她家人所托,还是、受她……夫君所派?”
对面的暗卫统领,不曾隐瞒。
答道:“自然是她夫君。如今知晓的清楚了,也该清楚你自己是鸠占雀巢,能否让开了?”
夫君?
是那个给她灌了两年避子凉药的夫君吗?
是那个缺了婚仪,连盖头都不曾为她揭过的夫君吗?
是那个让玲珑,连做梦都在哭的夫君吗?
李睦知道自己鸠占雀巢,知道自己可耻可笑。
可这一刻暴雨如注,正如许多年前他离开云州那日一般,让他经年梦回,总觉抱憾。
于是他明知可笑,明知她从不曾真正属于过他,明知她满心爱恋,为其哭为其笑,为其柔肠百转,耗尽少女情爱的夫君,从来不是自己。
却还是在这一刻,扛着满身的血色,咬牙道: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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