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四海宁靖(下)
许砚之与许知远相顾一眼,大惊失色。其余人等倒还好说,樊仲勋纵再是严苛,对许家独长子想必也不至于屈打成招。然而那在后院里疯疯癫癫的婶子,却正儿八经,实打实是个青灯教余党。许砚之反应极快,当首往樊仲勋跟前一跪,道:“都是我的错!我受一群纨绔蛊惑,听闻狱中的洛云川身怀异能,这才偷偷溜过去看了一眼。樊大人要抓便抓我吧,我祖母年纪大了,经不住!”
樊仲勋冷眼瞥了他一眼,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瞎凑什么热闹!”
许知远闻之,也往樊仲勋跟前一跪,道:“樊大人明鉴!我许家三代经商,本就做的下贱行当,能谋此一衣一食已是天恩浩荡,此勾结贼党,大逆不道之事,我等是断不敢做的!”言罢,眼看就要行大礼。
樊仲勋也是一怔,忙将许知远好说歹说劝了起来。屋外的秦勤见状,一抬手,官兵们缓了片刻,也正在这片刻之机,季瑶与明汐自后院一路赶了过来,季瑶一马当先,往樊仲勋跟前也是一跪,道:“求樊大人明鉴!我等天枢门弟子,那日去牢中找那洛云川是我的主意,出了任何事都由我天枢门一力承担,求大人放过无辜之人!”
这一番一来便跪了两个,还有一个将跪不跪,樊仲勋被众人簇拥在主厅正中,骑虎难下,一脸焦躁。一边是桐州城首富,他许式与桐州当地大小乡绅盘根错节,斩不断理还乱,加之其长房大公子去年刚领了朝廷织造的生意,若说朝中无人却也断不可能。他樊仲勋一个外调来的知府,要想在桐州城里立威,这许家的面子便无论如何也得给。另一边,天枢门的名声连他都有所耳闻,虽说这修仙问道的一群人同朝廷素无瓜葛,但近年来仙门之中道是出了几个能人,观星论道,颇受当今圣上赏识。是以这手心手背,哪一刀砍下去都不是善茬。
然而庆王殿下在他桐州的地界里无故地就没了,此事,却断不能一笔带过。他一念至此,招来蒋弘文,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蒋弘文闻言一惊,道:“大人,这恐怕……”
樊仲勋哼了一声,蒋弘文忙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言罢,又对着秦勤低语了两句。这神神秘秘几句交代,令许家众人听得是心惊肉跳。秦勤闻言,面露诧异,旋即又一点头,走到影壁跟前,还回过头,深深看了许砚之一眼。
这一眼却是看的许砚之小腿又是一软。他一狠心,往樊仲勋跟前一叩首,道:“樊大人为追捕青灯教贼党殚精竭虑,小辈不才,自请为大人分忧。”樊仲勋不答,许砚之自顾自接着道:“小辈年少时曾蒙无双城肖长老指点,习得一追踪之术,此术可于百里之外探人踪迹。小辈恳请大人恩准,让我往俊山走一趟。”言罢,又一叩首。
日头较方才更甚,日光煌煌然,甚至蒸出了些许暑气。此言既出,四座皆惊。老太太与许知远对视一眼,明汐颇为诧异,看了一眼季瑶。而樊仲勋则闻之,忙问:“此话当真?”他又将许砚之捞了起来,道:“兹事体大,信口的玩笑可开不得。”
“千真万确。”
看他答应得这般恳切,一旁的季瑶与明汐闻言,四顾无言,心头惊骇。寻踪之术不难,在门中之时众人也不是没有学过,但此法力效用实在有限,若真说百里之外探人踪迹……季瑶暗瞥了许砚之一眼,灵光一闪,心道,你还真敢夸下海口。回头若人家真让你施此神术,你又待怎么办?
“庆王殿下万金之躯,断不能受半点委屈。请樊大人容小辈将功折罪,剩下的事,樊大人要如何责罚,小辈没有半句怨言。”这几句涛涛之词,甚是想人所想,急人所急,季瑶一听,心下疑窦更甚。你许小公子那点半灌水修为,莫说是我,便是北诀都看不上,什么百里追踪之术,当真以为朝中没有懂行的么?
朝中有没有懂行的不要紧,只要樊仲勋不懂,此燃眉之急可解。樊仲勋神色一松,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便劳贤侄同我等走一趟?”方才还是孽畜,这便成了贤侄,许砚之也不计较,给众人丢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径自跟着秦勤走主厅。他这一撩衣摆,一跨步,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然而纵面上再是坦然,他的心下却也是虚得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什么狗屁百里追踪之术,他信口胡诌,本想拖延时间,不料人家还真信。也罢,若到时候真被人揭了老底……他遥遥看了许知远一眼。横竖受一顿皮肉委屈罢了,自己皮糙肉厚,又不是没被捶过。
许知远受此眼神,心下一沉。
他暗瞥了一眼许老太太,老太太虽疑窦丛生,却也只能暗自期望许砚之不要口出狂言。实在不行,那封往帝都去的百里加急之书也还来得及救他一命。她把樊仲勋许砚之众人目送到了大门口,气还没来得及喘一口,却又听了一声大呵。原来方才的一队官兵乘乱闯了许宅后院,这胡乱一搜,还真搜出了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官兵押着个披头散发之人往樊仲勋面前一送,许砚之见了她,心沉到了谷底。其中一人凑到樊仲勋跟前耳语了几句,樊仲勋一惊,拽起那女人的一条手臂,撩起了她的袖子。
只见她雪白的小臂上,一枚火焰状的纹身隐约可见。此纹身许砚之也在洛云川身上见过,只不过他那条手臂都是血泡,血污将那纹身遮了,他一时不曾留意。那女人冲樊仲勋呸了一口唾沫,其泼妇之状态与其身份全返不符。
樊仲勋长袖一挥,大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一个衙役往那女人的小腿上一踢,她不甘不愿地跪了下来,樊仲勋接着道:“我还当你许家当真是被无辜牵连,哼,原来这一番假惺惺地好意,竟真是为了窝藏青灯教贼党!”
女子被两个衙役按着肩膀,还在挣扎。老太太见她的时候已然心知不好,此时见了那纹身,腿一软,竟直直瘫了下去。
“祖母!”许砚之还没动,又被人牢牢扣住了肩膀。
樊仲勋冷声道:“你们这是一直将本官当猴耍吗?!”他愤愤地睨了那女人一眼,道:“老的小的一起带走,打入死牢!这宅子继续搜!”
众人闻之,倒吸一口冷气。
许砚之眼见一队气势汹汹的官兵当真往自家后院走去,心一横,反手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爪子一拽。那人吃痛,他的右手得了空,忙摸入了怀中。一枚金色的羽毛被他捏在手心里,他眼睛一闭,又将那羽毛往半空中一抛。
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他想,希望朝华姑娘靠谱些。
那羽毛被风一吹,悠悠然落了地。许砚之目瞪口呆,心若死灰。
“尔等这是要造反吗?!”
完犊子,他想。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一声长鸣。
他回过头,只见一只巨大的凤凰身挟火焰,迎着朗朗的日光,自天边往这头飞了过来。凤凰周身通红,长翼舒展,其璀璨之姿在百鸟簇拥之下神威大彰,令人不可逼视。桐州城的城墙与连排的屋顶都被染上了烈烈的金色,而那凤凰在桐州上空盘旋了几圈,每到一处,必有七彩云腾与仙音萦绕。它最终停在许家正厅的屋顶之上,其长翼一收,长尾一卷,仰天长鸣,颇有君临之姿。
疯疯癫癫的女人见之,双腿一软,长跪不起。接着便有官兵接二连三的跪拜在地,就连方才扣着许砚之的那个衙役亦缓缓跪了下来,他一边跪,一边哆哆嗦嗦念叨着些祈词,许砚之一听,当首一句竟是“天降神罚”。他的汗水顺着发髻直往下淌,汗水润到了眼睛里,眼睛火辣辣地疼。许老太太见之,也忙朝那凤凰一跪,这一跪,许家众人便都跟着她跪了下来。许砚之勉强撑着一双肿痛的眼,逆着日光,恍然看到屋檐上燃起了一簇烟。
凤凰降世,见之则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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