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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七章 栖梧(下)


  非宗主技出无奈,茫然四顾,眼看那薛湛还不知在鼓捣些什么事,只得一咬牙道:“众仙家稍安勿躁,此事非同小可。那小姑娘自从琼海山庄归来后受了些惊吓,时睡时醒,语无伦次,怕是不便见客。”

  “方不方便我们自有判断,你只管让她来便是。”

  “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派两个女弟子往那姑娘处探一探。到时她无论说了何事,大家也都听着,也断不会有人作假。”

  “自琼海山庄之后我师兄重伤未愈,疯言疯语,若此番我们再不能探得真凶……”

  “莫说了。我还听人言道此琼海山庄一事或许牵连上了朝中重臣……”

  “张兄慎言!朝中之事岂是你我所能揣测,我们只求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我母亲的亡灵还未曾安歇,倘若此事就这般不明不白,我于心何忍。”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你一言我一语,眼看众人皆朝琼海山庄那幸存之人而去。细细想来,众仙家对其惨案背后的庆王与庆王上头的那位天子也甚怀揣测。

  昔有天师一朝灭门,朝中锦衣卫倾巢而出方才将其余党一网打尽,而今众仙家如坐针毡,坐立难安,便是再好的饕餮盛宴也味同嚼蜡。

  非宗主被一群人说得冷汗连连,期间一人猛一拍桌,指着座中云缨道:“不是说天枢门前些日子派了个人去了京师?你们专程往那里去,可有问出些什么事?”

  那曾往京师而去又空手而归的云缨此时忽然被一年老女修士指了出来,一口茶还没咽下去,擦了擦嘴,老神在在,道:“不曾。”

  那人见之不满,眉头紧锁,道:“真的?”

  “那琼海山庄之中并未听闻天枢门折损了哪个弟子,倒是后来他们又选了个首座弟子出来,这又是几个意思?”

  “当初是谁说琼海山庄里曾有一以一敌百的妖魔现身?”

  话已至此,众人的心浮与气躁眼看又要朝那不明不白的庄别桥之徒而去。

  众仙友虽不知那山门前惊天一剑的少年因何被天枢门驱逐出师门,然而经此人一提,桩桩件件,实在经不得多少揣测。

  “我师父临终前说,她曾在山庄里见了几个连夜落跑的仙门中人?此人手中之剑实非凡品,怕是旧识。我初时不曾细想,却不料……”

  “一派胡言!”

  松阳闻言也来了脾气,他一拍桌坐直了身子,朝那洗尘山庄清秀的修士道:“在场诸位谁的手中之剑是为凡品?那日往山庄去的人,谁又不曾带了兵器?仅仅因这几句无端的谣传便疑到了我天枢门的头上,你们还讲不讲道理?我们先往京师而后又同朝中周旋,此间辛苦不见你们一人说半句好话;而今我们碰了多少壁才无功而返,怎地到了此处,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松阳长老这一通脾气发得正当时候。云缨挑眉不发一言,怀君坐在她的身侧咳嗽了几声。他硬着头皮,死抓着一个空了的茶杯道:“我虽收到请柬但并不曾往雍州去。后来山庄里遇了横祸,我们派往增援的弟子也一去不回,此事我们同你们一样痛心。”

  怀君说到此处,头脑一空,陡然便没了下文。

  他这不善与人交际的脾气众人也多少有些耳闻,松阳眼看他握着杯子的手抖了抖,恨铁不成钢,接口道:“方才非宗主所言不虚,我天枢门同天下仙友同气连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们倘若当真想知道真相,还得将那幸存的小仙娥叫出来才知道。”

  松阳这一口太极十八手打得甚是时候。眼看这一滩烂账又落回到了栖梧宫的头上,非宗主心头百转,痛骂不止,表面上端着个脸,朝众人一一行礼罢,低声道:“此事在下实在不能做主。”

  “在你栖梧宫的地盘上你竟做不了主?”

  满脸络腮的王异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非宗主怒从中来,长袖一挥,道:“莫说我做不了主,在场诸位怕是都做不了主。今晨早些时候,朝中来了一行人,他们奉圣上手谕将此女接了去。你们不信我无妨,尽管去问。他们刚走不久,恐怕现在还没出蜀中。”

  非宗主这一句“圣上手谕”将在场诸人震得哑口无言。

  琼海山庄一事虽令仙门大震,但京师久不发一言,态度暧昧。此时他们忽然派了个人将唯一的幸存者接了去——此事是真是假?他们这是要逼问真凶还是杀人灭口?

  正当众人心头惴惴,低声议论之时,长席尽头传来几声笑。此笑声颇似少年,却又十足耐人寻味,怀君抬眼看去,只见薛湛捧着个手炉,身穿厚厚的雪色狐裘,穿众人直往主座中去。

  “非宗主尽胡说,什么圣上手谕?我仙门这几百年来拳拳忠君,你莫要吓坏了诸位。”

  凌霄阁人姗姗来迟,众人神色各异,待他慢悠悠往那主座上做好,撩起衣摆,放下手炉,又令他身边那黄衣姑娘为其斟好一杯茶的时候,王异心下恼怒,垂桌便道:“薛掌门此话何意?”

  照说薛湛并未得慕容凡亲授的掌门之令,他在仙门之中也多以全名自称。仙门之中私下曾有人揣测过陆轻舟与他的恩怨,这“便宜掌门”一个雅称便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王异的这一句“掌门”似是敬称又带些嘲讽意味,薛湛挑了挑眉,假意未觉,只道:“不就我说的这一个意思么?那小仙娥在栖梧宫养伤时已将所发生之事一一告知于我,我闻之大感震慑,这才来迟了片刻。”

  “如此,那你还不将那人带出来让我们见一见?”

  薛湛又挑了挑眉。他今日金冠华服,脸白得渗人。虽这一张皮相看不出年岁,但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实在令人见之生疑。薛湛站起身,捡起那手炉,朝连翘挥了挥手。

  连翘应声退朝一边,薛湛朝络腮胡王异不紧不慢,不咸不淡道:“带不出来,人已经死了。”

  众人皆倒吸一口气。王异“砰”一声将眼前的桌案一掌击碎,狠声道:“你到底几个意思?”

  “不正如字面意思么?”薛湛道:“我以赤蛇花水冲洗了她的灵识,她这才将期间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已与我。而后她灵识涣散,救不回来,这便去了。”

  薛湛说得轻巧,下头听的人却着实惊出了一阵冷汗。

  这赤蛇花水取自昆仑虚断崖冰层之中,是为剧毒,其物有令人神思恍惚以至于口吐真言之效。但此物毕竟太毒,而那栖梧宫的仙娥好歹也是个仙门中人。

  薛湛这一言不合便令得其神魂涣散之举实在太过阴毒,王异闻言,怔怔然说不出话,薛湛笑了笑,缓缓步下座中,朝众人一一扫视后,道:“因此一举,我也知道了琼海山庄之祸的罪魁祸首。”

  “是谁?”

  薛湛抬起下巴。是日风和景明,波澜不惊,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他怔怔然盯着那太阳看了看,轻声道:“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师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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