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章 归帆出雾中
连翘虽不如朝华一张乌鸦嘴天下无敌,但若论这一语成谶的功夫确实令人啧啧惊叹。
陆轻舟确实逃了,且其脚底抹油逃之夭夭的功夫实在比在琼海山庄外的马车上更为纯熟。
彼时他被封在灵虚境水牢之中动弹不得。此水牢不似兰台寺地牢那般空阔,十二个巨石柱拔地而起,巨石上镌刻着经文,每个石柱相距丈宽,他被巨石柱子围在正中间,四条铁链将他的大腿与身躯捆得结结实实。
陆轻舟便如此滴水不进了十几日,十几日中他无一不在寻求脱困之法,奈何这四条铁链将他的一身修为封了,他在此灵虚境中同肉体凡胎无异。
陆轻舟实在不知薛湛究竟从何处掏来这一方结界。此处同日晷有些许类似,其撑开的结界之中气流不畅,漫天星辰,令人心生躁郁。陆轻舟躁郁了十几日后终于寻了个空,那时他脚下的铁链子蓦然松了一条。
他找准时机一剑往其中一个巨石柱上劈下去,巨石柱子燃起冲天火花,地动山摇,长风呼啸,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天地翻覆,地与天如同被掉了个转。
他也便被这灵虚境给转了出来。辅一落地,陆轻舟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间民房之中,而那将他折磨得气闷的灵虚境业已缩成了拇指大小的一枚扳指。
陆轻舟捡起扳指掂了片刻,推开木门,外头十二个凌霄阁弟子严阵以待,不料这世上当真有人能从那灵虚境中突围出来。
他将十二个凌霄阁旧人屠了干净,待得他浴血往人烟处走方才知道此地名叫何家村,位于白帝城西侧。
何家村之人常见得仙门弟子来来往往,他们见陆轻舟背着个剑,头戴斗笠,一身狂态,见怪不怪,只问了声公子欲往何处去。
陆轻舟寻了个老实巴交的汉子问了此地山水形貌,白帝城栖梧宫之近况,那汉子挠了挠头,直言不晓得。
后他实在没有办法,又问这几日可有异乡人往何家村走。这一问却出乎意料,那汉子答,昨日有一俊逸年轻男子带了个姑娘往村里来,他们正四处找人打听一个名为水牢之所。
“我啷个听过这个哟,人家又问,又还给我钱,我没得法,就告诉他们到处找求得看看。”
陆轻舟被这蜀中方言逗得乐了,道:“那你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就在那个水塘子边边。”
这可便巧,他好容易脱困,正要寻一渡口帆船往一个叫芝山湖的小道上去。
他做如是打算,一路往水边奔去,这便在一个渡头处见了临衍与朝华。
今日渡头人少,白帝城那头还未来得及倾巢出动,三人来不及一一叙旧,抓了北诀便急慌慌欲登船而去。
也正是这档口,陆轻舟一拍大腿,道:“险些忘了,我们还不能逃。”
彼时已近黄昏,瞿塘峡的风帆一一朝向东侧,北诀挠了挠头,道:“陆前辈不赶紧先找地方躲起来么?”
“不急,此物关键,不拿不行。”
临衍当即反应过来,道:“可是那一枚日晷?那东西现在何处?”
他二人拿着萧一平的玉片好容易寻了何家村之所在,不料这一枚玉片竟全然没派上用场。他方才得见陆轻舟无碍,正自讶然,念及日晷,心下一沉。
“那时薛湛捉了我,我将日晷给了他,这贼小子疑心甚重,决计不会将这般关键的物事放在身上。我在灵虚境中左思右想忽然想起来,这附近江水中有一个不知名的岛,那地方入口隐蔽,就在芝山湖湖底,我们现在先去,取了那东西赶紧搭船走。倘若动作快些,我们今晚便可以离开白帝城。”
众人皆被这一个大胆的提议吓了一跳,北诀咽下半片卤牛肉,朝华二人相顾无言,挤眉弄眼,一时不知该劝他或是由他。
“若如你所言,此物关键,那地方守卫必然森严。你好容易借着萧一平的东风逃出生天,这一回去难道不是自投罗网?”
朝华还没说完,临衍又道:“前辈又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事?”
陆轻舟见得二人夫唱妇随,三人七嘴八舌,登时头大如斗,道:“我虽不知那倒霉师弟所谋何事,但朱庸曾向我提过两句此日晷之秘,它同先师有关,又扯上了宗晅,无论如何,我不能放任它留在薛湛手中,此其一。即便是自投罗网,我们也只能赌一赌谁的手快。”
临衍晓得他的脾性,自知劝不动,只得退而求其次,道:“前辈的消息是否准确?您又如何肯定那日晷定在芝山湖?”
陆轻舟这消息说不得准确却也并非空穴来风。
白帝城是薛湛的本家,二人在凌霄阁时偷鸡摸狗,争来斗去,闲时也曾谈及不少年少往事,这芝山湖便是薛湛的年少往事之一。
薛湛出身名门,自小身负众望,这白帝城西侧的芝山湖孤岛成了他幼时为数不多的玩乐的孤岛,此乃后话。
“我虽不敢百分百肯定那东西就在芝山湖,但若我们不去,此时一旦离了瞿塘峡,再想回蜀中夺得此物可就难上加难。更何况我被他们一路绑着来,曾探得些许神界旧事,”陆轻舟看了看朝华,意有所指,道:“我老觉得那倒霉师弟似是攀上了什么大树,前有琼海山庄,后有庆王与那不阴不阳的颜飞……”
“那是淮安王。”朝华道:“我们那时曾同他在小沧浪池上交过手。除了神界旧人,没人在能有他的这一番魂力。”
“若果真如此那可甚是不妙。颜飞已死,这淮安王鬼一样地流窜,谁知他又乔装作了何人。”
陆轻舟给朝华递了个颜色,又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临衍。
若说好容易救他出了幻境又眼睁睁看其自投罗网,最不乐意之人便是临衍。陆轻舟此时专拿神界之事同朝华掰扯,朝华心知其意,左右为难,一时也不知该劝谁。
“前辈此去,可有后手?”
临衍心知陆轻舟脾性,若说撒丫子跑路,此人四海江湖摸爬滚打,实在行云流水炉火纯青。他若不愿跑,自是要事要务,便是他将此人打晕了拉上船,他也定能寻得机会再自行游回来。
朝华看了陆轻舟片刻,叹了口气,道:“无论他桥装作谁,我也再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他来抢我的神体。倘若薛湛若抱上了他这一棵大树,那无论他如何换魂,薛湛总不能随他一同换。那这一白帝城广邀群侠之举可谓有趣。”
朝华寻故国之秘心切,临衍自知她迟早会站到陆轻舟的一边。他遂无奈叹了口气,拉着朝华道:“前有琼海山庄,后有白帝城,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让他们这般轻易心想事成。也罢,你要寻故国真相,我心忧仙门,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这般轻易离了蜀中——我们也都得往芝山湖去一趟。前辈可有后手?”
陆轻舟干笑了两声,表情古怪,临衍看着这号称“前辈”的二人竟这般行事没谱,黔驴技穷,哀叹一声,对北诀道:“到时你同我们一起去,若遇形势不对,无论如何也得传信师叔。他们从岐山过来,路途便是再远,此时也该到了。”
“善,衍公子高义。我们现在往那头走,赶在天黑之前还能见一见瞿塘峡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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