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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八章 寒山晚照


  朝华爱极了临衍的这一双眼睛。她低头俯视着他,捧着他的脸,手中仿佛拘了一捧水月。

  “干嘛这样看着我?”

  临衍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他二人此时不着寸缕,朝华坐在石潭边的巨石之上,石头的触感冷硬寒凉,他发丝的部分至暖至柔,令人心笙摇曳,不可自已。

  “你好看,”朝华笑道:“看不够。”

  临衍握着她腰间的手更紧了几分。

  “我回不去了,”他道:“门中再没地方安放我这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人。”

  他辗转如此之久才找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懂他的困惑又给了他足够的纵容。朝华柔柔地看着他,温和而纵容,戏谑又带了些许谅解,她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背上与腰上,挠得他触手的地方止不住地痒。

  “你何止欺师灭祖?”朝华笑道:“你十恶不赦,罄竹难书,光天化日,白日宣……啊!”

  ***

  (一辆小车飘过)

  ***

  “我的师父是个怎样之人?”

  朝华被他问得十分一言难尽,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这时候问我这个问题,我会以为你有甚奇特癖好。”

  彼时二人正懒洋洋泡在小石潭中,临衍丢下水的那一颗白色珠子此时已渐渐敛去其法力,水温较方才凉了不少。临衍生怕她冷,好劝歹劝却实在不能将她劝到岸上去,他无奈之下只得以身饲虎,一手圈着她的腰,另一手撑在潭中巨石上陪她闲扯。

  触目尽是萧瑟与寒白,临衍轻柔地啄了她的后颈,道:“并非这个意思,我料想师父身居高位,文质彬彬,想必如我这般的局面他已见过不少。师娘同我说起他时总仿佛隔了一层山水,我很是好奇,若我当下所遇之事放在他的身上,他会如何抉择。”

  彼时朝华正双手撑在巨石上,以脚划水而乐不思蜀。她的背正映入了他的眼帘,柔白的蝴蝶骨上浅红青紫,惨不忍睹,临衍当即红了脸,略带些歉意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朝华不知他心头辗转,思索片刻,道:“你问我,我也不晓得呀。”

  她同庄别桥往天枢门去的时候那人已名满天下,他之所思所虑从未同朝华讲过,朝华也便懒得问。其实细细想来,庄别桥行事之圆融与滴水不漏必不是他的天性,他自小熟读圣贤书,其内质再是清正,一人行走江湖之时也着实受了许多磨砺。

  朝华转过身,直视着临衍的目光,道:“你们虽是同一类人,但毕竟是不同的人。你为何总想事事以他为楷模?”

  “倒不是楷模,只是……”临衍梳着她的头发想了片刻,道:“门中众长辈对我寄予厚望,小辈弟子也都以我为楷模。现在我虽不是天枢门人,但有时细想起来也不免慌乱。我自小所笃信的君子之道仿佛没甚用处,但那另一条路——如妖界那群人所说,宗晅所行的那一条杀伐之路,又断非我的本心。我只是一时困惑,实在不知道将来该走向何方。”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临衍被她问得愣了愣,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朝华白了他一眼,道:“我若说你无论选择哪条路我都会站在你的这一边,未免太过武断。怀君曾令我不管上天入地都要将你拉回正道上,但我自己都不知何为正道,更无法指教你。但有一话,你师父曾耳提面命地同我提过许多次,你既问我,那我也便再提一提。”

  “何事?”

  “克制。”

  临衍不料庄别桥竟同朝华提过这话,讶异地挑了挑眉。

  照沐夫人所说,庄别桥一生磊落,处事端方,赏罚分明,实在令人心悦诚服。陆轻舟于此多有不同见解,盖因他自己逍遥惯了,看着庄别桥为门中诸事所累,体谅则以,时不时也常拿几句风凉话来酸他。

  临衍从未同其先师有过这般畅谈,除朝华外,他也找不出何人能同他有这样一番畅谈。

  “此话何解?”

  “你问我?”朝华嗤笑道:“你看本座何时克制过?”

  她此话甚是有理,临衍叹了口气,道:“那想必师父身居高位之时,也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刻。”

  朝华懒得理他,自顾自拽着一截枯树枝玩。她方才被他折磨得险些晕过去,年老体衰,实在不想再在此难能之惬意时刻谈论他二人共同熟知之人——且这人曾被她嫖过。

  临衍见她这般不配合,又挑了挑眉,问道:“那温冶又是怎样一个人?”

  这却问道了朝华的难处。临衍一把抢过那枚枯树枝,不许她再走神,朝华仰着头思索了片刻,道:“……我记不太清了。”

  “……”

  她的脖子往下,其上红痕更甚,临衍将她圈在巨石水潭中身躯相熨,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咬唇笑得甚是……淫荡而流氓。

  临衍实在拿她头大不已,他本以为她又要将这事糊弄过去,却听她道:“此为实话,千真万确。九重天的事情过去太久,后来我再寻他也都寻到了不同的人,我觉得……他们每个人虽有不同机遇,但归根结底,每个人都是心怀天下的好人。”

  “……你好端端寻一个人,自己竟寻得忘了?”

  ——你少年心性,春日大好,自不知这其中苦楚。朝华不欲同他解释,只含糊道:“我猜他们内质清正,这一层该是有的。那时我玩心重,所思所虑之事自不如现在这般透彻。细细想来……其实他究竟给了我什么,又如何令我这般执着,我却也实在想不起来。”

  她从未同任何人谈过温冶之事。若非有着鬼蜮一遭,临衍恐怕也难以知晓其因果渊源。当真世殊时异,天道无常,他若茫茫然地同她走完这一生,不去叩问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不知二人是否能……或许不能。

  朝华心道,或许仅是一场百无聊赖的一场玩乐的重启,她同他谈及她的过往,便是来者不可追,光说出来也便好受了些。

  朝华叹了口气,抬起手臂圈着临衍的脖子道:“我有时候在想,或许你同他本身没甚关系。你是冥冥之中一个普通人,我也是长河之中一个普通之人,我们相遇相守,本已足够令人心生喜悦,无论有没有他这一层……”

  “倘若没有他的这一层,你还会这般在意我么?”

  朝华眨了眨眼。

  每当她想说谎时她便直觉性地眨眼,临衍早知其脾性,狠捏了她一把,道:“当我没问,你无需答。”

  “刚开始我不知道,但若我有机会同你深交,必然也会心悦于你。”她答。

  “为何?”

  他挑眉的样子十分好看。朝华看了他片刻,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好看?”

  “知道,”他坦坦道:“门中师妹们自小便对我青眼有加,此事在天枢门里不是甚隐秘之事。还有呢?”

  “……”

  ——他这般厚颜无耻,德高望重,一本正经,这君子之道竟修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朝华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宅心仁厚,心善而宽和。这在仙门之中并不多见。”

  临衍本想反驳她,思来想去却又觉得无甚好反驳。

  “还有呢?”

  朝华叹了口气,实在拗不过他,便道:“我并非因着心悦于你才有意抬举。我年长你不少岁,所见之人实在是多,有金玉其外者,也有满口仁义者。你虽不自洽,骄矜,别扭,心思重……!”临衍似笑非笑,其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的后腰往下滑。

  朝华当即话锋一转,道:“……但你真的笃信君子之德。无论他人如何说——即便我如何干扰你——你是真的相信修身齐家,匡扶正义这件事。”

  朝华指了指他的胸口:“反身而诚,善莫大焉,你信你所信之事,你为人处事有条理,有底线。你虽有时思虑过多,但你确实在意人命之金贵——我见过太多视他人性命为蝼蚁,视天道为蝼蚁之狂徒,你心有坚持,亦有敬畏,就这一点,你比我要好。”

  他的身体并非白玉雕成的一块。他的胸口上有经年风霜所留下的疤,亦有化妖水所伤之后,逐渐蔓延出来的如藤蔓一般的妖纹。此纹路朝华浑然不在乎,不仅如此,她对他的惶惑与挣扎亦不曾多加苛责。

  临衍从未听过朝华这般夸他,他沉默了片刻,心绪翻滚沉浮,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归,最后不得其法,只得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多谢。”他道。

  他高她不少,如这般俯下身抱着她的时候,朝华略有些错愕,却又十足欢喜。这孩子赤子仁心,心地纯善,若再多历练些,不知将来会长成怎样一个厚德流光,怀瑾握瑜之人。

  ——加之此人年轻,皮囊甚好,生气勃勃,生龙活虎,实在是不可多得之……老流氓朝华霎时红了脸,越想便越发令人不忍直视。

  待得霜色渐白,月色渐明之时,二人从凉透了的池水中爬起身。

  朝华对一池寒水尽春色之举颇为……愧疚,临衍反倒浑不以为意。他为她仔仔细细系好了衣领扣子与腰间细绳后揉了揉她的头发。

  “回去喝点热的,你虽有神力加持,也别给自己惹上风寒。”

  “……你说我们方才这般,倘若有人来此打水喝了……”

  “闭嘴。”

  朝华乖乖闭上嘴,半晌,又道:“其实在水里行事也多有不便,我听说……”她的一句“听说”还没有说完,临衍狠狠瞪了她一眼,又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掏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塞到了她的手中。珠子非金非玉,以一条红线横穿而过,其上光芒流转,不似凡品。

  “这不是……?”

  临衍点了点头:“九转回魂珠。白蕊曾在鬼蜮交与了我,我一直没寻到机会还你。想来她若还在,也必然希望你能将这东西留好。”

  不等朝华怅然,他径自掰过她的肩让她趴在马背上,不由分说将那珠子好好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现在一穷二白,首饰金银什么也买不起,不得已只好借花献佛,九殿下莫要嫌弃。”

  她纵想嫌弃也实在说不出口。朝华握着他的手臂,二人又闹了片刻,临衍笑意未敛,一抬眼便见来时小路上急匆匆跑来了一个人。

  此人身长八尺,浓眉大眼,牵着一头驴,戴着个斗笠,一副江湖侠客之打扮。此为北诀。

  他抬头见了二人,见那瘦马被拴在小池塘边焦躁得直跺脚,而朝华不慌不忙,正凑到临衍耳边说了一句话。

  堂堂天枢门大师兄神色古怪,看了看她,又看着一路小跑上来的北诀,脸倏地红了。

  “朝华姑娘也在呢。”

  北诀不明所以,左看右看,道:“我逢师姐之命来寻你们……二位,”北诀虽年纪不大,到底也不是白纸一张。他瞧二人这欲言又止之色,登时明白了几分,遂挠着头干笑道:“师姐怕你们前路艰险,特喊我来添个帮手。”

  临衍听得“北镜”二字,三步并作两步窜身到北诀身侧:“镜师妹可还好?她让你来可是要让我回去?你又如何寻到了这里?”

  他这连珠炮似的发问令北诀没跟上。北诀喘了片刻,摆手道:“我问了客栈的掌柜才寻到的你们——师姐没说让你们回去。她说,现在门中形势大不相同,你们若要往白帝城去,请千万低调些,莫再撞了门中诸人。”

  “那……”

  北诀晓得他忧心何事,他将手中长剑往小毛驴背上放好,低声道:“师姐的伤虽重,好歹命是保住了。云缨长老令她回门中静养,她现在怕已经在路上。可惜那把钧天剑,经松阳长老一掌,怕是……留不下来。”

  临衍心头辗转,愧疚更甚,朝华忙问:“怎的云缨长老也来了?为何天枢门竟倾巢出动?”

  “我也不晓得,”北诀道:“松阳长老被雁荡峰的事情气得不行,云缨长老同师父也赶了来,不日便将到得白帝城中。”

  “怀君师叔?”临衍同朝华两相对视,讶然道:“这薛湛究竟要做什么,怎的竟把师叔都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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