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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夺回我河山;死我也要拿回黄金!


林弦愣了一下。

他抬手指向东北方向。

“抗联的?”

“不像啊!”

“你没有口音啊!”

魏若来眼角抽搐了几下。

“我家祖籍,江南西道……八岁时全家移居“沪上”!”

林弦这才点了点头。

“沪上人士?江南人士……”

“那怎么去东北了?因为,八年……抗战?”

魏若来皱了皱眉。

他也抬起手,指着东北方向。斩钉截铁的开口。

“是十四年!!!”

“抗联,先打了六年。”

“因为那个光头和那群倭寇签订的协议;抗联的所有活动,都属于“非法抗战”,孤立无援!”

魏若来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冷笑。

“非法抗战?呵……非法抗战,在冰天雪地,在林海雪原,在白山黑水之间。”

林弦的身体一僵。

他点了点头。

“对,十四年……小时候学的是八年,现在课本上,好像已经改成了十四年。”

“那也不对!”

“你一个江南子弟,怎么跑到东北去了?”

魏若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上的,棉花露出来的棉布鞋。

“我父亲,当年在沪上,从事棉花生意,供我读书,我在沪上读了商科中学,又在潘序伦会计师事务所,实习半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成为一个会计,在事务所或者银行工作!”

“但在那个时代。”

“人民如草芥……”

林弦微微蹙眉。

“哪怕是“沪上”?”

魏若来抬起头,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有赤红的鬼火跳动。

“你以为民国时期的沪上,是什么样子的?”

“十里洋场,歌舞升平,俊男靓女,风花雪夜?”

“那是资本家和洋人所在的租界!”

“但沪上,不只有租界。”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对万恶的旧社会有概念吗?”

“华北大饥荒;川黔湘鄂赣大饥荒;北方八省大饥荒……你知道当年沪上,每年挤进来多少难民?”

“古人以‘鹑衣百结’来形容人之衣服褛褴者,而沪上郊区人民之衣服褴褛,此‘鹑衣百结’四个字连一半也形容不出,因其衣服非百结,乃系千结万结。”

“普通人一件衣服是穿终身,或穿数辈,最先是一件单衣,破一洞,加一补,以至补到几十层,有布片,有麻片,形形色色,冬夏全是此一件,昼夜仍是此一件。”

“而此衣服尚不能普及于每一人,尚有多人穿草衣。儿童十五六岁以下,终年是赤着身,有太阳时,晒太阳取暖,无太阳时则藏于草中,女孩十五六岁时,仍多无破裤可穿,仅用麻片以遮身……”

“我阿爸,虽然做点小生意,但因为要供我读书,家中其实也不算富裕,他还要“孝敬”沪上的那些官吏,否则货物,都入不了港……但那年,棉花减产,阿爸,没钱孝敬那些官吏了……在港口,他和运输部的民国官吏起了冲突,随后在港口,被活活打死!”

“我用草席子和一个板车,把我阿爸带回的家。”

“我想替他伸冤,替他讨个公道,结果在沪上警察厅……连门都没进,他们就管我要银元。我把家里的银元都给了他们,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我阿爸,死于脚滑?脚滑?他身上可是有弹孔啊!弹孔啊!他明明是被人用枪打死的?我听见,沪上警察厅的警探在背后说,死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棉花贩!”

“死的只是一个民国小小的棉花贩……看那却是我的父亲。”

“我那时,就意识到,民国……烂透了!什么民主啊?还不是在吃人?”

魏若来,低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布棉鞋,露出的棉花。

“我知道,自己在沪上,替我父亲,找不回公道了。”

“但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应该是有公道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的能尽个孝道,想娶回家过日子的女人不该是个土娼,为国战死的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人……至少他妈的能活得像个人啊!”

魏若来的表情,变得悲伤。

其他的工人鬼魂,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他们此前,似乎也未见过,魏老爷的情绪如此激动。

林弦站在一旁,和曹老鬼对视了一眼。

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魏若来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他抬起头。

“所以,我离开了沪上,经,在工人夜校读书的表弟引荐,加入了那抹红色……”

“但民国官吏,不准许我们存在,他们封禁我们的刊物,逮捕工人夜校的学生,也不准工会存在……我们只能东躲西藏。”

“可就在这时,让我们更加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东北……被民国高层,拱手相让!大部队被强行撤走,各路军阀看戏,民国官吏,卖国求荣,和倭寇狼狈为奸!国将不国……”

“当时所有的同志,都被气疯了。”

“但就在这时,我们接收到消息……东北地区,部分士兵,违抗军令,不曾撤走,人民自发组成游击队;和倭寇抗衡。”

“不少东北的同志,也没有放弃!所以我们在沪上开会后,臻选出一批同志,决定北上支援!帮助组建队伍,对抗倭寇。”

“我就这么去了东北……”

林弦倒吸一口凉气。

他点了点头。

但很快,他的眉头又轻轻皱起。

他看着魏若来身上,单薄的衣衫。

“所以,您是死在东北的?”

魏若来摇了摇头。

“不……我死在江南!”

“我在东北,待了大概六年……大多数时候,都在山里。”

“说实话,作为一个南方人,从来没在那么冷的地方待过。”

“第一年,我还很兴奋,第一次看见天上飘下鹅毛大雪的时候,我抬着头,傻乐了好一阵儿,可很快,我就乐不起来了。因为冷风吹在脸上,吹进嘴里,像是有刀子,在我的脸上,在喉咙里刮。”

“林海雪原很美……可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大雪寒天!那就受不了了。”

“冬天真难熬啊!没吃的,也不敢用枪打猎,因为害怕引来鬼子。老百姓倒是愿意支援我们,但鬼子看得紧,他们只能在沿路的时候,往雪地里扔苞米粒。”

“手脚都是冻疮;枪栓有时候也会被冻住;特别疼得时候不敢哭,一哭眼泪也冻住了;晚上值夜,和战友靠在一起,背对着睡觉,一睁眼,战友却已经被冻死了……”

魏若来说到这里,忽然笑了。

可林弦分明看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竟然落下几滴血泪出来。

“撒个尿都他妈会被冻住!!!”

“可是,就是这样,大家仍然不愿意放弃。”

“我东北的同志,竟然还跟我讲笑话,说这他妈叫,滴尿成冰……我真是服了这帮家伙!都这样了,还讲笑话……讲笑话……”

“那群东北百姓,也愿意相信我们,我们这支“非法抗战”的队伍,竟然发展到了两万五千多人。两万五千多人,不当亡国奴……”

“我们走投无路,躲在东北大娘家的时候,东北大娘,给我包酸菜馅儿饺子;把家里仅剩的一点荤腥,全给包进去了。”

“有药商知道我们没物资,所以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把药送进深山老林,可后来事情暴露,他全家都被鬼子杀了,枭首示众……我们连他的尸体都没抢回来。”

“有东北的嫂子,因为给我们送情报,回到家,女儿却被鬼子糟蹋了……”

“还有我们抗联同志的老婆,丈夫就义了,嫂子带着孩子来投奔我们,有次敌人扫荡,孩子哭了,马上就要吸引鬼子过来了,我们藏身的地窨子要暴露。哄也哄不住,嫂子饿的也没有奶水,众目睽睽之下,嫂子把孩子掐死了……第二天,嫂子就跳河自尽了。”

“最饿的时候,山上的树皮,都被我们吃光了,大冬天吃树皮,跟啃钢板似的……嘿嘿,我也和东北的同志学习的,变得幽默了……”

“啃完了钢板,才有力气,继续和鬼子打仗!我们虽然是打游击,但鬼子不敢小瞧我们,因为我们队伍多,又熟悉地形,他们稍有不小心,我们就袭击,他们驻扎在城里的大本营……一把火,几个手榴弹……炸了他们军火库,他们心疼,我们可不心疼……”

魏若来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他指着自己的脸。

“乐观吧!幽默吧!”

林弦点了点头。

“乐观,幽默……威风凛凛。”

魏若来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笑得更夸张了……

“都是跟那群东北同志学的,不乐观不幽默,根本坚持不下去……”

“大家很少哭,也少抱怨,大家在冰天雪地里,互相讲笑话。幻想着,把白山黑水夺回来,把鬼子赶跑的那一天……”

“二嘎子,跟我说,要是有一天,鬼子被赶跑了,他给我做杀猪菜,酸菜白肉炖血肠,我这个南方人,肯定没吃过,再冷的天,喝上一口酸菜汤,就一点也不冷了……”

“老杨,跟我讲,他会做粘豆包,黄豆面子,里面包着豆沙,他说,到时候给我包八百个粘豆包,让我带回江南去,分给我的亲朋好友,让我涨涨面子,粘豆包不值钱,但是他老杨做的粘豆包,可值钱……”

“孙大嘴,更夸张,他说要把他妹妹嫁给我,让我别回南方了,他把自己妹妹介绍给我,他说他妹妹,叫鸭蛋,长得特别好看,但旁边的同志,立刻戳穿了他,他妹妹才八岁,让我别信他的……但孙大嘴后来抓着我的手,说他就是舍不得我,怕我回了江南,就再也见不着了。”

魏若来脸上的笑容忽然收起来了。

“二嘎子,后来被鬼子俘虏了,砍掉了脑袋,也是枭首示众……死之前,听说连肚子都被刨开了……”

“老杨,在雪地里被鬼子围困,本来想拉手榴弹自尽,但手榴弹被冻住了,他最后被俘虏不知去了哪里……”

“孙大嘴,受伤,被我救回,但因为不肯浪费医疗用品,最后拉着我的手,死在我怀里,临死的时候跟我说,白山黑水是他的家乡,怎能让给鬼子?壮士们,团结起,夺回我河山。”

魏若来,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幕。

“我们在林海雪原的时候,天空也和这里一样黑,只是能看到漫天的星星……”

“全面战争爆发后,那些该死的军阀,终于肯团结在一起,对抗日寇……但我们得到的消息,却更加糟糕,华北沦陷,沿海沦陷,我们的同胞,距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更糟糕的消息,是物资匮乏,几乎弹尽粮绝……毗邻的远东苏区那边,偶尔会给我们一些支援,但也不全是白给……”

“抗联,迎来了最难的一年;将军这时找到我,给了我一个任务。”

“他们和江南方面的爱国商人,取得了联系,他们愿意为东北地区的抗联,提供援助……所以他们想让我奔赴江南……我的家乡,去把援助带回来。”

林弦的眼神悲恸,但他还是低声询问。

“什么援助?”

这一次,魏若来没有开口。

旁边的,一个穿着军大衣的鬼工人,身体前倾,声音嘶哑。

“黄金……”

“一箱子黄金。”

“拿去苏区,能换枪,子弹,还有药品。都是重要物资……”

林弦此时意识到了什么。

“没……拿到?”

魏若来,低着头,林弦看见,血红色的泪珠,滴落到了地上。滴落到魏若来脚上布鞋的棉花上。

他第一次,开始呜咽。

“拿到了……”

“没带回来!!!”

“在江南就走漏消息了。”

“被抢了。”

“当时江南也在动荡,一伙子军阀勋贵,当时正筹备着移民海外,他们已经很有钱了,但还觉得不够,他们知道我手里有黄金,就找到了我,把我打死……黄金,全抢走了。”

“那是抗联的救命钱!!!”

“他妈的,我们抗联,已经很苦了,没有援助那么多年,为什么还要抢我们的钱!?为什么呀……”

“二嘎子,老杨,孙大嘴,我对不起你们啊!!!”

“我要拿回黄金,那是我们抗联的东西,死我也拿回黄金。”

“拿回黄金……夺回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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