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主动卸职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齐聚一堂,正在就第二道立储诏书和贵妃薨逝一事进行集议。有风裹着暑热,将莲池中芙蕖的清香吹入殿中,但那芙蕖的清香行至冰绡帐前,却骤然被龙涎香的味道拦阻在外。
帘后坐着的女人,正是当今大靖朝的皇太后。
她始终没有说话,赫赫威仪却无处不在。
“太子一向循规蹈矩,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若他当真指使沈寒溪谋害皇嗣,自然不能将大靖江山交到他手上!”
有人指责太子,有人却为太子说话:“即便太子当真失德,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行此逆举,可是在这内忧外患的非常时机,废太子并不是明智之举。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无大才,有哪一个能担得起治国大任?依臣之见,当务之急还是要保太子的。”
这话立刻招来其他大臣的反驳:“立储诏书尚不知孰真孰假,难道要违背圣上的意思?”
“即便谢统领手上的那道诏书是真的,如今贵妃和她腹中胎儿都已不在尘世,再争论是真是假并无意义。再退一步,即便贵妃尚在人世,她生下的是个小公主也未可知。难道你们要迎立一位女帝登上帝位吗?”
“如今商议的是太子是否失德,把这事儿先理清了,再来谈让谁来坐这个龙椅!”
“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这是本末倒置!”
眼看就要吵起来,司礼监的掌印李墨亭终于忍不住站出来。
他态度温煦,声色淡淡:“诸位大人不要吵,今日大家聚在这里,是要拿出一个主意来,想必大行皇帝在天之灵,并不想看到如今的场面。贵妃娘娘被害一案还未查清,仅凭一个太医的一面之词,便认定此事乃太子指使,未免过于草率。”
“李掌印说得是,但贵妃身上所中之毒,太医院数十名医官皆验过,名唤落雁沙,无色无味,瞬息之间便能夺人性命。不过,此毒早在十年前便已在江湖上绝迹,据陈贵临终时的证词,这世上仅有的一粒,收藏于廷卫司的西廷,若是廷卫司能够说出这粒毒药的去向,尚能撇清关系,可是,谁又敢去廷卫司中搜查?”
冰绡帐后,太后终于出声,那声音历经沧桑,却仍然清晰而威严:“谢统领已奉哀家的旨意去‘请’沈大人了,诸位大人耐心等等吧。”
入了太和宫的掖门,谢七偏眸望向身畔男子,只见他身着廷卫司总指挥使的官衣,深绯色的云锦衬里,领口袖口皆有镶红的滚边,衣裾上的蟒纹随着他的步伐翻动。
在圣上还未入帝陵期间,他这般穿着打扮,自是不妥之至。
在谢七的印象中,此人向来锋芒毕露,即便经过岁月的雕琢磨砺,他依旧如一把没有鞘的利剑。
这世上,无人能将这把利剑还鞘。谁也不知道,他真正致命的锋刃,究竟朝向何处。
粼粼莲花池中,映着刚刚云消雨散的苍穹,几缕浮云飘向天际,渺然无踪。
太后的话音刚落,便有个绯色的身影踏入殿中,李墨亭随众官员的目光朝他看去。
胆敢在圣上大葬期间服绯,可真是大胆。
他敛了看向沈寒溪的眸光,又移到他身边的男子身上。
原来,这便是那个只听说过,从来没人见过的神督营统领。
不光是李墨亭,文武百官的脸上皆露出意外之色。谢七的风流名声虽在陵安城流传甚广,但谁也不会将他与神督营联系在一起。
他生来一副纨绔的模样,即使不笑,微微上挑的唇角,也自带着三分笑意。这副模样,能让人想象得出他如何与狎朋昵友声色饮酒,与优伶娼妓谈笑说情,却想象不出,他如何统领神督营的精锐大军,如何蛰伏在帝国的暗夜里十数载,默默注视着朝局的一举一动。
谢七越过众位官员,直接走到冰绡帐前,垂首禀道:“太后娘娘,沈大人已经请到。适才臣已派人去廷卫司搜查过,并没有找到陈太医所说的那粒落雁沙。”
他的这句话,无异于告诉众人,那毒杀贵妃和龙嗣的,正是廷卫司不见的这一粒。
有沈寒溪的支持者当即道:“廷卫司的这粒毒药不见了,有可能是已用在其他地方,也有可能是陈贵的证词本就有假。”
说罢,立刻朝沈寒溪投去巴结的目光。
沈寒溪却并不看他,神色竟还一派轻松,道:“我廷卫司的确有一粒落雁沙不见了踪影,也的确是用在了贵妃娘娘的身上。本官不辩解什么,杀害龙嗣的,正是本官。”他抱起手臂,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倚柱而笑,“诸位大人和太后娘娘,不正是想要本官这样的交待吗?如今本官交待也给了,诸位大人还有什么非难,便一并说了吧。”
他这么爽快地承认了,众人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时之间,殿上一片沉寂。
还是谢七率先开口,声音在一派静默中显得有些冷落:“沈大人,你可知你的这个交待,意味着什么?”
“杀害贵妃,谋害龙嗣,天大的罪过,本官自然知道。不过,有个人应该最清楚,本官为何会这么做。”他抬眸,唤道,“萧大人。”
随着他这句话,所有的目光便都落到刑部尚书的身上。
萧砚沉默数息,终于走上前来,今日众臣集议,他始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只一味地听着,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听到沈寒溪唤自己,他才缓声言道:“怡贵妃苏珑曾是逆贼顾蔺生的养女,在她的寝殿,供奉着顾蔺生的牌位,数日前,这个案子交到了刑部这里,因关系到皇室尊严,并未公开审理。”
这番话如一颗巨石投入湖中,瞬间掀起千层浪。
萧砚自然明白沈寒溪的意图,他适才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此事,这是目前,能够保住太子的唯一途径。但,这番话一说出来,沈寒溪杀害苏珑的嫌疑,便洗不清了。
他抬眼望向沈寒溪,心中隐隐有个感觉,也许,他本就没打算洗清。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谢统领手上的诏书,也许的确是圣上亲笔所写,但是,本官斗胆做一个猜测,彼时圣上尚不知怡妃身份,知道她怀有身孕,便有意将皇位传于这位宠妃的骨肉。圣上有可能是觉得,自己不久于人世,无法护他们母子平安,因此将此事秘而不宣。”
他的声音清冷动听,如莲蕖的冷香,扩散至所有人耳中:“至于当着李掌印的面写的那道诏书,便只是圣上布的一个迷魂阵。他知道,一旦立储诏书颁布,所有的攻讦便都将朝着太子来,此举或许只能为怡妃母子换取短暂的平安,但,这或许是圣上能给他们母子留下的最后的保护。”
“不过,圣上千算万算,没算到怡妃娘娘竟是顾府出身,本官得知此事,岂能容这样一个有污点的人,生下龙嗣,动摇东宫的地位?所以,本官便除去了她。除去她时,本官并不知谢统领手上的这道诏书的存在。”
他说到这里,脸上忽然现出阴鸷的笑容,恶意满满道:“谢统领此时才拿出这道诏书,安的是什么心,不必本官再说了吧?”
文武百官几乎都领教过沈寒溪的巧舌如簧,可谁都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他都能在这险恶的境况中另辟一条蹊径来,不光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还倒打一耙指责谢七的用心,黑白霎时颠倒,令人除了钦佩也没别的词可以形容了。
然而,谢七的神色却只是微微一顿,依旧淡定自如地应对:“沈大人可真是巧舌如簧。圣上只告诉本统领,在合适的时机拿出这道诏书,本统领也是奉令行事。即便事情真如沈大人所言,怡贵妃的出身有污点,可她腹中的龙嗣,到底是圣上的骨肉。”
太后亦怒道:“哀家应当早已传过旨,怡妃的案子,在尚未查明真相之前,谁也不能动她,沈大人擅自杀害皇室骨血,还如此大义凛然,无半毫悔改之心,是将皇家的颜面,天家的威严,置于何处?在你心中,这大靖的江山,究竟是姓朱,还是姓沈?”
太后的话音刚落,便有宦官尖细拖长的声音传来:“太子驾到——”
一身孝服的太子匆匆上殿,文武百官纷纷为他让路,他停在帘后,唤道:“皇祖母。”目光转向沈寒溪,停了片刻便收回,缓缓道,“父皇命沈大人辅佐儿臣,若沈大人当真为了东宫稳定,谋害贵妃,杀害皇嗣,那儿臣也当同罪。”
萧砚上前,与太子并立,掷地有声道:“东宫若无过失,何得妄议废立?此事,应为沈大人一人之责。”
有官员观望至此,立刻与他采取同样的动作:“太后娘娘明察,太子执掌东宫至今,并无任何过失,废立之事,恳请太后娘娘三思。”
沈寒溪勾了勾唇,终于放下抱着的手臂,恢复端正的仪态:“此事是本官一人所为,谁知这火竟烧到了太子头上。”他说着,竟脱起了身上的衣裳,“本官身上的这件蟒衣,是圣上所赐,如今圣上归天,这身蟒衣,便还给圣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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