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真假诏书
夜半大雨突至,宋然在滂沱的雨声中骤然醒来,本该在自己身边的人此刻正立在床边,衣靴已经穿戴整齐,头发还没有束,垂落到腰际。
他俯下身子,向她索了一个吻。分开后,她望着他袍服上凶猛遒劲的蟒纹,这才意识到他没有穿素服。
虽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必然还不到鸡鸣时分。
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他在她开口前,笑了一下,道:“先帝还未入梓宫,找麻烦的人便来了,也太心急了一些。”
自心口处有惊悸蔓延开来,她听到男子极凉的嗓音:“苏珑昨夜被害,负责药汤的陈贵,是本官的人。”
她用最短的时间理解了他的话,脸色虽微微发白,倒也没有因此失了分寸,起身道:“我为大人束发。”
他没有拒绝,道:“好。”
她为他将头发束好,表现得还算镇定:“陈院使是大人的人,不代表便是大人指使,大人有什么理由杀害贵妃和她腹中的皇嗣?”
“当然是为了自保。苏珑与我有旧情,手上极有可能有我的把柄,说不定她腹中的孩子还是我的,你若是我,会让一个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活在世上?”
宋然额角轻轻跳动,若她不认识他,只怕也会陷入这样的猜测,只因这位大人实在是恶名远扬,由不得人对他有半点善意的揣测。
苏珑的身份刚刚被揭穿,她就死了,第一个受到怀疑的当然是他。
她将他的头发束好,沉声道:“可他们并没有证据,陈太医可能是被人买通,也可能是受人威胁。”
“陈贵招出本官后,就畏罪自杀,相当于死无对证。只要让天下人觉得自己占着理,有些事,并不需要证据,一个大义名分,足够用来杀人。”
她的手顿住的功夫,他已自凳子上起身,垂目望着她:“头上扣了那么多不该我戴的帽子,再多一顶也无妨,只怕这把火要烧到东宫去,太子本就根基薄弱,可不像我这般禁得起人编排陷害。”
他虽这么说,对太子却并无多少关心。
有人行至隔帘外,禀道:“大人,外边在催了。”
沈寒溪懒懒道:“让他们等着。”又转向宋然道,“去把衣裳穿好,此时用膳是早了点,怪只怪这官司不挑时辰,你便权当是陪我了。”
那通传之人听到里面的话,只得退出去,他明白自家大人的脾气,催也没有用。
等在沈府门外的人倒也沉得住气,即便是在大雨中,那领头坐在马上的人依然意态悠闲,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唇角轻轻勾了一下,抬手示意身后等不及的下属稍安勿躁,继续等待。
宋然简单洗漱好,到偏厅陪沈寒溪用早膳,忍不住问他:“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接下这个差使?”
放眼京师,她还真想不出一个敢到沈府拿人的人。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羹,回答她的疑问:“京卫司神督营的人。”
京卫司……神督营?
宋然对京卫司倒是了解,廷卫司和京卫司皆是本朝所创,一个负责缉查,一个负责军务。与廷卫司不同的是,京卫司并行于五军都督府,内卫京师,外备征战,与兵部相互配合,相互牵掣。
神督营这三个字却极为陌生,宋然一时想不出,京卫司中竟还有这个编制。
沈寒溪望着她皱眉思索的模样,淡声道:“神督营乃京卫司的特殊军队,非常时机才会有所动作,执掌神督营者,由圣上秘密指定,不怪你没听说过,就连本官,这十多年来,都还没见过这位大人的庐山真面目。”
宋然眸光闪动,见他放下汤匙,拿干净的布巾擦拭唇角,眼睫下的眸子仿佛深潭,表面永远波澜不兴:“这场雨一来,终于有蟪蛄忍不住爬出来叫唤了。”
她随他一起起身,神色坚定:“我与大人一起去。”
沈寒溪看了她半晌,没有拒绝:“那便送本官一程吧。”
他行至门边,接过下人递来的伞,握住宋然的手,将伞打至头顶。
一路上,二人都没再说话,掌纹贴着掌纹,让人的心里很是安稳。无论前方等着的是什么,她都不怕。即便外面风雨如晦,只要这把伞尚撑在他手上,她就不怕被雨淋湿。
沈府门外,乌泱泱停了一大片人马,皆身披玄黑罩甲,头戴红笠,看上去威严肃穆。为首之人的穿戴明显区别于他身后的军士,头上是竹胎绢糊的雨帽,周围加檐三寸许,身上则披着玉色杭稠的雨衣,处处都透着精巧与细致。
他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脸上却无丝毫不悦,看见执伞行出大门的沈寒溪,笑吟吟道:“沈大人可真是让人好等。”目光落到他身边的女子身上,恍然地点着下巴,“唔,原来是在与佳人缠绵,倒也值得理解。”
察觉到身边姑娘的气息微乱,沈寒溪便知,这人是她认识的人。
他抬眼看向那马上的男子,见对方生着一双标致的桃花眼,即便是这大雨中,也难掩出众的风流。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沈寒溪的态度依旧倨傲冷漠:“阁下怎么称呼?”
男子笑着介绍自己:“神督营右军统领,谢玄英。”
耳边雨声滂沱,宋然的心智仿佛也被这雨声暂时压下去。在这里见到谢七,不在她的意料之外,却也不在她的意料之中。意料之中的是,与沈寒溪对立的人果然是他,意料之外的是,他竟会以这样的身份出现。
京卫司成立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也就是说,早在那个时候,他便已经身在官场。那副纵情山水不惹尘埃的姿态,竟然全部都是伪装。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声音依然温柔,却仿佛隔着无法填平的沟堑:“少微妹妹,这才分别多久,竟连哥哥也不会唤了?”
直到感受到沈寒溪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她才突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呼吸,后背爬满细细的冷颤。
圣上一直忌惮着谢家,不断将谢家在朝为官的子弟排挤出权力的中枢,如今,谢七公子却打着圣上的旗号,要拿沈寒溪问罪。
这种不合常理的矛盾,才是最让她感到不寒而栗的地方。
在谢七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谜团?
沈寒溪凉凉地笑道:“原来是谢家的七公子,阁下藏得可够深的。”又问他,“谢统领今日来此,是何公干?”
“沈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呢,陈贵可是什么都招了。放眼这天下,没有人敢在沈大人面前造次,在下也是被逼无奈,才接下这个差事。还望沈大人,不要让在下为难。”
他用词虽然谦逊,却一直没从马上下来。他代表的是整个京卫司,与沈寒溪乃是平级,自然不需下马。
沈寒溪语气轻松,含笑问:“你莫不是觉得,只凭一个太医的口供,便能请得动本官吧?”
“一个太医的口供,沈大人看不上眼里。圣上的密令,大人总要给个面子。”他将一枚令牌递给身边将士,那将士立刻接过,呈到沈寒溪的面前。
沈寒溪动作优雅地将那令牌接过来,确认片刻,神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看来的确是圣上的密令。”
是圣上的密令,那又如何?
谢七悠然道:“除此以外,在下的手上,还有一道圣旨。”他睥睨地望着沈寒溪,“在下遵循圣上的意思,在他老人家驾崩后,请出了这道圣旨,却发现,这是一道立储诏书。”他的脸上依然笑意盈盈,眼底却完全没有笑意,有的只是复杂深沉又极度寒冷的幽光,“沈大人你说,奇不奇怪?”
宋然闻言,瞳孔不禁张大,竟然出现了另一道立储诏书?
此时的东宫,也为这个消息而震荡不已。太子未曾想到,在他尚且极力收敛锋芒的时期,便出现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的翩翩公子,竟是十多年不露真容的神督营统领。
这些年,他始终无法判断谢七是敌是友,因此并未与他深交。对方也并不刻意讨好攀附,与他的交往始终都拿捏着适可而止的度,因此,这些年,二人之间虽然经常来往,却没有半点利益的牵扯。
可是而今,谢七手上的那道新的立储诏书,却将他逼到了另外一个绝境。
那道立储诏书,是圣上三个月前写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怡贵妃的腹中若是龙子,则立为皇太子。
两道立储诏书,真假难辨,若两道都是圣上亲手所写,那么究竟哪一道,才是圣上真正的意图?
若是怡贵妃还活着,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如今,怡贵妃身死,下手的又是沈寒溪,究竟谁会得利,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沈寒溪想要扶持他登上皇位,才会杀了这个潜在的威胁。
圣上尸骨未寒,太子便已受到这样的猜忌,不必等文武群臣集议,他便已经离那个皇位又远了一步。
沈府门前,谢七已将圣旨念完。斜风吹来,雨水打在男子的织金蟒衣上,在上面流下一道道水痕。
“好。”沈寒溪自伞下抬头,露出那张苍白阴冷的面孔,目光寒冷慑人,“今日本官便随谢大人去,将事情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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