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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十指相扣


“沈某如何骗你了?”

男子的声音陡然自身后响起,凉凉的声音轻轻撞击着她的耳膜,有种扣人心弦的韵味。不等她回头,便有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从她的指间拿走那枚玉扳指。

“少微可真会倒打一耙。一直在骗人的,难道不是你吗?”

她无力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有。”话说出来,才察觉这句话有多么心虚。是啊,她仿佛从来不曾,对他坦诚以对。

她没功夫与他探讨究竟谁骗了谁,定下神来问道:“大人,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却不回答,不知是对她生了防备,还是压根不想提。他在她身侧坐下,捞起她的手来,将适才夺走的那枚扳指放到她的掌心,命令她:“为我戴上。”

她的手微微不稳,并不照做,闷声向他确认:“上面刻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好整以暇,道:“对,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眸中有黯淡的光浮起,但很快便敛在低垂的睫毛下:“是对大人而言,很重要的女人的名字。”

他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依旧应道:“没错,重要到,无一日敢忘。”见她半晌没发出声音,微挑眉头,“不开心了?”面带笑意,语调却冷清,“沈某这样的恶人,在你身上却吃尽了苦头,你说,你是不是比我,还要可恶。”

她不知他的这句话是否另有所指,只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座大石,喘不过气来。

他注视着她,女子鬓发乌黑,侧颈的线条极为优美。她似在挣扎,良久,才徐徐地执起他的手来。

她的手小小的,五指纤长,触到他的手,带来舒适的凉意。他望着她将那扳指轻轻地套在自己的拇指上,听她字斟句酌道:“大人,我今日可以以命起誓,只要我尚且活在这世上,解忧阁在陵安城再不会有任何动作。若大人不放心,我可以撤走在陵安的全部人手。”她用尽全部力量,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得几不可闻,“只求大人,放我走吧。”

沈寒溪凉凉地重复了一遍:“放你走?”

她的目光落在他套好扳指的手上,有一些失神。

谢七给了她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便替他承担下全部罪责,与沈寒溪决裂,逼墨家插手,要么,便乖乖回到墨家,当这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她清楚地知道,只要她从廷卫司离开,所面临的便是那个别无选择的选择。可是,她需要去收拾解忧阁的烂摊子,不能让场面继续失控。

此时,有一队人马从云州墨家出发,一路往陵安的方向疾弛而来。用不了两日,这队人马便可抵达京师。

华丽的马车内,少年一身宝蓝色的锦绣华服,怀中还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他抚着那只雪狐的毛,好似十分开怀:“小乖乖,再过两日就见到少微了,你开不开心?”

那只雪狐在他怀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盘窝在他腿上,继续酣睡。

少年的眸子缓慢地眯起。

少微,这一次,我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宋然从愣怔中归来,将要收手回来时,却忽而被沈寒溪反握住。

“我好似早就说过,你最好不要再有把柄落到廷卫司的手里。你当你每一次,都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她呆呆望了他片刻,突然挣开他的手,朝门口跑去。

沈寒溪稳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仪态气定神闲,眸光却凉得似要吃人。

“夏小秋和龙蟠都在外面待命,你且试试看,究竟逃不逃得掉。”

她奔到门边停下,咬牙许久,终于重新回到他的面前,有些恼恨地看着他。

短短两日,发生的事太多,让她措手不及,她毕竟还很年轻,又毕竟是个姑娘,大事面前,自然也会六神无主,会茫然失措。

可他非但不给她丝毫的体贴,还只会威胁她。

今日,他让她等他回来,她就一直一直等着他,连饭都没有吃,他说心悦自己,她更是当了真。以为他的喜欢,同自己的喜欢有同样的分量。可是,他的扳指上,却刻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还堂而皇之地告诉她,那个女人,他无日忘之。

她突然发现,自己时时刻刻都在迁就他的坏脾气,今日,她突然不想忍了。

既然求他没有用,她又何必一再自降身份。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道:“沈大人将我拘在这里,对自己有何好处?即便大人有通天的权势,也必定不会想要树一个如墨家这样的敌,还不如放了我,万事都好商量。”

他心情本就不佳,她的这番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瞒了他那么多事,不反省也就罢了,还敢反过来同他呛声了?

他搭在桌畔的手握成拳头,激荡的内力震得桌上的茶盏都在晃动,语气里更是多了咬牙切齿的狠劲儿:“墨少微,你给我好生听着,管你是解忧阁的少阁主,还是众星捧月的墨家嫡女,你这个人,我都要定了。别以为你搬出墨家来,我就怕了你,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她倔强地看着他,语气里有破罐子破摔的赌气意味:“既如此,大人便捏死我好了。”

他几乎要拍桌子了:“你敢再说一遍?”

“大人便捏死我好……唔……”

他上前一步,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

她自是激烈的抵抗,可是力量上的差距,很快将她的反抗变成他单方面的碾压,她踉跄地往后退去,中途碰倒了身后的三脚几案,上面的花瓶碎裂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他将她的手扣住,举高到头顶,在她唇上狠狠辗转片刻,贴着唇冷冰冰地命令:“看着我。”

这是一个屈辱的姿势。她紧闭着双目,死死咬着唇,不说话。这种打死都不配合的姿态,更加激起了他的怒意,他的唇又压下来,粗暴地撬开她的牙齿,找到那口中的柔软,无休止地纠缠。

自身体深处升起的那股原始的欲望,如同行将喷薄的火山,让他欲罢不能。

他终于将那欲望压下,再度开口,声音里已经带着危险的沙哑:“看着我。”

她颤巍巍地睁开眼睛,胸前喘息不定。他在她面前,一直处于压倒性的主宰地位,只不过,她今日才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看着你面前的这个人,你究竟了解多少?”换上温柔的语调,却让她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少微,我在问你话,你要回答,才乖。”说着,将她的手放下,在她的脸侧轻轻摩挲,道,“一点一点,从头说起。”

她被他吓得脸色苍白,想往后退,却发现后面已经是墙壁。她干脆将头靠在墙上,道:“大人是廷卫司的总指挥使,五岁那年被顾蔺生收养,十二岁开始,便为顾蔺生杀人,十五岁那一年,大人以第二名顺利通过乡试,两年后,在恩师周广通的举荐下,到大理寺任职。”

她的声音温和好听,如她这个人一般,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听来让人十分享受。

她组织着语言:“大人在任期间,虽解决过许多疑难案件,却得不到当时的永睿帝的赏识,就连大人的养父顾蔺生,在官至宰辅后,也并未提携大人,以至于大人一直埋没在大理寺,直到……当今圣上夺位,顾蔺生失势,大人亲自率人抄了顾家,将顾府上下一百二十多人……”她的睫毛颤了颤,再度闭上眼睛,“全部诛杀。”

他的手指停在她耳畔,道:“是啊,顾府上下,老弱妇孺,一个也没有放过。就连刚刚出生的婴儿,也都被掐死在了襁褓中。”说罢,低声问她,“觉得我残忍吗?”

她呼吸不稳,不愿去想那地狱一般的场面,也不愿去想,当时站在地狱中的他,是何等让人畏惧的模样。那一年,他应当也才刚及弱冠,与她现在,是同一个年纪。

他不再逼她回答,动作温柔地帮她理了一下适才被他自己弄乱的衣襟,手无意间蹭过她的胸前时,惹她轻微地发颤。

她抬头,声音沙哑:“大人是想说,杀掉我,也是这般简单吗?”

他轻轻笑了一声,不回答她的问题:“你说的这些,是那个世人眼中的杀人不眨眼的沈寒溪。你想不想知道,沈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张开五指,与她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他拉着她,往屋外走去。

她没有力气思考,乖乖地跟上他的脚步。他带着她走上连通东西厢房的回廊,回廊外是精致的楼阁和湖泊,湖泊中立着价值连城的太湖石,每一个月洞门外,都是如仙境一般的美景。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住得起这样的宅邸,可是他的眼光却不曾在那些让世人艳羡的一景一物上停留片刻。

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月洞门,他终于停下脚步,面前的是一个上锁的门,锁上铜锈斑斑,宋然猜不出来,这个门已经有多少年头没有打开过。

他放开她的手,摸出一把钥匙给她。她知他有洁癖,于是自觉地接过,上前开锁。因锁眼生了锈,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听到“咔哒”一声。

老旧的木门发出老旧的声音,随着他们的踏入,被封闭的时光好似才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面前的是一个破败的小院。破败到很难让人相信,这个院子,竟然藏在大名鼎鼎的廷卫司总指挥使的宅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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