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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拱手相赠


“男宠”二字,沈寒溪说得别提有多顺口,在太子满是探究的目光中,宋然不作声,兀自望着自己的鞋面。

搭在肩头的那只手在源源不断地发力,将她牢牢稳在他的势力范围内。男子的语气虽然随便,却隐隐透着宣誓主权的意味。

太子见那纤弱的少年低眉顺目地立在沈寒溪身畔,不知为何觉得有一些刺目。

这二人实在是,不大相配。

一个如天边的星,不与皓月争辉,却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

一个却似出鞘的剑,气势凌人,从头到脚都是避不开的锋芒。

太子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淡淡开口:“沈大人的特殊癖好,本宫不好置喙,只是大人乃百官之表率,如今又身处风口浪尖,最好还是公私分明,免得落人话柄,受人非议。”

沈寒溪却笑了下,不以为然:“本官自打接手廷卫司,哪日不在风口浪尖上?最多也不过是被人攻击私德有亏。殿下瞧上去对这孩子很是中意,若是不嫌弃他跟过本官,本官将他转赠殿下,也未尝不可。”

宋然因他的这句话猛地抬头,一时之间方寸大乱,瞪大眼睛望着他。

沈寒溪的脸上却无丝毫欠意,仿佛当真只是视她为一个随时都能拱手相赠的礼物。

太子亦顿了顿,而后缓缓拢起眉头。

沈寒溪勾笑看着他,面不改色,信口胡诌道:“这孩子也是良家出身,不小心沦落风尘,被本官给瞧上了。若是能伺候殿下,也是他的造化。殿下莫不是瞧不上眼?”

宋然的手不由得捏紧自己身侧的衣裳,听到太子的声音:“本宫从不以出身论人短长,既是沈大人身边的人,自然是百里挑一,本宫岂有瞧不上的道理。”

宋然依旧垂着眉,忍不住出声:“小人出身寒微,哪里配得上太子殿下。若沈大人厌烦了小人,放小人离去便是,只是请沈大人不要……随意替小人安排。”

沈寒溪听到她的语气有些赌气的成分,不禁轻轻勾了勾唇角。

太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晌,才对沈寒溪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宋然听到他的话,略有放松,可是胸前却依然堵着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入宫的马车中,太子轻轻地阖上眼睛。他适才竟然在思考,是否要接受这份赠礼。可是,他当然不能接受。若是传出去,他收了沈寒溪赠的一名男宠,便等于给了别人攻讦自己的武器。

沈寒溪不怕声名狼藉,他这个太子,却不敢有任何差池。

东宫还未立妃,若是在这个时候被戴上一顶断袖的帽子,无异于自掘坟墓。

话说回来,他不过是对那少年表现出了一丝兴趣,沈寒溪便已经搬起石头,把他的路给堵了。他今日拱手相赠,便是算准了自己一定会拒绝。一旦拒绝,那么日后,他就不能再以任何借口,从他的身边要到这个人。

太子睁开眼睛,淡淡的琥珀色的眸子里,漫上一层凉凉的霜色。

这个沈寒溪,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宋然偏了下身子,从沈寒溪的手中挣脱出来,淡淡道:“既然案子结了,民女就先回了,劳烦大人替民女备一辆马车,若是不方便,民女就自己走回去。”

沈寒溪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闹别扭的样子,突然问她:“知道永睿帝之前的太子是如何被废的吗?”

她并不太关心:“怎么被废的?”

沈寒溪望着她:“因为他有断袖之癖,不小心传到了圣上的耳中。若他是普通的达官贵人,或者文人雅士,逛个男娼馆,在府上养几个小倌,都不是什么大事,可他是东宫太子,只要他想在东宫安稳地待下去,便要忍受着所有人的吹毛求疵,便要以圣贤的标准来严格自律。”说到这里,气定神闲道,“本官便是把你给他,他也不敢要。”

听了他这番解释,她神色稍稍缓和,却依然不能释然。

沉默片刻,她道:“若没其他事,民女便先走了。”

沈寒溪拽住她,将她扳至自己面前,沉了眼道:“生气了?”

她无惧地望着他,道:“民女哪里敢生大人的气。大人总是游刃有余,把所有人都拿捏于股掌之间,是民女多余担那份心,怕大人当真是要把民女赠给别人。民女不是一个物件,也没有聪明到能将大人的一举一动都揣摩清楚,民女也会害怕,也会失分寸。”

她不满他今日的态度,甚至有一些寒心。他待自己,有些像是养了一只猫或一只狗,总是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可她不是猫狗,也不愿受他摆布。

尽管他在地位上,的确稳稳地压了自己一头,可是她应当有不满的资格。

但望着那双闪着寒光的眸子,她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了气势,小声道:“你放开我。”

沈寒溪压住自己的坏脾气,将她松开,不自在地道了句:“是本官没有拿捏好分寸。”却又立刻不悦道,“可是,是谁将你拿捏在股掌间了?又是谁将你当成物件了?嗯?”

不过是几句场面话,她有必要如此较真吗?

她张了张口,没再顶撞他,沈寒溪见她不作声,愈发不悦,命令道:“说话。”

她叹了口气,道:“大人说得都对,是民女多虑了。”

她还能说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道歉。她原本就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许多事纠缠起来也没意思,于是抬眸道:“民女真该走了,回去还能赶上吃饭。”今日跟他跑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钟伯他们只怕也在为自己担心,不理会他越来越凉的眸子,问道,“怎么不见夏大人?”

沈寒溪见她这么快就翻过这篇了,表现得跟个无事人一样,反而更加恼怒。他倒是希望她同自己吵一架,也好过他受累猜她的心思。她脾气好是好,却太委屈自己。他不希望她跟自己在一起,也这般委屈。他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可是为了她,他已经尽力在改,可她呢,却半分也不领他的情。

他面若寒霜,道:“夏小秋办事去了。你今日随本官回府。”

她不解:“跟大人回府?”

他理了下银线绣边的衣袖,道:“这个案子,可还没完呢。”

廷卫司,东缉事廷。

东廷中的缉事人员,此刻尽数立在庭院中央,清一色都是黑色的锦衣,腰间佩刀,悬挂着金色的令牌。

一名白面书生,正捋着胡须站在身后大堂的石阶上,望着夏小秋在底下排成数排的武将间来回走动。至于东廷的指挥使龙蟠,则按着刀立在一旁,目光如炬。

那名白面书生,正是廷卫司的副使王卓。他年纪不大,却留着长须,面如傅粉,文质彬彬。浙江的事结束没几日,他便也赶了回来。他是沈寒溪的智囊,这廷卫司中人员的任用,也都是他在主持。

“召大家出来,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咱们廷卫司中,竟然出了内贼。”

王卓的声量不大,气势也不迫人,语气仿佛是在闲话家常。

“起先,本官还真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你们每个人,都是本官亲手挑的,本官自然对你们都有信心。可是,信心越大,失望就越大。是廷卫司给你们的薪俸不够,还是你们的远大报复不能在廷卫司实现?”

日光照在一张张精干的面孔上,夏小秋穿梭在他们之中,冷冷地审视着每个人的表情。

“本官和沈大人,这些年待你们不薄吧,真想知道,究竟是有多大的诱惑,让你们中的一个选择了背叛。别让本官亲口叫出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本官的做派,没把握没证据的事,本官绝不会做。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便自己交待了吧。都是同僚,本官不想闹得太难看。你们的龙指挥使,也是要面子的。”

龙蟠本就狰狞的脸孔更冷了几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手下,竟然出了个叛徒。但,王副使手上掌握的证据千真万确,他也只能承认,自己这么多年,在身边养了一只白眼狼。

那些肃然而立的锦衣郎之中,依然鸦雀无声。

在毒辣的日光下,汗水顺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滑落,他的喉头微动,目光却依然直视着前方。

每一个弹指,都流逝得异常缓慢。

不知多久,夏小秋在他的面前停下了脚。

少年个头矮小,却目光锐利,眯着眼睛将他看了片刻,瞳色愈发寒澈。

下一个弹指,他突然抬起手,只见那掌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势,朝他的面门袭来。他眸光一凛,慌忙闪避,但只堪堪躲过了两招,腹上便落下一脚,不等感受那份剧烈的疼痛,身体便疾飞出去。再之后,耳畔便是“铿”然一声响,是他熟悉的佩刀出鞘声。

寒光闪过,擦着他的左耳,稳稳地插入身后的土地里。

夏小秋屈膝半跪在他面前,眸中闪着凛凛寒光,气势迫人。

“听着,你已经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接下来,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说,究竟是谁,收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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