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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情深薄幸


蹲在地上查看刺客尸体的龙蟠抬眸,啧了一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说着,亮出腰间的牌子来。

他不报身份,那些锦衣郎却都认识那腰牌,脸色微变,忙收刀行礼:“卑职乃杭州府缇骑,不知大人在此,请大人恕罪!”

那救人的女子见状,忍不住看向身畔的哑巴,沉声道:“原来你们也是廷卫司的人。”

她眼中的厌恶和戒备,一时之间十分露骨。不等哑巴说话,忽听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姐,可找到你了!”只见一个老妇人带了一众丫鬟和家丁朝这里跑来,口中絮絮道,“老爷他昨日才递信回来,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姐待在家里,婆子我也是心软才带你出来,没想到一个没看住,你就……”这里阵仗如此之大,那婆子却全不在意,眼里只有自家小姐,见她捂着肩膀,语调不禁更急,“小姐,你肩膀怎么了?”

她随意摆了摆手,道:“摔了一跤,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哎哟哟,怎么那么不小心,还不来人,搀着小姐!”

她却不理会老妇人,望向那些锦衣郎:“这小姑娘是我救下的,自是我的人,你们要拿人,也先问问我准不准。”

一名锦衣郎上前,道:“廷卫司公干,岂能与外人道。你又是何人?”

她未开口,那老妇人却先呵斥道:“大胆!我家小姐是……”

“奶娘。”她向那老妇人摇了摇头,示意她闭嘴,转向那锦衣郎,“既是贵衙门公干,小女也不好阻拦,若你们执意捉人,我也只能随你们一起,到廷卫司走一遭了。”

那奶娘身子一颤:“小姐万万不可,那廷卫司是什么地方,若让老爷知道了……”

女子却不理她,察觉到身畔六娘的恐惧,垂眸安抚她:“你放心,我会护好你的。”

那廷卫司的缇骑神色早已冰凉,这是哪家的小姐,竟干涉起廷卫司的案子了。却听龙蟠悠悠道:“这姑娘为人狭义,她不想放人也有道理。我也想听听看,这小丫头到底是犯了什么案子。”

那锦衣缇骑权衡了一下,道:“回大人,今日死了个人,是松年县的一名捕快,此人曾经是某桩大案的重要证人,这个案子大人勒令吾等严查,可是查到他头上时,他便遭人灭了口。他在这城中无亲无故,便只有这个名唤陈六娘的一个近人,或许能为吾等提供线索一二,故而今日拿她回去问几句话。”

六娘听到这番话,小小的身体颤了颤,低声:“大哥……”

那富家小姐闻言,竟也轻轻一顿,沉声问道:“你说的大案,可是松年县周家灭门一案?那个被灭口的捕快,可是姓陈?”

在场之人皆看向她,哑巴亦微微讶异,她怎知道的如此详细?

她自是知道得详细,因那遭到灭门的便是她的堂兄一家,她名唤周慧潆,正是浙江按察使周广通的女儿。如今,因这个案子,她爹同廷卫司闹得颇不愉快,昨日还派人连夜递信过来,怕廷卫司会暗中对她不利。没想到,今日竟会与廷卫司正面撞上。

可是,那陈捕快怎会被灭口呢?难道堂兄一家被杀,还有别的内情不成?

龙蟠听完了这些,便明白了这六娘的重要性,对周慧潆道:“不知这位姑娘贵姓?”

周慧潆自打知道他是廷卫司的人,便神色沉沉,声音也有些冷:“免贵姓周。”

他也感觉到她的敌意,道:“周姑娘,你也听到了,他们找这小姑娘,只是想问一些问题,不会对她如何。而且,如此多的人要杀她灭口,她到哪里去,都不比在廷卫司安全。”

周慧潆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廷卫司重查这一案,必是要洗清那刘明先身上的嫌疑,好为他们的总指挥使开脱,这六娘是个重要人物,他们必不会害她性命。

想到这一层,便敛去敌意,道:“既如此,小女便不再插手了。”

六娘听她此话,慌忙拉住她的衣角:“周姑娘……”

她于心不忍,柔声安抚她:“我知你害怕,但此时,随他们走,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待你将案子说清楚,再来找我。我家便在清河坊元宝街,你去打听周府在何处,自会找到。”说着,将头上簪子拔下来给她,“拿着这个。”

六娘将那簪子握住,眼中有泪光:“多谢……周姑娘。”

周慧潆说罢,带上她的一众仆婢,道:“小女告辞了。”又对龙蟠和哑巴道,“适才还要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后会有期。”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走到半途似是牵动了肩头的伤,轻轻地嘶了一声。哑巴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清河坊元宝街周家。她原来是周广通的女儿。

哑巴随龙蟠来到廷卫司衙门,又听那锦衣郎详细禀报了案子的内情,听说宋然和沈寒溪皆在杨成万的府上,他一路提着的心也便放下了。龙蟠见他抬脚就走,忙喊住他:“你干嘛去?”

他偏头:“找我家姑娘。”

龙蟠道:“此番我家大人微服出行,不可暴露他的身份,你可记住了,大人现在是廷卫司的西廷指挥使,可别说漏了嘴。”

不等哑巴答应,便有一个锦衣缇骑押着那唤作六娘的小姑娘过来了。

“大人,这小丫头嘴像是被浇了铁的,愣是撬不开。”

哑巴顿住脚,望向她。

她虽瘦小,在一帮大男人面前也有些怯怯的,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我要把大哥的尸体从衙门领回来。”

那锦衣郎有些不耐烦:“同你说了多少遍了,陈瘸子是县衙的捕快,衙门验过尸之后,自会安葬他。”

她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他不叫陈瘸子……”

对方没有听清:“什么?”

她抬起挂着泪痕的小脸,大声道:“他不叫陈瘸子!他名唤陈风,是我大哥!”

龙蟠惦记着沈寒溪下的命令,没空理会她,不耐烦地吩咐道:“带下去,想办法让她开口。”

她突然从袖中摸出周慧潆给她的那把簪子,簪子的尖对准自己的心口,手虽然抖,目光中却带着半点也不退让的倔强:“不领回陈大哥的尸体,六娘现在就死。”

龙蟠不禁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还会威胁人了?

他龙蟠什么套路都吃,就是不吃威胁这一套。这小命都是他救下来的,她倒是敢给他死。

不等他上前,哑巴忽然挡到她面前,淡淡道:“簪子收起来,去县衙,你带路。”

龙蟠额上的青筋一跳:“风十三,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哑巴道:“你说了算,但人我要带走。”说着,便拉了她的手腕往外走。走到门边,被数名锦衣郎挡住了去路。他偏头看向龙蟠,“待她安葬了她大哥,我自会带她回来。”

“她若跑了呢?”

“有我在,不会跑。”

龙蟠按住腰间的刀朝他走过来,脸上的肌肉隐隐跳动,一脸凶相。对峙良久,他松了口:“午时之前,把人带回来,否则,后果你知道。”

哑巴拉着六娘,头也不回地踏出衙门。

一锦衣郎不解地问道:“龙大人,这六娘可是最后的线索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龙蟠冷笑了一声,道:“他体内有贺兰珏的毒,他的主子如今又在大人身边,他敢不回来。”又道,“去给大人传个信,问一问大人的意思。”

哑巴陪着六娘从衙门领完尸,又到棺材铺替她选了口棺材,雇人拉到野外埋掉了。陈风平日里独来独往,在这松年县,只有六娘这一个近人。非常情况,也无法按照当地的风俗等七日再下葬。小姑娘捡了块木板,工工整整地刻下他的名字,插到坟前。

“陈大哥,你好好地走吧,六娘活一日,便会记得你一日,你不会白白地死了的。六娘一定替你报仇。”

哑巴为她这“报仇”二字眼皮轻轻抬了一下。她知道仇人是谁,便要报仇?

小姑娘继续道:“陈大哥,你虽然不说,但六娘都明白。杀了你的人,是上头的大人物。三月十五灭门案,真凶并不是刘明先,而是有人要将这罪名栽赃在他的头上,那一天有人来找你,让你做伪证,六娘都听到了。若不是为了六娘……你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六娘连累了你。”

她将眼泪忍回去,对着那座新坟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到旁边的年轻人面前,扑通又给他跪下了:“多谢恩人,今日的棺材钱,六娘日后定会加倍还给恩人。”

哑巴将她扶起来,望了一眼那座新坟,道:“你大哥是个值得敬重的人。”

适才在路上,她已对他说过,因她父母对陈风有恩,她落难之时,陈风便一直照料着她。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为了她的赎身银。

这陈风和六娘,都是可怜之人。

杨府之中,宋然突然在一个惊悸中坐起。铜壶漏断,夜已深了。

她茫然地坐在寝帐中,抬手撑住额角,轻轻按了按。

她觉得自己愈发不明白沈寒溪了。有时他出口随便,轻佻言辞信口拈来,可是真到了绝世美人投怀送抱时,他又坐怀不乱,稳如泰山。那主动送上门来的,他看不上眼,可以理解,可是昨日,他对她的用心几乎已经挑明,却依然一个手指头也没碰她。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这“手握杀人剑,坐拥天下权”的朝中重臣,会在那般的情况下,如此翩翩君子。

她忽而有一些怅然地笑笑。沈寒溪再好,也不是她的良人。即便他真心相待,可谁又知道他的真心给了几个人呢。他身边从来都美人如云,只怕也不缺她这样一个人。

她披衣起身,行到桌边坐下。银台上蜡烛已经燃尽,只有一道月光透过纸窗,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突然想起了她的父亲。那个男人也曾情深过,但是对她的母亲,却从来都薄幸。她在墨家十九年,看着他将那些年轻而绝美的女人一个又一个地往家中迎。她临离开尧州的那一天,都还从下人那里听闻,侯爷前几日又大张旗鼓地娶了一房侍妾,年纪比她还要轻。

她常常想,只有一颗心,如何能分给那样多的人?

想到这里,她想起沈寒溪时,心肠便又硬起来了。

他太像她的父亲了,都拥有通天的权势,都冷漠又偏执。她拼了命从这样一个男人的掌控下逃离,自是不能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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