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困于沈府
圣上驾崩,为防有人趁机作乱,会第一时间封闭宫门城门,御林军及京师各卫,也皆处于紧张的戒备状态。
皇城之中,自皇帝的寝殿延寿殿内,传来一片宫妃的哀哭之声。皇太子和两位皇子,也已经满身缟素地跪在了龙榻前。
沈寒溪刚拿着萧砚的手令进入刑部大牢,还没有同苏珑说两句话,便有传信之人匆匆赶至,告知他圣上殡天的消息。
他虽早有预料,脸色却依然变了一变。
回眸看向立在那里的苏珑,只见她面无表情,似对皇帝的驾崩无动于衷。
“本官适才说的话,请娘娘谨记在心。”自她入宫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苏珑,你要好自为之。”
沈寒溪言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牢头见这位祖宗终于走了,匆匆过来锁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却见女子的身子一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他慌忙入内,焦急唤道:“娘娘,怡妃娘娘?”不经意间,却看到她裙下渗出一大滩血迹。
牢头的脸色登时大变,忙高喊着跑出去:“不好了,快传太医!”
入宫的路上。
“大人,夏大人迟了一步,没来得及将宋姑娘送出城。”
“千算万算,没算到圣上走得这么突然。”走在前面的男子步履不停,唇边浮起一抹妥协的笑,“看来是老天爷,偏要让她留在本官身边。罢了,让夏小秋先带她回府。”
近侍确认道:“是回宋宅,还是?”
沈寒溪顿住脚看他:“你觉得呢?”
他立刻垂眉道:“卑职明白。”
宋然坐回车内,神色有些恍惚。六娘也怔怔道:“圣上他……驾崩了?”
当今天子年纪轻轻,距离自宫中传出他病重的消息,也才一个来月的时间,实在令人猝不及防。
天子……不,此时应当称他大行皇帝了。他在位期间,除了重用廷卫司惹人诟病以外,可以说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他勤政爱民,雷厉风行,尤其是对贪官污吏,绝不姑息容忍,比之即位后便整日吟诗作画,将所有政务全都推给以顾蔺生为首的内阁的永睿帝,更加有帝王的风范。
宋然年少时,曾见过他一面。按照辈分来算,她还应当唤他一声舅舅。她很小的时候,尚是皇子的他被排挤离京,路过尧州时,曾在墨家停留过一日。
那一年,她五岁,少垣两岁。他曾将他们姐弟二人同时抱起,微笑着询问他们的名字。她隐约记得,他的手臂有力,笑容温暖而俊朗。
年少的她没有想过,她与自己的这个“舅舅”,竟没有再见之日。
也许有些人,一生就只有那一面的缘分。
她再次感受到,生命是这般的无常。
她神色寂寥,而身边的小丫头却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姑娘,圣上驾崩了,太子是不是要登基了?”
宋然答道:“按照大靖的礼制,要先发丧大葬,一个月后,才会举行新帝的登基大典。”
这一个月间,有可能会发生任何事。按照惯例,天子驾崩后,太子登基前,为防别有用心的大臣扶持其他皇子谋乱,需要加强对军队的控制,甚至需要京畿各卫的将军上交调兵的虎符,宫城则由禁军日夜宿卫。
然而,在太祖时代,由皇帝直接控制的亲军二十六卫,因永睿帝在位期间文臣势力和内阁权利的膨胀,如今除了鸾仪卫尚在廷卫司的掌管下,只听命于沈寒溪和天子以外,其余各卫皆由兵部控制。
至于禁军——那禁军统领谢禾乃谢家出身,他究竟会为谁效力,谁也说不准。
从现在开始,到登基大典前的这一个月间,太子将会面临严峻的考验。
宋然的脑海中已勾勒出那纵横复杂的暗流,六娘却只哦了一声,挑起车帘看了一眼,惊讶道:“姑娘,这并不是回家的路!”
既然不能去苏州了,不是应该送她们回家吗?
宋然也挑起车帘,眼皮不禁一跳。夏小秋骑马来到旁边,道:“宋姑娘,大人有令,让你去他府上暂住几日。如果你想,可以派人将钟伯他们也接过来。”
她将马车的侧帘放下,手不由得握紧了胸前的那枚扳指。
皇帝大葬,定远侯应当也会入京奔丧,先到沈府避避风头,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只是,她还能躲多久呢?
一入沈府,便有管家迎过来,恭敬地带她到厢房去,又召了一众下人过来,告诉她:“宋姑娘日后便当这里是自己家,从今日起,沈府上上下下所有奴婢,姑娘都可任意差遣。”
说完,又向她介绍沈府的情况。
沈府虽大,但因沈寒溪不曾娶妻纳妾,所以后宅并不像一般的大户人家那般关系复杂。
六娘听说沈寒溪这些年不曾娶妻纳妾,不由得吃了一惊。就连松年县那样的小地方,随意一个做官的,都免不了三妻四妾,还时不时地会去窑子里偷腥,堂堂的廷卫司总指挥使,可以说是天大的官儿了,身边竟没有一个女人?
管家看出小丫头的惊讶,解释道:“以前圣上倒是赐了大人许多美人,只因她们争风吃醋,大人嫌聒噪,便一个个遣出府去了。”
六娘年纪小,好奇心重,忍不住问道:“大人便没有个暖床丫鬟?”
她一进府就注意到了,这府上的女婢全部年轻貌美,随意拎出一个来都很赏心悦目,他置身于这美人如云中,怎么可能清心寡欲?
她想,宋姑娘脾气好,自己得替她好好把关。
却听管家道:“大人爱干净,也不喜欢人近身,在大人床上睡过的,宋姑娘是第一个。”
听到这里,六娘的脸不禁一红。
宋然却坐在桌边,理着衣袖,不知在因为什么出神。
“姑娘好好休息吧,小人先行告退。”
待管家退下去,她才回神,对六娘道:“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吧。”
六娘应了一声,忍不住小声问她:“姑娘是不是想嫁给沈大人?”
宋然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否认,又听小丫头道:“沈大人若是当真想娶姑娘为妻,便应当明媒正娶,给姑娘一个名分,这般将姑娘不清不白地困在府上,算怎么回事?”
六娘的语气里都是对她的关心:“我自小在青楼长大,见了太多薄情的郎君,他们便只会花言巧语地哄骗人,口上说得动听,实则只是觊觎……觊觎着姑娘们的身子。我曾经伺候的一位姐姐,曾是飘香楼的花魁,她虽沦落风尘,却一直守身如玉,只愿将自己的处子身献给中意的公子。”
她想起悲伤的往事,声音微哑,道:“当时,有一位公子取得了她的芳心,也一直承诺要为她赎身,起先,楼里的老鸨因那公子身份尊贵,又出手阔绰,便不逼迫她接待其他客人,可是后来渐渐地,那公子不再来了。她以为那公子有苦衷,一直痴痴地等着他,依然拒绝其他的恩客,也因此挨了不少毒打,那一年的年底,她生了一场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死前念念不忘的,还是那名公子。”
她说到这里,嗓音有些颤抖,哽咽道:“可是,当我费尽周折,将那名公子带到她的面前时,那公子却……却连房间都不肯进,还以袖掩嘴,说:‘一股臭味,脏死了’。”六娘深呼一口气,平复下心情,“‘一股臭味,脏死了’,便是她离开人世前,听到心爱之人的最后一句话。”
她抽了抽鼻子,看向宋然:“我不该将宋姑娘与青楼的姑娘相提并论,可是,我见了太多遇人不淑的姑娘,不想如宋姑娘这般好的人,也遭受这样的委屈。”
宋然听完她的话,起身朝她伸出双手,道:“过来。”
六娘乖乖走到她身边,被她伸手给抱住了。
小丫头体格瘦小,虽已快到及笄之龄,却像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宋然抱着她,声音温和:“沈大人不是那负心的公子,我也不是你口中的那位青楼的姑娘,并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只是我不会选择她选的那一条路。有一句话说得好,‘你若无情我便休’,若是有朝一日,我喜欢的人不再喜欢我,我也许会难过,却不会为他做傻事。命最重要,离了谁都该好好活着。”
六娘听她这么说,这才安下心来,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嘱咐她:“沈大人若是回来了,想……想欺负姑娘,姑娘该怎么办?”
宋然顿了顿,道:“他大概……会忙一段时间,不会那么早回来。”
自大丧之日始,各寺庙宫观,要敲钟三万下,举国致哀,小殓过后还有大殓,大殓过后,各部的大臣和官员还要到本衙门集体斋戒,散闲官员也要齐集于午门斋戒住宿,不得回家。
文武百官皆难以清闲,更何况是他?
此时,太医院的院使陈贵,正在为突然昏迷在刑部大牢的怡妃诊脉,待他探清那脉象,手不禁重重一颤。
两个时辰后,他带着一则消息匆匆入宫,这则消息,几乎足以扭转苏珑的命运,也几乎打乱了沈寒溪的全部计划。
怡妃娘娘的腹中,已有大行皇帝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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