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问心无愧
“可把东西喂给她吃了?”
听到沈寒溪的问题,贺兰珏立刻道:“吃了,不愧是传说中的黑莲炼成的丹丸,刚吞下去,人就醒了。”
“那可是专为圣上求的药,圣上不肯服……才便宜了她。”
贺兰珏望着他,扯了扯嘴角。自家大人的这张嘴啊……心里不一定把自己恨成什么样了,表面却薄情寡义的,装给谁看呢?
沈寒溪立了片刻,终是没往大牢里进。他还得继续忍着,否则一切便要前功尽弃。本以为只是让她吃些苦头而已,并不会伤及她的性命,贺兰珏这个人知分寸,会拿捏妥当,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他……太高估自己。
宋然在疼痛中醒了过来。黑暗中,她沙哑着嗓音开口:“夏大人?”
夏小秋听到她的声音,嗯了一声,道:“在呢。”
她道:“我们说会儿话吧。”
他知道她是疼,偏眸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形,道:“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听。”
她似想了一下,轻声道:“我想听沈大人的事,劳烦夏大人,同我讲一讲吧。”
说罢,却只觉周身发冷,想要裹紧身上的衣袍,可是被拔了指甲的手指却使不上力。她浑浑噩噩、半醒半梦地听着夏小秋说话,却也难以说清究竟听进去了几分。
漫漫长夜,甚是难熬。
此刻的陵安城,已经被黑夜吞噬。月亮隐没在积云下,透着微弱的光。万籁俱寂中,有一道身形悄无声息地落入一所宅院。
男子身穿夜行衣,遮住了半张脸,唯有露在外面的眼睛,如同一只夜行的猛兽,在黑暗中发出冷静而幽寂的光。
他收敛全部声息,在这所宅邸中穿梭。
他已将贺兰珏给他的这所宅邸的地图暗记在心间,又有多年的盗窃经验,对于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心中早有大致的判断。他等回廊上的夜巡人员走远,自假山后闪身而出,落到一个房间前。
袖中滑出一把精致的银钩,他对准锁眼捅去,只片刻的功夫,便听到锁头发出轻微的动静。他推门入内,在房间里翻翻找找,待找过了书案和书架等明处,又四处寻找有无暗格或密道。
退出房间之前,他将适才挪开的东西归回原处,大体扫视一眼,轻轻将桌案上的砚台往右移了半寸。
此时房间里各种物品的摆设,与他进来之前,不偏分毫。
夜渐深,守卫在玉渊阁门外的家奴正打着哈欠,突然自后颈处传来钝痛,登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哑巴将男子拖入房中安置好后,便专心寻物。这是一个专门收藏古玩的房间,主人似乎格外喜欢茶壶,放眼一看,这里有一大半都是历代的茶器,剩下的则是一些瓷器和字画。以他的眼光看来,除了几个茶壶值些钱外,这里并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品。
手落到一个紫砂壶上,他的眉头微微一动,那个茶壶是固定在博古架上的,他试着往旁边转动了一下,地面立刻传来轻微的震动,他退开一步,望着面前出现的密道,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密道通往地下,犹如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盘踞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上钩。
他举步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谨慎。行至第六个台阶时,身后传来暗门关闭的声音,钉在墙上的灯烛倏然一齐点亮。他眼眸沉了沉,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一步步往暗室深处行去……
一炷香过后,青年就着摇曳不定的晦暗烛火,拿起那堂而皇之地放在桌案上的信件,这些信件,全是此处主人与别人往来的密信。他的目光掠过那一个又一个朝中大员的名字,暗自道,王卓将这些可以当做证据的密信都留着,是想在关键时刻,用这些人来换自己一命吗?
鼻中突然闯入一缕独特的香,他的身子轻晃,原本捏在手中的信件如雪片一般撒了一地。
他及时闭气,手撑在桌上,暗道不好。
翌日,王卓早早便到官署应卯。他同沈寒溪一样,只有休沐的时候会回府,平日里都会宿在衙门后面的值房。
他将今日的事务安排下去,便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廷卫司不仅要掌管刑法事务,还兼理军匠,统管着十七个卫所,这些卫所的军卒加起来足有六万余人,各项事务自然十分繁杂。
沈寒溪对复杂的人事一毫兴趣也没有,平日里,便由王卓这个副使来协调各个卫所和东西两廷的事务,忙碌程度可见一斑。
今日,他的行动一如往常,仔仔细细地确认公文,井井有条地将文书归档。他手下的书吏心中直犯嘀咕,副使大人今日吩咐下来的,怎么尽是一些收尾的工作,其中有些事务,明明并不急于这一两天……
眼看就是放衙的时辰,王卓在最后一份公文上压下印鉴,平静地交给底下的书吏,让其下发给经历司。那书吏刚捧着公文踏出去,便见一个银灰色锦衣的男子率人行来,正是沈寒溪。他慌忙避在一边,却见沈寒溪目不斜视,踏入大殿。衣袂在他的眼前,划出一个锋利的弧度。
他的心中有股强烈的预感,今日,只怕有大事发生。
这二日,他已经隐约察觉到廷卫司内不同寻常的气氛,只是像他这个等级的官员,根本接触不到上层的机密。悄悄往大殿里看了一眼,慌忙收回目光,匆匆朝经历司去了。若真有大事,他还是尽早避开为好。
王卓见沈寒溪进来,平静地将头上的乌纱取下,只露出裹头的网巾。他身着深青丝的纱罗袍,身量虽不大,却也是深沉睿智,散发着翩翩风度。他的目光落到沈寒溪的阵仗上,眼睛里竟浮起一丝笑意。
沈寒溪直接在黄花梨六方扶椅上坐下,抬眸望向他:“王副使仿佛知道本官为何而来?”
唤作王卓的男子平淡道:“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便白白跟大人这么多年了。”说罢又道,“大人所忍耐的时间,比我预想中要短。让我猜猜,可是为了宋姑娘?”
沈寒溪目光凉凉地望着他,并不应声。
他道:“若大人再熬上几日,说不定,我便乖乖的遂了大人的心愿,去把最后一封信给递出去了。啧啧,大人到底是个男人,终究还是难过这美人关。”
他边说边绕过桌案,朝沈寒溪行过去,见影卫立刻紧张地抽刀护在沈寒溪面前,他拈着胡须轻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难道还能伤着‘咱们大人’吗?”
沈寒溪淡淡道:“退下。”
没有影卫阻拦,王卓一步步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横竖都是死,但我想做个明白鬼,不知大人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沈寒溪捞起一杯茶,不紧不慢道:“怀疑你就有些早了。本官确定是你,是在浙江的时候。”
“哦?”
“严世宁认罪之后,本官答应他,保他家人平安,他当时已经明显表现出动摇,可是,不过瞬息的功夫,他就留下语焉不详的一个暗示,咬毒而亡。”
王卓微微勾唇:“果然是那个时候吗?”
“当时在场的人,只有本官、宋姑娘,还有你。当日严世宁本跪在地上,正要交待什么时,你上前扶了他一把。本官记得,那个时候,你提到了他未出世的孙儿的名字,然后,他便突然提出想要喝茶,留下一句‘《锦绣记》’的暗示,便吞毒而亡。本官记得可对?”
王卓理着衣袖,语气里有求教的意思:“大人当时便没怀疑宋姑娘吗?与我相比,她分明是最值得怀疑的一个人。”
“你若是严世宁,会将最重要的一句暗示,留给威胁自己的人吗?”
王卓了然地点了下头,道:“这么说来,大人已经明白《锦绣记》的意思了?”
“《锦绣记》所指的那个人,是一个死人,也是你效忠的对象。”
王卓的眸光微晃,继而露出赞许的微笑:“大人果然英明。”说着,便自己交待道,“我趁搀扶他时,将毒丸交给了他。那日之前,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可我稍一暗示,他便吓破了胆。”
沈寒溪记得他当时的那句话。
“听闻严大人给自己未出世的孙子取了个名字叫昭华,日月昭昭,富贵荣华,可真是个好名字。日后,他还有许多的福气要享。”
沈寒溪眯起眼睛,道:“那日,本官单独去见了严世宁的独子,他未出世的孩子,当时尚未取名。昭华二字,是严世宁害死的、周子澄还未出世的儿子的名字,这个名字,的确是他替周子澄取的。”说着,目光冷冷地落到他身上,“你暗示他,他若是说出真相,他未出世的孙儿也将如这个孩子一样下场——他自是不肯再说了。”
王卓叹了一声:“真没想到,大人竟会这般心细如发,我当时还以为顺利蒙混过去了呢。”
“王卓,本官从未小瞧过你,你却时常在小瞧本官。”
“我从未奢望能瞒过大人,自那日之后,我便早已做好了迎接今天的准备。”他说着,淡淡道,“墨家的那个暗桩实在没用,我刚入廷卫司,便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当时他并未有所行动,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去了,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呢。没想到,他竟真的派上了用场。知道他与解忧阁也有来往之后,我便刻意捡他想要的消息透露出去,顺便也利用了一把解忧阁。遗憾的是,解忧阁也实在没用,大人去浙江这么好的机会,他们竟然都不能好好把握。”
“还有九年前的爆炸案,我看那个被当成替罪羊的火药工匠实在可怜,便另找了一个同他身形容貌近似的死囚,将他给换了下来。当时也没指望这么小的角色能派上大用,谁曾想此人对大人的恨意,竟然九年都没磨灭,实在令人佩服。”
那个工匠自爆炸中死里逃生,却被沈寒溪当成替罪羊,打入了死牢,虽侥幸活了下来,却不能与自己的亲朋好友相认。九年间,他看着妻子改嫁,老母病死,至亲之人相继离去,这人间于他而言,便成了个活地狱。
为了在这地狱中活下去,他只能将满腔恨意,发泄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这个人,便是沈寒溪。对沈寒溪的恨,支撑着他度过了九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直到亲眼看见楼船爆炸,他才终于闭上了眼。
“九年来,此人多次来找我,让我为他创造机会,我便为他指了条路,没想到他还真差点做成了。可惜呀。”王卓摇了摇头,“他走得还是太早了,知道没把大人炸死,只怕在地狱里也不能安生。”
沈寒溪捏住茶盏的手收紧,语气却平静:“王卓,本官待你不薄。”
“是啊,大人待我不薄。在大人身边的这些年,我对大人也十分钦佩。跟大人交个底吧,我做的这些事,并非出于对大人的私怨,只不过这官场上,立场不同,便注定了要拼个你死我活。我王卓,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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