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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暗门玉哨


适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皇太后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小角色。

挟持宋然的人名唤赵进忠,是仁寿宫的总管太监,此人伺候太皇太后四十余年,是太皇太后的左膀右臂。今日天子大获全胜,仁寿宫诸多人都将受到牵连,待来日算起总账来,他这个总管太监难逃一死。

他们这些奴才,自入宫的那日起,就把脑袋勒在了裤腰带上,活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每日觑着主子的眼色行事,最后主子倒了,他们这些奴才也没好果子吃。

凭什么?

一念至此,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能看得出来,这位墨姑娘于天子和沈寒溪而言都极重要,挟持了她,即使逃不过这一劫,黄泉路上拉个人陪葬,也值了。

看到众人陡然紧绷的神情,他便知道自己赌对了,尖着嗓子道:“都退后,否则墨姑娘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他的手抖得厉害,匕首割破了细嫩的皮,有血不断渗出,宋然咬着唇不出声,其他人却直抽凉气,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失手要了她的命。

承武王按住刀柄,眸中放出凛凛寒光:“赵公公,你这是自寻死路。”

天子则试着安抚他的情绪,微微不稳的声音却透露出了他的紧张:“放了墨姑娘,你有何要求,朕都答应你。”

夏小秋一边控制着谢禾,一边往自家大人看去,只见他的目光中早已蒙上的森冷与阴鸷,几乎已经是在看死人的神情了。

“让、让外面的人让出路来。”赵进忠再次提了他的要求,“开放各个宫门,在承天门外两百步的地方,为我准备一辆马车,让内官监的小德子驾车,在我上马车之前,谁都不许跟着!”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若我发现有谁跟踪,我便割断她的脖子!”

承武王不禁冷笑。承天门外是一条开阔的大道,若有人跟踪,很容易就可以发现,两百步则是考虑了弓箭的射程,至于内官监的小德子,应当也是他的人——他这个人显然还不是太蠢。

天子关切地望向宋然,却发现,即便在这个时候,她的眼中也只有沈寒溪。

沈寒溪的眸色愈发森冷,他今日竟让这样一个丑陋卑微的人,在自己的眼前这般伤害她。

他强忍怒意,转向承武王,理智道:“王爷。”

承武王明白他的意思,对身边副将道:“传令下去,开放午门和承天门,为赵公公放行,马车也按他的要求准备。任何人不得跟着。”

赵进忠带着宋然退出大殿,众人也跟着他行至殿门外,却在他的威胁下不得不停下脚步。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前的踏道上,所有人的神色都沉了下去。

承武王瞥了身畔沈寒溪一眼,道:“接下来,就只能寄希望于廷卫司的影卫了。”

夏小秋将谢禾交给手下看管,来到自家大人身边。

天子问沈寒溪:“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救回墨姑娘?”

夏小秋代替自家大人回答:“圣上放心,这个阉人,绝对逃不出廷卫司的天罗地网。”

皇城中四处有廷卫司的眼睛,他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只要他尚未确认自己脱险,宋然就是一张保命符,他自然不会轻易撕掉这枚保命符。

夏小秋告了个辞,前去盯着影卫的行动了,承武王和李墨亭则各自去收拾善后,殿外石阶的尽头,只剩下沈寒溪和天子。

“恭喜圣上,在永睿帝驾崩十年之后,终于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啊,崔遇控制了兵部,朕也不会再受人操控,一切,好似都结束了。”

沈寒溪笑了,道:“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天子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啊,一切才刚刚开始。”

沈寒溪理着衣袖,道:“太皇太后做下的事,关系到天家的颜面,若是以此结案,免不了要株连谢氏一族。二王爷和那些在我威逼利诱下联名的大臣,也不能留下——人得一批批地杀,脑袋要一批批地砍。唯有满朝大换血,圣上才能坐稳江山。”

天子长出一口气,道:“为了坐稳这个江山,朕要杀光京城大半的人,陷黎民于水火,这代价未免太大。”

沈寒溪的口吻却轻松,仿佛黎民苍天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那又如何?先帝就是这般做的。当初,先帝逼宫夺位,成立廷卫司,杀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京城之内血流成河,可是不过三年,便天下大治,若非太皇太后搅合,这大治的局面也许可以延续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

天子紧抿双唇,久久才道:“朕,原该如此。”

他看向身畔这个让他又敬又恨的权臣,胸中激荡着极为复杂的情绪,琥珀色的瞳底,不掩对他的杀意。

沈寒溪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宫殿,神情慵懒:“圣上宅心仁厚,做不出与先帝同样的事也是自然。好在,圣上还有另一个选择。”

他声音轻松:“先帝还在位时,便有许多人上书嚼我舌根。在民间,我也早已声名狼藉。今日,文武百官更是亲眼看到我逼宫谋反。圣上只要将一切都推到我头上,便能堵住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也不必以鲜血换取皇位的安稳。那些被我策动‘联名’的臣子,也会感激圣上的不杀之恩,圣上将来要推行新政,也会少很多抵抗。”

他说中了天子心中所有的想法,天子不禁一顿,怔怔地望了他片刻,轻声道:“朕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沈寒溪道:“圣上问就是。”

“你可否当真起过造反的念头?”

他望向天子,答得极为坦诚:“圣上有所不知,我年少时家破人亡,全是为了当时皇帝的一句话。每日上朝时,我望着那金銮殿上的龙椅,满腔都是恨,每时每刻想的,都是如何倾覆天下。可是人皆会变,如今,我对那个位子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有一些傲慢,“我这一生都在追求圆满,可是有了真心舍不得的东西时,便不敢再妄想事事都能圆满如意。若我继续将剑握在手上,有个人,就会变得遥不可及,而我不愿如此。”

他低眉,想起她介绍自己闺名时的那一句诗来。

匣中三尺剑,天上少微星。

为了那天上的少微星,他愿将手中三尺剑的锋芒,尽数收敛。

天子看到那总是冰冷凉薄的男子,唇畔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微笑,胸中登时有妒意涌出,然而,他的目光却真诚而坦荡:“看来,朕输得彻底。”又忧声道,“不知夏小秋能否平安将墨姑娘救出。”

“圣上放心吧,即便夏小秋失手,墨家也不会坐视不管。”

一辆马车从承天门外出发,一路沿着西陵安街疾驰,又在尽头向东驶入永安街,驾车的人显然极熟悉陵安城的各个街道,甚至,对廷卫司的岗哨都极为熟悉,专门捡刁钻的小巷子走,廷卫司的影卫因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紧,自然也不敢骑马,只凭脚力跟踪,时间短了还能跟上,久了便愈发吃力,一个不留神,马车便不见了踪影。

为首的锦衣影卫正在一个窄巷给其他同伴打暗哨,却忽然有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里夹着一丝讥笑:“还当廷卫司的追踪术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尔尔。”

那人一身玄衣,脸上覆着纹饰繁复的面甲,长身立在不远处的高墙上。

锦衣影卫按住腰间佩刀的刀柄,眯眼道:“阁下是……”

对方抱臂而立,也不隐瞒,道:“尹星阳。”

听到这个名字,那锦衣影卫的手不禁一抖,那自称尹星阳的男子抬眸,道:“你们不必跟了,那阉人的命,我来收。”

“阁下既然来了,为何迟迟不出手?”

尹星阳这三个字如雷贯耳,他杀人的时机,可以精准到每个弹指,若他一直跟着那辆马车,便意味着他随时都能要那阉人的命。可他直到现在都不出手,就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出手。

听到这个问题,尹星阳只道:“我在等。”

他的耳朵一直在动,只是幅度不大,又藏在半束未束的发间,很难注意到。大概过了五个弹指,他的脸突然转向东北方。隐藏在面甲后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来。

那锦衣影卫还未反应过来,那个玄衣身影便从他的头顶掠过,尹星阳的身手矫健,轻功十分了得。

适才,自东北方,传来一声微弱的哨响,但离得远,又只响了短促的一声,正常人在这个距离,几乎不可能听到。

然而,尹星阳耳力了得,只凭这短促的一声哨响,便确认了准确的方位。

不过瞬息的功夫,他便立在另一堵高墙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巷中,朝自己奔来的马车,声音有几分邪魅:“找、到、了。”

马车中,赵进忠正在与宋然抢夺那枚玉哨,适才他不过是一个不留神,就被她钻了空子。幸而他及时将这玉哨抢下,只让她吹了一声,否则,若让她引来了什么人,他就前功尽弃了。

他按住她的脸,将她压倒在座位上,匕首就贴在她的侧脸上,恶狠狠道:“小丫头,别这么急,等到出了城,咱家再一刀一刀宰了你。”

宋然心中绝望,胸口起伏不停,道:“赵公公,回头是岸。”

他冷哼一声,道:“闭嘴。”

却突然发现,马车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停了。他的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迟疑唤道:“小德子?”

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小德子出事了。这个念头刚起,他浑身的汗毛便都竖了起来,吞口口水,将宋然拉起来,匕首更紧地贴着她,准备好随时要她的命。

外面传来小德子的声音:“义父,咱们有救了,您快出来看看。”

听到是小德子的声音,他才放下了一半心下来,却仍不放松警惕:“什么有救了?”

小德子却兴奋的语气:“您出来看看嘛。”

那语气不像是遇到危险,赵进忠一手将匕首架在宋然脖子上,另一只手推开了车门。

外面却什么也没有,只有小德子坐在赶车的位子上,一动也不动。

他唤道:“小德子?”

回答他的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他吞口口水,又唤了一声“小德子”,却见那小太监的头往旁边歪了一下,整个头颅咕噜噜地滚落在车轮下。

宋然闭目,发出一声惊呼。

赵进忠的脸色霎时惨白,不等有别的反应,他的表情便凝在了那一刻。

宋然紧闭双目,又听到一个咕噜滚落的动静,原本贴在自己脖颈处的利刃,不知何时滑落了下去。她睁开眼睛,垂目往下,却见车轮下,有一颗头颅,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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