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良宵引(二)
此时,长安。
姬以羡坐在书案后,翻看着姬以墨遣人送给他的一些信函,整个人是越看眉头越是舒展,隐隐的还有了几分笑意踊跃其上。
见着自个主子好像今儿心情不错,时九这才敢将从金陵传来的信函,小心翼翼的递到了他的跟前去:“主子。”
“这是什么?”姬以羡好奇的看了眼,坐的有些久的身子稍稍舒展,语气也比之前稍加温煦些。
时九道:“金陵那边送来的。”
听见“金陵”二字,姬以羡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立马就将接过去,拆开。
白纸黑字在他的眼前铺陈开。
一字一字钻入了眼中。
信的一角也被姬以羡没轻没重的给捏皱。
时九是瞧得胆战心惊的,生怕自个主子一时之间想不开,又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所以当他将信纸交给姬以羡的刹那,他整个人便处在一种戒备的情况下,以防有什么生变。
可他等了好久,那人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定格住般,一动不动的。
他越是平静,时九反而越担心,他不得不又出口唤了声:“主子。”
可坐在书案后的那人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反应,时九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炽夜却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把按在了时九的肩膀上:“别喊了。”
见着自己的老大发话,时九便也没在说什么,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也不知到底是过了多久,时九才瞧见自家主子手指动了动,再接着面前的这一团纸,被他冷着脸一把给扔了出去。
炽夜上前拾起,信中只有寥寥数字,可却无一不在表明,那位宜姜郡主随着南宵引的人去了宜州。
但具体是为了何事,他们还未查到。
“主子。”炽夜拱手,“可要属下安排人去宜州瞧瞧?”
姬以羡却在这个当口上否定了,他摇摇头,说道:“南宵引不过是个短命鬼罢了,就算暖暖去了又如何,指不定是送他最后一程了。”
虽说炽夜觉得自家主子说得有道理,可还是没忍住多插了一句嘴:“属下并未得到南少主病重的消息。”
“若是他病重的消息能传出来,无非是他想要别人知道,传不出来才是对的。”姬以羡冷着脸说完之后,“最近金陵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吗?”
炽夜回想了下,说道:“听说最近大秦的朝堂之上,发生了些变动,可是属下还未得到确切的消息,是以并不敢肯定。”
“那就先盯着吧,一有风吹草动,立马知会我,还有……”姬以羡不急不缓的说着,从另一处抽出了一封信函递到了炽夜的手上,“将这个快马加鞭的送到南王的手上去。”
炽夜接过:“属下敢问主子这一句,这是何物?”
“皇家之中,哪有真正的骨肉亲情。”姬以羡嘴角舒展,“不过这位王爷倒是隐藏的够好,去吧。”
“那宜姜郡主那……”炽夜试探的问了句。
姬以羡道:“先派人盯着吧,若是南宵引敢做什么,不计任何代价,杀了他。”
“是。”
春光暖融融的从窗棂照射进来,铺陈满地的春意。
明晃晃的,就像里头躺着的那人,有了种回光返照的迹象。
沈梨将喝完的药碗递到了南幽的手上,又坐在那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就瞧见他说着说着,眼睛便慢慢的闭上,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
她将被角掖好之后,便走出了内屋,南幽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侧。
“你们现在,也是治标不治本,等他熬过这段时日,一样会去死。”沈梨坐在了黄梨木的椅子上,垂眼说道。
南幽道:“属下明白,所以属下也不求什么,只是想要完成主子临死前的一些心愿罢了。”
“原来见我也算是他的心愿之一呀。”沈梨自嘲的笑了笑。
南幽道:“主子知道郡主这辈子心中不会有他,所以也没别的什么痴心妄想的打算,只是想听郡主说句原谅。”
“他做了什么事,需要求得我原谅吗?”沈梨再次发问。
南幽沉思了半日后,才小声说道:“有的,两年之前,主子同沈轻……”
话未说完,就被沈梨冷声打断:“此事,我与他之间说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立场不同罢了,若是换成傅燕然,只怕我的境遇会更糟些。”
“我与南少主虽算得上是朋友,可到底他是南家人,而我是沈家人,有些东西便注定了不能两全。若是你要说,为何我对沈轻不留半分余地,却对南少主手下留情,我只能说,沈轻在如何不好,她也姓沈,是我沈梨的庶妹,从根本上他们便是不同的。”沈梨闭眼道,“所以我能理解南少主,却永远无法原谅沈轻。”
南幽拱手:“那郡主愿意哄骗一下主子吗?”
“不愿。”沈梨几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
南幽愣神的看了沈梨好一会儿,又再次弯腰拱手:“南幽明白了,郡主想要东西,明儿一早,南幽便会双手奉上。”
下了朝。
沈安便领着沈澈和沈裕两人去了书房。
他刚刚坐下,沈裕便有些急不可耐的一伸脚将一旁的花瓶踢个粉碎。
沈安面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我沈安的儿子竟然这般沉不住气了。”
沈裕依旧还是一脸怒容难以平复:“陛下想要收权也就收了,何必要这般折辱您!还有云州!那可是我沈家世代守护的地儿,今儿倒好,他轻言笑语的便将云州给了别的将军看守!”
“如今盛世清明,我们沈家的确也没什么用了。”沈安倒了一盏茶,推到了沈裕的跟前去,“来,喝一些清火的。”
沈裕虽是听话的将怒气给收敛了几分,可还是忍不住说道:“盛世清明?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我们同大燕之间,不过是假象罢了,大秦若是要进攻,依照陛下如今的人选,估计等我们知道的时候,都不知要失守几个城池了?”
“况且,这般也就算了,陛下还将小弟也派了过去,这明晃晃的就是拿小弟做人质啊。”
沈安听后,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只淡淡的看向了站在另一边,始终不曾出声的沈澈:“你如何看?”
“陛下,这是想要打压沈家了。”沈澈说道,“暖暖还未回来时,便同父亲说过此事的,想必父亲如今也有些底。”
沈安点头:“我虽是知道此事,可却万万没想到,陛下能做的这么狠。”
“如今我们三个都在金陵,唯有阿阑一人远放在云州,说实话我的确是有些放心不下。”沈安道,“阿阑这孩子,性情有些冲动,容易被人利用,若是发生什么,我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沈裕道:“可否请叔叔伯伯代为照看一二。”
沈安摇头,叹了口气:“怕是那些跟随我南征北战的老将,都要被陛下给分散到各处去,这一次阿阑也只能自求多福了。还有,阿澈你回一趟本家,将此事给父亲说道说道,过不了多久,陛下也会寻个由头,将二弟他们的职位给顶下来的。”
“那除此之外,父亲就不做一些其他的打算吗?”沈澈轻声提醒,“若是父亲还记得当年莫家的事,那便应该清楚,有可能我们沈家,便会是下个莫家。”
沈安摆摆手,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先这样吧,我需要时日想一想。”
“好歹我也算是大秦的驸马,看在你们母亲的份上,陛下也不会对我们如何的。”沈安说着,声音中莫名的带了些倦怠,“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架空罢了。”
沈澈听见这话,倒也没有急着反驳,而是略一思考之后,便俯身而下,单膝跪在了沈安的面前:“可父亲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更坏的打算。”
“什么?”
“父亲,如今大秦虽是陛下的,可到底陛下已经年事已高,如今朝中很多事都是太子殿下在做主,陛下可能只是想夺父亲的权,让您颐养天年,可是太子殿下未必会这般想。”沈澈轻声道,“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帝王之家,向来骨肉亲情凉薄,太子殿下虽算得上是我们的表兄弟,可到底他是君,而我们是臣。”
“有些事,还是请父亲尽早拿主意,做打算的好。”
沈安安安静静的听着,良久之后,才挥挥手,让沈澈起来:“这事我会考虑的,你先去找老三,替他将东西收拾下,送去云州吧。”
至白日睡下后,南宵引便一直不曾醒。
直到第二日清晨,南幽将她从睡梦中吵醒之后,她这才又再次见到了神清目明的南宵引,他今儿穿了一袭月白的袍子,规规整整的坐在了椅子上,容颜美艳依旧,却太过苍白,给人一种易碎琉璃之感。
沈梨瞧着,觉得自己就连大声说话,都不太敢。
“听南幽说,你晚些便要走?”南宵引舒展眉头轻轻笑着,那双眼温柔的恍若春风轻抚桃花面,又如潺潺春水,入口微甜。
沈梨点头,也不含糊:“我不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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